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阙楼破谜
再说那胡玉,小心翼翼地跟着孙家的奴婢,经过吊桥进了城门,然后再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巷,一直来到一座相对僻静的阙楼跟前。而那奴婢却在阙楼旁边突然消失了,让胡玉甚是疑惑。这时,阙楼基座处突然开启一扇向外伪装为阙墙的暗门,那奴婢从中伸出脑袋来,招呼胡玉。胡玉立即跟着入门,然后奴婢再反身将暗门锁死。她指示胡玉攀上一座活动木梯上二层,胡玉再次照做了。上楼后胡玉才发现胡婵已经跪坐在案几后,等着自己了。胡玉心中暗自念叨:此阙楼定是孙家安排与朋友秘密会面的地方,所以胡婵才不敢堂堂正正地带他来此。
胡玉还是有点担心消息泄露。他指指还在底楼探风的奴婢说:“此奴婢可靠否?我与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会传出去吗?”
胡婵笑道:“阿玉哥放心,她是我五年前从庐江郡买来的一个聋奴,因为身体有缺陷,才花了孙家一万钱。所以,接下来无论我们谈什么,她都听不到。”
“哦!”胡玉勉强接受了胡婵的理由,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干脆收起了上楼用的木梯,将其摆立在二楼的侧墙上。然后,他才坐下切入正题:“阿婵,这次我冒险来下邳,是来做大事的!”
“别和我扯你们男人的大事,”胡婵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先来告诉我,那言无名师傅,是不是真的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胡婵又突然说不出来了。
胡玉双手叉胸,歪着脑袋看着胡婵。“妹妹,怎么了?心里明明猜到的事情,嘴上却说不出来?好吧,还是让我来说吧:言无名的确是妹妹你当年丢的儿子?!”
胡婵眼睛又红了,低下了头,哽咽了起来。但不久后,她又抬起头,看着胡玉:“你又怎么知道他就是我儿子?你在东治,他在洛阳白马寺,天南地北,他又怎么和你混在一起了?”
胡玉放松地在楼板上伸开双腿,外展双臂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嬉皮笑脸地说道:“妹妹你当年还跟着哥哥我做海贼的时候,丢儿子的事就不止和我说了一遍,老子都听烦了。你还曾提及他背上有一个月牙形胎记,这事我可一直记得!今天你大概也看到了言无名师傅背上的月牙印了吧!这不正两相吻合吗?哦,不,说得文绉绉一点,这应当叫‘名实相符’,呵呵!”
“天下背上有月牙印的恐怕不止我儿吧?你这理由有些牵强!”胡婵皱起了柳眉。
“那你自己又是凭什么觉得他就是你儿呢?”胡玉反唇相讥。
胡婵立即回道:“母亲自有母亲的感觉,你又不是他血亲,又怎么会像我那样感同身受?既然无法感同身受,你就得靠证据来勘验。快说,你到底是找到了哪些证据来证明他的身份!”
“也罢!”胡玉一拍大腿,直起身:“我也不卖关子了,现在就将实情告诉你。你可知在与会稽许氏父子作战时,我曾潜入句章作为官军内应?”
“我当然知道,这计谋就是我与文台一起出的!但这与我儿又有何关系?”胡婵再问。
胡玉端起案几上的一个陶酒杯,仰着脖子往嘴里倒了一点酒,抿抿嘴,继续说道:“我在许韶、许生身边打杂时,探听到了很多情报,但并不是件件都禀告给孙文台,正如孙文台也并不会将自己所知事事禀告给臧旻一样。对了,你可知许生做了所谓‘阳明皇帝’后,还给自己配了一名伪后?”
“我知道啊,她不是被文台当众斩了吗?”胡婵一边反问,一边再给胡玉斟酒,然后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嗯,说的就是她!文台斩她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看得清楚,文台行刑前握斧的手一直在抖,好像那女子是他的熟人似的。”
“哦?”胡婵放下酒壶,若有所思。然后她再自语:“当时我并不在场,文台事后也绝不提斩越后的经过。倒是听当时在场的祖茂与我说过,越后在死前,似乎与文台低声说了些什么!”
