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07
凌川浅香算是消停了, 之后的路上她安安静静的样子, 看起来更像是一具死尸一样。
黄泉路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遥远的对岸就是正式的地狱, 鬼魂的哀嚎声这里也听得见，四周寂寂无人, 唯有一侧艳红的彼岸花海随风招摇, 而另一侧是荒凉的乱石滩, 什么绿色也无, 而乱石滩的一边，就是三途川。
三途川的名称很多，黄泉、三途川、忘川……很多地方的不同说法指向的大多是同一地方，至于为什么在神话传说当中, 一致将此世与彼世的分界线, 化作是一条河，或许除开这些事物实际存在, 也是因为人们对水的观念吧？
柔和, 却又冰冷。
它可以带走亡魂, 令他们得以安息，也可以用它的冰冷隔开生者，提醒着这里尚不是他们应该踏足的地方。
当然这些只是樱庭苍在这无言的一路上，胡思乱想的。
黄泉路的景色可以说是毫无变化，最开始他还有点儿好奇, 走多了路, 这些景色就变得平淡无奇起来。或者说, 只要走上五分钟，就会对这景色失去兴趣。
毕竟……
它真的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甚至连一棵树的变化都看不到。
不过地狱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说是生机盎然的正常的树。
这一路走的无聊，他自己一个人来往这条路的次数太多了，于是下意识的就忘了身后还跟了一个一期一振。
直到走到了一个地方，看见一队穿着白衣的鬼魂，樱庭苍就知道快到了。
排队的人是为排队在奈何桥边交过路费的，如果交不出六文钱的过路费，这个人的衣服就要被扒掉，挂在树枝上，而树枝低垂的程度，就说明了这个人的罪孽程度，低的越厉害，罪行越大。
负责扒衣服的是名唤“夺衣婆”的老婆子，而将衣服挂在树上的，是她的丈夫“悬衣翁”。
樱庭苍走过去的时候，鬼灯早就等在了桥头，他手中拿着小记事本，正在和夺衣婆说什么，看着夺衣婆一脸春意盎然，和鬼灯一脸淡定的样子。
嗯，可以肯定的是，这俩人之间一定有着三途川一样宽的沟通障碍。
“好久不见，鬼灯先生！”
“嗯，好久不见，樱庭君。”
鬼灯对任何人的称呼都会加上“君”这种敬称，这让他和传说中的样子有很大区分，毕竟那可是号称地狱最强、怨念最深的第一鬼神啊，然而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是谦逊有礼的模样，奇妙的有一种反差萌。
他眼睛向下一撇看见了一期一振夹着的凌川浅香，皱了皱眉，说道：
“啊啊 ，是她么？那个今天要被移交的非法审神者？”
“嗯，就是她，这是资料。”
樱庭苍从袖子中取出档案袋，交给了鬼灯后，顺手举起了自己那只绷带上还带着血的手，说道：
“顺手给她加上一个袭击执法人员的罪名吧。”
鬼灯对此平平淡淡：
“哼，你还真是‘温柔’，你上一个，那个叫做樱宫遥的家伙，送罪犯过来的时候，可比你粗暴多了，但凡是反抗的，一律直接一脚脊椎骨折。”
“嘛~虽然我们不提倡暴力执法，不过地狱本来就是暴力机关，这样的做法简单粗暴了一点，但有效就可以了，反正……”
他露出一个冰冷的讽笑：
“反正在这地狱，他们也不会死。”
这话说的非常有地狱抖s鬼畜的风范。
一期一振：“……”
鬼灯似乎是注意到了一期一振的沉默，继续平淡无波的解释道：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无视，毕竟这些恶棍都不值得同情。”
他居高临下的蔑视着被夹着的凌川浅香：
“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就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
“啪啪啪——”
樱庭苍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不愧是阎王殿下第一辅佐官，这思想觉悟比人类还高的多了，嗯，也比他高多了。
在这方面，樱庭苍乐于承认自己是个记仇的小人。
他性格缺陷超多的，多这一点不算什么。
鬼灯冷冷一撇：
‘你鼓掌干什么？’
“为鬼灯大人的精神感动。”
樱庭苍解释道。
“你嘴里说出这话，可以一点儿都不可信。”
“啊……那真是残念。”
樱庭苍无所谓的一摊手。
“走吧，去审判庭。”
“不走流程了？”
“你们时管递过来的案子，一般都是证据确凿了，只是缺乏量刑和服刑。而地狱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不会出什么问题，基于此双方才开始合作的，而时管的提供的技术支援极大的提高了地狱的工作效率，也算是互惠互利吧。”
凌川浅香被带到了审判庭。
讲真的，审判过程简直就是单纯的走流程，虽然还要听案犯的自白，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樱庭苍对原因心知肚明，凌川浅香审判过程中极为配合，不反抗不逃跑，没有嘤嘤嘤，没什么哭着闹着撒泼打滚的求减刑。
阎魔大王甚至省心到连用琉璃镜调取犯罪现场都不用了，只用单纯的量刑然后宣判就足够了。
审判完的阎魔大王，拿着白手帕擦擦汗，轻松的说道：
“啊呀，这个人还真是配合，时管以往送来的人都很麻烦的，袭击鬼卒、公堂撒泼等等，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能这么省心真是少见。”
