第19章 跪下的人
黑娃吃苦耐劳，扑腾了一辆汽车。扑腾就是奋斗的意思。像黑娃这样的农村孩子，都不说奋斗，都说扑腾。车也不高级，是辆农用工具车，俗称皮卡。
有了车，就要上路。上路就上高速公路，开得疯快。不开快不行。高速公路嘛，开慢了就遭人烦，就会被撵下去。
这样，就撞上了奔驰车。
当然，怨黑娃。不管怎么说，都怨黑娃。
开奔驰的是个老板，手上戴几个硕大的戒指，脖子套了个闪光的黄金项圈。老板气汹汹地问：“会不会开车？”
黑娃陪下笑脸说：“责任在我，我赔！”
老板说：“你赔，赔得起吗？你这破车，不值我一个轱辘！”
不可能！一辆皮卡车不值奔驰车的一个轱辘？黑娃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睨视着奔驰车老板。
老板盯着黑娃：“看你也是个农村孩子，量你也赔不起。得，我认倒霉了。你给我跪下吧，认个错！”
黑娃的心，颤抖了起来。一双腿，也跟着发抖了。他听见了老板的话，却不相信这是真的。给老板下跪？给老板下跪？他以为听错了。
但他只癔症了两秒钟，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人矮了三分。
奔驰车绝尘而去。
在老板关上车门的一刹那，他听见了一声狞笑。
直到看不见奔驰车的影子了，黑娃才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可是，刚站起来，却摔倒了。又挣扎着站起来，又摔倒了。如此几番，才扶住自己的皮卡车，站在了高速公路上。
好在，村庄离高速公路不远。黑娃艰难地把皮卡车开了回去。到了家里，黑娃精疲力竭，已无法自己下车了。
家人搀扶着他，将他扶到了床上。
在家里一躺，就是三个月。家人抬着黑娃，跑了几家医院。检查的结果都一样，黑娃既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
但黑娃就是觉得头痛，痛得要命。每次发作的时候，都用脑袋撞墙。那天，自己怎么会跪下呢？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
下跪这个细节，他一直没和家人说。
家人经过商议，把那辆皮卡车卖了。家人把卖车的钱，放在了他面前，说他得了怪病，用这些钱，给他治病。
黑娃突然叫了起来：“卖车的钱，够买奔驰车的一个轱辘吗？”
家人吓了一跳。这才知道，他心里窝住火了。
为了让他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家人想了许多办法。譬如，让他在墙上涂鸦，乱写乱画。譬如，让他摔盆子砸碗，随便使性子。家人一点都不怪他。但这些都不奏效。黑娃还是不定期地头痛，痛起来就哇哇哇叫喊，用脑袋撞墙。
终于，在家人的启发下，黑娃说出来了真相。
家人决定惊扰媒体。通过媒体找到那个开奔驰车的老板，让他来看看黑娃。当然，砸锅卖铁，也要赔偿人家修车的费用。互相给个公道吧。
人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人们议论纷纷，期待着那个老板出现。也许，他说一句话，就能挽救黑娃的性命。
老板果然在媒体上看到了这件事。现在的老板，要做大生意，哪有不关注媒体的？但老板认为这本来就是小事一桩，责任完全在黑娃，他又没让黑娃赔，只让他下了跪。事情都过去了，早该烟消云散了。
但媒体却真的希望老板能站出来。媒体太需要这样的新闻了，太需要扩大新闻效应了。媒体连篇累牍地发出了相关报道，重点是黑娃的病情和读者的反应。
老板每天都在关注媒体的相关报道。
几天后，老板将一个智囊喊了过来。老板直言不讳地问：“我该怎么办？”
智囊说：“与其让媒体炒作他，不如让媒体炒作咱。我觉得您应该隆重登场了。花多少钱做广告，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呢？”
老板说：“这可是负面影响！”
智囊笑道：“社会早就进入了多元化时代，哪有唯一的负面呢？再说了，负负得正呢。”
老板笑了。第二天，老板联系了媒体，开着奔驰车，来到了乡下，找到了黑娃家。
黑娃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见老板开着奔驰车来到，黑娃忽一下站了起来。
老板做忏悔状，向黑娃表示道歉。
黑娃黑着脸，请老板做一件事，用扫帚把院子扫干净。
老板咧嘴笑笑，恭恭敬敬地拿起了扫帚。
媒体记者把这个生动的画面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