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雪还在下着，挂满了院子里老槐树的树枝，整个荣昌现下只听得见扫雪的声音，我从被窝极不情愿地爬出来，简单洗涮了下，裹了厚厚的冬衣，准备跟大家一起干活。
门外，有两个人已经将这院子清扫了大半，我刚要去拿扫帚，却看见那槐树下堆了一个诺大的雪人，披着一件雪白的狐毛披风，两个大大的铜板遣在眼睛处，扣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红色石头作鼻子，用一些碎银拼了个弯弯的嘴巴，我回屋子翻了半天，拿两块吃剩的糕点按在那雪人身上当作扣子，越看越好笑。
"哇！谁堆的呀？"宁远从远处跑来，指着这雪人乐呵呵地笑着。
"你笑什么？"
"我笑这东西太金贵。"
"那就更不应该笑了。"我严肃地摇摇头，"你想啊，谁肯把这么多银子放一个雪人身上呢？"
"你啊。"他说："你的院子，不是你是谁。"
"脑残..."我想了半天，还是这个词用得比较妥当。
"什么？"
"快些去收拾你的屋子罢，给你半个时辰，待会跟我出去。"
宁远动作麻利，东西又不多，只一刻钟便收拾妥当了，我们去饭堂拿了几个包子，踹在怀里边吃边走。
"不是去玖玖吗？"他看着方向不对，嘟囔着问我。
"不忙，先去看看我的老朋友。"
一路上与他聊天互讽，时间越发过得快，话说着，便到了都卫廷的府邸。
卯时兵将操练，现下他应该已经回到府中，只等辰时一过与守城交替了。
门前守卫替我通报，却迟迟不见回应，双腿长时间站立有些麻木，我索性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宁远见了非要拉我起来，正争执时，那人回来朝着府内毕恭毕敬道："请！"
入了内院，刚到都卫廷所在处便闻得一股酒味，房门开着，他坐在席子上大口灌酒，面前案几上扔着几个酒壶，看他那架势，喝得不少。
我拉着宁远坐在他对面，他像是没看见似的，眼神空洞无物，只顾握着酒壶不停地饮。
我不劝，也不语，就这样坐了近半个时辰，宁远在一旁提醒，"聚仙楼的人应该快到了，走吧。"
我应了一声，让他去门外等，看宁远走远了，才开口："我不知你们..."故意停顿了下，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若是心之所想，已得到的，何苦放弃。"
我转身离去，走得极慢，我在等，等这句不算试探的试探，能否让他如实相告...
我始终不信，粱珏丢掉尹晟即将给予的身份地位，放下一切逃出那座宫墙只为与心上人厮守，她恐我露出破绽，即便我替她而死都不肯以实相告，足以证明她对都卫廷情有独钟，又怎会背弃于他。
"你在想什么？"宁远一句话让我此刻的心思全然消散，我摇头，领着他往驻车处走去。
付给车夫两个铜板，车内已有五六人，正中间放着一些行李杂物，我与宁远挨着坐在这大型马车的最后面，没一会，便启程了。
荣昌确实称得上第一商的名号，这车造得极其平稳，即便我坐在最后也不觉颠簸，路上时不时有人上上下下，我也偶尔攀谈几句，甚至有一书生模样的人对荣昌赞不绝口，称此举利国利民，我却是笑而不答。
到了玖玖，几个杂役正往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他们回说这是贺举祯的吩咐，我便也懒得阻止，他有钱，便乱糟蹋吧。
"这都几时了？"蔡锦从二楼下来，责怪道："如今你是有本事了，今儿这么大的事居然这会儿才来？"
"蔡叔，抱歉啊，我临时有事，该罚。"我连连应声，他也不让我在人前尴尬，一挥手，"去门口迎客吧。"
聚仙楼的两个主事姗姗来迟，我
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这个下马威给的...好冷。
那二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被招待着留在大厅等候，我行至他们右侧欲引上二楼，经过前柜时，其中一人突然停下，看着那副刚刚挂上的字画道："这字看似出自名家之手，这词...语不连贯不解其意，未免难登大雅之堂。"
我连连称是，无意瞟了一眼那字画，倒是愣住了。
一念欲骋古道丘
一念不忍旧情疚
言未尽
语还休
一人不成沙城狩
一众不论强弱谬
磐石固
亦隐忧
一日秋序九月九
一朝手足一世友
未别离
何沮愁
计得较失本因由
不迫不怯不允究
孰无过
奈何诟
流年似水任逍游
不忘初心不妄悠
蒙不弃
无所求
久久
这词，是我在我的时代为一个游戏和一个人而作，闲来无事时随笔写下摊在书桌上，兴许是被贺举祯看到了，误以为是这个玖玖，才找了人重新书写挂于这里的吧。
"请。"我仔细看了那人的模样，深深烙在脑子里，敢说我写得不好...
蔡锦从"丰"字雅间门口迎了过来，我们四人对立而坐，外头琴师秀着他修长的十指悠悠地弹了起来，我听不懂，但确实好听。
"请。"蔡锦自顾自端起茶朝他们礼让一下，"二位诸事繁多，咱们便开门见山，谈谈今日请二位前来的目的，楚良。"
"在。"我连忙答道，明明是自己事多不放心怕我搞砸了...
"楚良话中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不要介怀。"我拱手轻啜一口茶，缓缓道来："玖玖是荣昌百年来第一座酒楼，如今仗着贺氏在汴京的财势人脉，在这秋冬之日可谓生意兴隆，别家必比不得。"
我看着蔡锦不动声色的得意模样和这二人心怀不满的强颜欢笑继续道："然而物极必反，盈满则亏，长时暴露在这锋芒之上，不止聚仙楼，怕是像华阳轩这些类似的酒楼都会当玖玖是一个无形的对手，无奸不商，大家都是为了赚点银子，难免不会有何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在你我身上，倘若我们两家联手，互渡难关，这汴京也就只能尊我们为食府了..."
明年夏至，玖玖生意必定不会如现下这般红火，若玖玖在这冬日兴旺之时帮衬聚仙楼，那来日，聚仙楼也不会对玖玖坐视不管。
方法极其简单，赠与玖玖每桌食客一张聚仙楼的优惠券，这些人中，必定有喜食又愿占便宜的...或许效果并不会明显，但至少证明玖玖在努力帮衬他们，等到夏至时，他们反之送出玖玖的优惠卷，到时，就是味道说话了。
他二人相视一笑，我便了然，这交易，谈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