樱庭苍笑着微微一鞠躬：
“麻烦阎魔大王了。”
“一期一振，你去跟着鬼卒送凌川浅香一下。”
流程之一，虽然时管对地狱没什么怀疑，但是该做的表面还是得做。随后樱庭苍看向鬼灯，鬼灯放下手中卷轴后，了然的点点头：
“我明白了，是这次时溯入侵的相关报告吧，那个已经全部整理完了。”
鬼灯走在前面，他习惯性的拢着手，眼神不畏惧不斜视，只看着前方。樱庭苍跟在他的身后，他只是自然的将手垂在两侧，没有好奇的探视着周围，只是习惯性的默背下了路径，下意识的在心中勾画着这个建筑的建筑图。
“时溯当时大举在三途川对岸聚集，”
鬼灯先带着他到了三途川那里，指着樱庭苍走来的对岸。
“当时有个巨大的裂隙之门就在那里，”
他又指向了现在空无一物的天空。
“时溯的敌军就一个个从门中成群结队的出来……”
“那个门……是这次历史异常点，日上山巫女崩溃之间形成的裂隙口。”
樱庭苍说道。
鬼灯闻言，点了点头：
“我们事后调查发现也是那个，虽然时间不同，但是应该是时溯利用了自身穿越时空的能力，将裂隙口挪到了现在，这还是能做到的，技巧有很多。”
“……那个巫女呢？那个时代的日上山巫女呢？”
“那一位啊……”
鬼灯瞥了眼樱庭苍，微微颔首：
“她们一家现在在地狱的众合地狱经营了一家茶舍，工作结束，有时间的话，我可以让人带你去找她们，那个……”
“应该算作你的祖上吧？”
樱庭苍点了点头。
离开三途川，鬼灯随后带着樱庭苍到了叫唤地狱，叫唤地狱是醉酒相关的罪行才会进入的地狱，满是酒气的环境的让樱庭苍忍不住捂住了口鼻，他不是很喜欢酒味，准确来说是乙醇味。
叫唤地狱看起来毫无异常。
狱卒一杯杯强行劝酒给对方，哪怕对方喝到吐了，还在灌酒给对方，是的这里采取就是的就是过激疗法，劝你喝酒喝到再也不想喝酒。
于是这里随处可见，喝到崩溃的鬼魂躲着拿着酒杯的鬼族，时不时还有大型机械在这里喷酒，使得这里弥漫的酒味浓郁到简直要让人产生过敏。
——“啊啊啊啊救命，我不想喝酒了！！！”
——“哪里跑，你这个服刑的家伙，今天还没喝够呢！继续喝！”
嗯，非常地狱的画面呢。
“就是这里，”
鬼灯在外围站定，他少有的显出了怒气。
“这才是这次入侵最大的问题，八岐大蛇被人劫走了，不，说是劫走也不合适，应该说是被带走了吧。”
“当时地狱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挪到了抗击时溯，千年以来从未被入侵的记录，令这里的家伙都懈怠了，那家伙先是潜进地狱当中，随后释放了各处被关押的时管罪犯，最后趁着内部混乱的时候，带走了八岐大蛇。”
“这些家伙，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地狱里的八岐大蛇。”
说到这里的时候，鬼灯周身都冒出了森森黑气，脸色阴沉的可怕。
“八岐大蛇……那家伙？”
鬼灯带着樱庭苍离开了叫唤地狱
“在地狱的八岐大蛇并不是八岐大蛇本身，本来八岐大蛇是作为‘水灾’和‘水祸’的化身的祸祟神。并且不仅是祸祟神，那家伙还是国津神中非常强力的一位，在他死后，国津神对天津神的抗争才算是渐露败象，在这个地狱当中所工作的‘八岐大蛇’也仅仅是原本八岐大蛇的一魂。”
说到这里鬼灯也是冷冷一笑。
“看来……有人是想掀起神话大战啊。”
“而且被放走的逃犯中其中有你的熟人哦，樱庭君。”
“……？熟人？如果你是说相园一柳那个人的话，我也从未见过他的。”
“不。之所以会说那个人是你的熟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但是，是你送那个人下来的吧？那个人身上缠绵的诅咒和怨恨，和你有些相似。”
“是么？然后呢？不告诉时管么？”
“我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何况……”
鬼灯停下脚步看向身边人，他蓝衣落落神情平淡，似乎对鬼灯所说毫无波澜，但鬼灯知道，眼前人所应该怀有的，那是绝不应平静的远在自己之上的怨恨。
“那家伙是罪有应得的。”
鬼灯说到这里，那家伙轻轻笑开，应和道：
“对，他活该。虽然对他本丸的刀剑很抱歉，但……谁让他们运气不好，遇到这么个主上呢？就像运气不好的我一样。”
“……”
鬼灯保持了沉默。
他理解这种憎恨，正如同明明将他作为活祭的不过只是三个村中长者，然而复仇的时候，他却将整个盲从迷信的村人都绑到伊邪那美命宫殿的柱子上火烧了千年。
明知道自己的审神者在做错误的事情，却因为盲目的忠诚而选择了盲从，如果他们导致的仅仅是个人的悲剧还好，但那绝不仅是“个人悲剧”。
应当维护历史者被个人好恶影响放弃了维护，而连带他手下的臣子也因为盲目而放弃自己的职责。
因此受到诅咒怨恨的波及而被迫刀解，也不是什么很不应该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当时完全不知道时管的樱庭苍，是怎么报复到对方的，不过这份执着的报仇心，令鬼灯相当的“愉悦”。
‘这家伙，很有作为鬼神的潜质啊。’
鬼灯发现的时候，如是想到。
没什么比一个心怀着永不熄灭的仇火的家伙，更适合成为地狱的鬼神了。
那一定会是个优秀的鬼神（员工）。
“说起来，你真的不考虑辞职来地狱任职么？我个人来说，是很欢迎你的哦。”
鬼灯转身忽然问道。
樱庭苍看着鬼灯，叹出一口气。
“不，鬼灯先生，请允许我再次拒绝。”
“啧。”
‘现在的年轻人是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了么？’
——对啊对啊，樱庭苍他满脑子只想养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