“这就对了!”胡玉点点头:“若我没猜错的话,她是希望文台帮她照看自己的义子!”
胡婵脸色重新凝重起来。她大致已经明白胡玉的意思了。原来越后的义子就是自己丢失的儿子,也就是今天的言无名。但这三个名号又究竟是如何落实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呢?突然,胡婵脑中灵光一闪,抬起头来:“那越后是青州人?”
“对!青州东莱郡人,姓柳……哎,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没见过她!”
胡婵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再把当年发生的事情捋一捋,你别嫌烦。我儿是在曲阿被人拐走的。当时新春刚至,河滩边有人做驱鬼傩戏,一片嘈杂,身边还有不少青州口音的外地人。我因经验不足,误食了一个看似面善的青州女子给我的黄粢糕,结果突感内急,只好将孩子暂时托付给奴婢。不料回来后,却发现我儿与那奴婢都不见了,当时就顿感五内俱焚。一日后有人在曲阿的护城河里看到了那奴婢的尸体,但孩子依然没有找到。县廷的文书说那奴婢是因为没有管好孩子,羞愧自责,投河而死的。不久后,我就被婆家赶出家门,沦落江湖……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不管怎么说,我一直怀疑我儿就是那些青州人拐走的……”说着,她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哦!吃黄粢糕这个细节我倒是第一次听到!你当时也太嘴馋了吧,黄粢糕有什么好吃的,粘牙。”胡玉眯着眼睛讥讽道。但他突然又补问了一个问题:“那个给你吃糕的青州女子,是不是脸蛋有点长,有点消瘦?”
“对!就是这模样!她是不是就是后来的越后?”胡婵瞪大了眼睛。
胡玉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继续往下讲:“那柳氏自己没有儿子,丈夫又早死,就设计拐走了你的。从此这孩子就一直跟着柳氏四处流浪卖艺。然后这帮青州倡优游荡到了会稽山阴,不料却被当时的会稽太守徐圭的家丁欺负,那柳氏的老父亦被当街打死。后来柳氏被一个叫许生的百戏班班主搭救,后来就跟了他。那许生本不是反贼,却不知怎的,被一个叫许韶的落魄书生蛊惑,创立桃花妖道招揽信众,终于酿成熹平元年震动吴会的民变。关于柳氏的这些事情都是我打入桃花道后她亲口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胡婵又皱起了眉头:“你当时打入桃花道的时间不长,怎么会有机会接近那柳氏?她又怎么会告诉一个外人如此私密的事情?难道她不怕你说漏了嘴,让桃花道的信众作鸟兽散?”
胡玉猥亵地笑笑说:“哥哥我有很多让女人心甘情愿向我倾吐衷肠的本事,其中妹妹你知道的大致只有三成。呵呵!”
胡婵“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若敢乱动那越后一根毫毛,那许生竟不会撕烂你!他可是‘阳明皇帝’啊!”
胡玉大笑了起来:“难道孙文台没有告诉过你吗?他那个阳明皇帝就是个傀儡,就连自己的后妃都被真正掌权的许韶睡了个遍。而那个许韶的心也真是宽得很,竟然还愿与有功的部下分享这些美人,实在是有趣得很啊!”
“那么……为何那柳氏偏偏对你情有独钟?难道许韶手下的有功部下就你一个?”胡婵也略带讥讽地反问。
“不,不!”胡玉摇摇头,“真正的原因是:那柳氏本人相貌虽也不算难看,却是‘阳明皇帝’的所有后妃里最难看的;而我呢,又是许韶的部下里第一个提出要和她风流快活的。所以呢,她才愿意对我倾吐衷肠。”
“那……为何……为何二许还要立其为后呢?”胡婵再问。
“因为她歌声嘹美,颇能惑众,对散播桃花道有利。”胡玉随口答道,同时眼睛又往楼下的那个奴婢瞟去,从她的仪态揣测她是不是真是个聋子。
“好!就算我信你说的话了!现在哥哥你就告诉我,柳氏是不是亲口告诉你那孩子是在曲阿被拐走的?再说一遍,我是问:她是否亲口告诉你了!”胡婵紧张地抓住了胡玉的手。
“是!当时她就趴在我肩上,流着眼泪,一字一字说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她还向我描述了孩子的亲生母亲的面貌。我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你!”胡玉说得斩钉截铁。
“那……她为何连这种事情也告诉你呢?”胡婵问道。
胡玉摸着胡婵的手回道:“为了套她的话,我先和她说了我以前干的那些十恶不赦的事情,然后又蒙骗她说,她之所以现在锦衣玉食了还闷闷不乐,就是因为自己以前也曾做过亏心事。但无论以前做过什么亏心事,说出来就释然了。这娘们不但床笫本事很一般,头脑也很蠢笨,一套,心里话就被我全套出来了。”
“那……我儿他自己又是何时知道他不是柳氏亲生的?他又是怎么从句章的乱军中逃出来的?”胡婵再问。
胡玉想了想,回复说:“大约是在句章破城前几日,那妇人亲口告诉你儿,他是拐来的,她不是他亲娘!不过,这段经历,也是你儿在被张曼成派来东治后,再告诉哥哥我的!”
“那又是谁在乱军之中救了他?他怎么后来又去了白马寺?”胡婵再问。
“就是我刚才说的张曼成啊!”胡玉答道。
“张曼成又是谁?”胡婵好奇地问。
胡玉解释道:“他目下是黄巾道在南阳地区的‘神上使’。而十年前他之所以在句章,乃是奉了黄巾道‘大贤良师’张角的密令,从钜鹿南下扬州,去与二许协调行动。不料刚到句章,二许就败亡了。张曼成见你儿聪慧,似可一用,就在乱军中将其救走,一路逃至庐江郡。当时恰逢安息高僧安世高在庐江郡传佛道,张曼成就故意将你儿打扮成少年居士的样子以取悦之,以便让你儿能够打入京都的白马寺,学习安息、贵霜与天竺的文字,成为真正的僧人。你也知道,自从楚王刘英信佛以后,淮泗下邳一带豪门信佛者日盛,因此,我们在下邳安插眼线,也需要一个僧人做掩护。”
听到胡玉说“我们”,胡婵摇着牙齿问道:“你刚才说的‘我们’指的究竟是谁?”
“妹妹你别明知故问了,这当然就是指黄巾道。现在我的上线就是南阳神上使张曼成,至于你儿言无名师傅,也就是张上使本人在几年前亲自介绍给我的!”
“你……你……你明明已经被文台招安了,也曾在句章为朝廷立过功,朝廷还分给了你地,怎么又突然反汉了?”胡婵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胡玉。
“哈哈哈哈!”胡玉大笑着伸长双臂,再次仰头躺在席子上。笑罢,他冷眼对着刻在在楼顶木梁上的“忠义”二字,撇着嘴,黑着脸,慢慢说道:“句章二许败亡后,朝廷在东治赏赐给我和弟兄们的地,其实根本就没法种。只要出了东治县城,到处都是疫瘴、蚊虫、毒蛇,而且比那吴郡的蚊虫毒蛇还要毒上百倍。那里的越人似乎是蛇与人交媾的后代,而非真正的人,非常可怕。我带去的弟兄,第一年就在当地越人发起的偷袭中被杀了三分之一,其中还有我最宠的小十九。至于那些分给我们的女人,因为身体弱,大半也都病死了。种不了地,东治的县令就叫我们去船厂修船,活又苦又累,连饱腹都难。直到遇见张曼成,我们才有了转机。”
“那张曼成何时去东治的?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胡婵问道。
“那是大约四五年前吧,对,就是光和二年(注:公元一七九年)夏的事。他带了一帮黄巾道的弟子坐船来东治传黄巾道,给我们念咒,宣讲《太平经》,然后叫我们喝下符水。说来也怪,本来病恹恹的弟兄们,喝了那水以后都慢慢好了。于是大家为了报恩,也都加入了黄巾道。”
“他这样大肆宣教,东治县令就不管?”胡婵再问。
“不管,而且还乐观其成。”胡玉解释道:“那县令的爱子与小妾的病,就是张大师治好的。县令为了答谢他,允许我的弟兄们与太平道的弟兄们做生意,这样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有什么可以与黄巾道交易?”胡婵再问。
胡玉一骨碌坐起来,解释道:“你知道的,东治是很多西来的商船北上的中转地。夷商为了通关,经常需要贿赂当地的县廷。这些油水我们原来是没我们弟兄的份的。但张法师却劝导那县令,从夷商的货中扣除一部分不上缴朝廷,而是交给黄巾道的弟兄沿着大江与淮泗水系去散,这样就可以赚比走官道多十几倍的利。换言之,县廷提供方便,黄巾道提供货的出路,而我的海贼帮则提供运货的水手与押运的刀客,这样就可以三方分利了。其实这些事情,文台应当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就是他自己也不想点破罢了,因为你们孙家从我这里转货,其实也赚了不少。”
听到这里,胡婵脸上本来阴郁的表情渐渐消散了:“那这么说来,黄巾道的宗旨,无非就是治病救人,促商逐利而已?若真如此,我也可以做黄巾道弟子啊?”但她想想又不对,自言自语道:“难道黄巾道与浮屠道是一个教吗?你们要我儿扮作僧人在下邳做眼线,到底图什么?”
胡玉窃笑着,自己抢过酒壶给自己倒酒。然后才开口解释道:“刚才不是和妹妹你说了吗?下邳淮泗一带,富豪多信佛,黄巾道要更上一层楼,还需要借助佛的名义!”
胡婵被胡玉说糊涂了。她问道:“佛理不是主张世间财富名利都是虚妄吗?这与黄巾道的牟利之举,不是互相矛盾吗?”
胡玉听罢摆摆手:“对黄巾道来说,牟利敛财只是为了招揽更多的信徒,而非仅仅为逐利。最后的目标还是建立天下太平之道,以土德代火德。这与那些比丘沙门们说的西方极乐世界,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听到“以土德代火德”一语,胡婵的脸色又变了。她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大汉以火为政德之代表,而胡玉说什么“以土德代火德”,也就是造反的意思了。她第二次站起来,指着胡玉说:“归根结蒂,你还是反了!哥哥你也是聪明人,难道要重蹈会稽许氏父子的覆辙?大汉江山这么稳固,你们几个人如何反得了?”
胡玉把酒杯一摔,也站了起来,高声叫道:“妹妹,你醒醒吧!北方大疫蔓延多年,就连在京都洛阳也有不少豪门子弟病死,暴汉根基早已撼动!光和二年,素有‘杀神’之称的太尉段颎蒙冤入狱被杀——你看,就连大汉最善战的大将都已经被朝廷自己害死了,这样的朝廷还有救吗?再看那昏君刘宏,自登基以来,卖官鬻爵、放纵阉宦、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哪里有半点中兴之主的样子?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黄巾道最终会不会得天下。但我确信这天的颜色肯定会变了!君子处身立世,当择良木而栖,而远避危墙险境。吾等不妨先离开大汉这条已经开始漏水的船,跳上黄巾道这条新船,等到哪天发现黄巾道这条船也已经开始漏水了,我们不妨再选择新主。妹妹,该到了做决断的时候了!”
胡婵的眉毛拧成一股结:“呸!你休要胡言!自从我跟了文台到了徐州,从盐渎到盱眙再到现在的下邳,我的双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徐州百姓安居乐业,康乐知足。虽偶有贼寇扰事,但民心在官不在贼。文台为官勤勉,善于沟通官民,有这样的良吏,大汉难道会亡吗?”
胡玉听了,竟然双脚离地,跳到了案几上。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对着胡婵,激动地说道:“妹妹,你是不是不识数?大汉朝有十三州一百零五个郡、国,合计一千多个县,你就跟着那孙坚走了三个县,就敢说天下康乐知足?喜欢吃黄粢糕的孙家二夫人啊,你肯定从来没有去过黄河北面吧!你肯定也没有亲眼见过黄河河畔的灾民吧!——那些对着滔滔河水哀嚎的骨瘦如柴的灾民!而我胡玉是去过那里的,我跟着张大师去过那里!我亲眼看见了,朝廷派来的阉党就连下拨给灾民赈灾的药材与粮食都敢贪墨;我也亲眼看见了,多少人是喝了黄巾道调配的符水才保全了性命!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百姓得了黄巾道的恩惠?你又知道有多少黄巾道弟子遍布天下各州郡?哥哥我来告诉你!司州、青州、幽州、冀州、荆州、豫州、兖州、杨州,还有你自以为康乐太平的徐州,能够拿起刀剑的黄巾道子弟,至少就有三十六万人!我再来告诉你,大贤良师张角麾下,猛将如云,能抵三倍当年的凉州三明!除了神上使张曼成之外,还有张牛角、褚飞燕、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波才等多员大将,足以攻城略地,改天换日!此等实力,哪里是当年仅拥众万人的会稽许氏可比?妹妹你难道没听说过这句童谣吗?黄天已死,苍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而今年,就是甲—子—年!”
胡婵自从认识胡玉以来,从没听他如此滔滔不绝、慷慨陈词过。她瘫坐在席子上,两眼发愣,一眼不发,慢慢消化他刚才说的话。楼下的胡婵奴婢虽然耳聋,却感受到了胡玉手舞足高时阙楼的震动,一边警惕地往上看,一边将腰间的匕首拔出刀鞘,喊道:“主人,要我上来吗?”
“哎,你不是聋子吗?你刚才听到老子说了些什么吗?”胡玉暂且不理会胡婵,蹲在二楼放楼梯的缺口边往下探问。
“哥哥你放心,她的确是聋子,只不过不是哑巴与傻子罢了。你刚才动静实在太大了,楼板都在震动。”胡婵在一边有气无力地解释道。
“呵呵!”胡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茬,笑道:“这是什么世道,就连一个聋女都敢向当年威震吴会的海贼大王胡玉拔刀!你这小女子,不想活了吗?”
“你何必——”胡婵刚想说“你何必与一个聋女一般见识”,却突听得楼下一声惨叫!胡婵往下探头一看,惊呆了。
原来,就在刚才说话的功夫,胡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抛出一把匕首,从二楼径直飞下,稳稳地插入了那奴婢的咽喉!
“小翠!”胡婵向楼下的奴婢疯狂地伸出双手,嘴却被胡玉一手堵住了。用自己另一条胳膊拦腰抱住胡婵的胡玉狞笑着说:“我其实还是不太相信她是个聋子。她要是装聋呢?今天我与你说的话,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胡婵大力咬了一下胡玉的手臂,挣脱了他,对他咆哮道:“小翠是我亲自从扬州买来的奴婢,她是不是装聋,我知道!你为何无故杀死我的爱婢!她爹妈早死,就认我一个亲人!你这畜生!”
胡玉一边抚摸着手臂上的牙痕,一边向躺在地上的小翠瞥去。但见她两手紧紧卡住了自己喉咙以阻止失血,但已无济于事了。插入她喉咙的匕首把柄处喷出一股血泉,就像火苗那样跳跃着,向空气中发散着一个十七岁少女最后的精气。她的确快死了,但她依然顽固地用哀怨与愤怒的眼神,看着楼上的胡玉与胡婵。
“没爹没妈好才好,我杀了她,以后都不会有人找老子寻仇了。”胡玉兴奋地看着少女最后的挣扎,心中暗自为自己尚未退化的胡家刀法欢呼。
“我和你拼了!”胡婵就像一个疯狂的母兽,向胡玉抛去她袖子里的铜制暖手炉,然后再一头向胡玉怀中撞去。胡玉一闪身,先躲过暖手炉,然后再躲过了胡婵的撞击,最后反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他狞笑着:“就这点本事,还想和我海贼大王斗!”
“你为何要杀她!你与我儿难道不是朋友吗?我儿信的浮屠道是不许杀生的!”胡婵无力地哭泣着;与此同时,被胡玉反锁的胡婵的双手关节,则在“嘎吱嘎吱”地响。
“妹妹,你别装了,好像你就没杀过人似的!你当年加入海贼帮后,用美人计骗杀的各地客商恐怕不止二十人吧!哥哥我今天只是想帮妹妹你再温习一下杀人的感觉而已,因为以后我们还要杀更多的人呢!哈哈哈哈!”胡玉一边狂笑着,一边用早就备好的绳子将胡婵两手结结实实地反绑了起来。
“可是你为何杀她……我已经把她养熟了……”胡婵还是泣不成声。
胡玉一边粗暴地撕扯开胡婵的衣服,一边回道:“你对她熟?说得你仿佛很仁义似的!我可今天亲眼看见了,你给你亲生儿子孙郎买的陶狗,才区区八十六钱!八十六钱!你这贱人生的狗崽子才值八十六钱!你对孙朗不是更熟吗?”
胡婵呜咽道:“我在孙家可不易啊!大夫人吴甄肚子争气,先是生了孙策,后生了孙权,现在又怀了第三胎,郎中说或许还是个男孩!至于我唯一生下的朗儿,府内还有很多人对其讥言,说是祖茂的种,不配姓孙!我们娘俩只好时时小心,处处让着策儿与权儿。而我在众奴婢中唯一能够信任的小翠,刚才也被你杀了!”
“看来孙文台还不够疼你啊!”这时胡玉已经将胡婵扒光,并开始趴在她光滑的脊背上,狂热地亲吻她。在喘息的间隙,胡玉断断续续地说道:“别担心……以后妹妹有贴己话就和哥哥我说……我比你的小翠……耳朵更好……比你的文台……更知道疼你!”
胡婵咬着胡玉塞入自己嘴唇的手指,同时经历着快感与羞辱,并从齿间努力挤出回话:“文台当年对你不薄,你可不要害他……”
“我怎么会害自家的好兄弟孙文台呢?……我还要与文台一起颠覆大汉,共享富贵呢!别看你现在是我的女人,而以后……我看上的别的女人……他也尽可以享用!”说罢,胡玉像发情的鬣狗一般吼叫起来,开始最后的冲刺。
云收雨散之后,两个人都光着身子,平躺在席子上,不顾寒冷,也不顾楼下小翠尸体伤口处飘出的血腥味,楞楞地盯着楼梁上刻着的“忠义”二字。许久,胡婵才慢慢开口:“文台在盐渎杀了几百黄巾道弟子,那张曼成难道就不恨他?一旦黄巾道起事,文台除了保大汉,难道还会有别的活路吗?”
胡玉一边怜爱地抚摸着胡婵散乱的发髻,一边回道:“妹妹你多虑了。张曼成大师是悉知文台在盐渎之所为的。可他不但不生气,还激赏其兵略。目下黄巾道弟子中虽不乏猛将,却独缺像文台这样的军师。下邳国控制淮泗水系,是当年张良刺秦不成藏身之处,淮阴侯韩信虎踞之地。若在全徐州官声良好的孙文台愿在下邳助黄巾一臂之力,淮泗豪杰必蜂起响应,改朝换代岂不是翻掌之功?对了,文台念念不忘的二千石官阶,大汉朝不给,我们黄巾道得了天下以后,肯定给,弄不好还封他个侯爵!”
“那……”意志多少已经有点动摇的胡婵再问:“那你把我儿安排入下邳王宫,他又有何使命?他不会有危险吗?”
“妹妹你尽放宽心!”胡玉直起身子,开始穿衣服:“下邳王宫里有我们的内线。虽然是谁我不知道,但定然会保护你儿子的。再说,你儿所做的事情,也没有多大风险。也就是在给下邳王讲佛道的时候,适时掺入《太平经》的内容,以动摇其心志罢了。妹子你要知道,光武中兴以来,刘姓地方藩王与洛阳朝廷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有点微妙,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去挑拨离间,从内部瓦解大汉!”
胡婵听到此处,若有所思。她突然也猛然坐起,连衣服也顾不上穿,便抓住胡玉的胳膊就问道:“你倒说说看,我儿为何要帮你们黄巾道做事?他在洛阳白马寺烧香念经,不是更安全吗?”
“这说来话长。”胡玉帮胡婵披上衣服,继续说道:“其实,当年文台在句章斩杀越后柳氏的时候,你儿与张曼成师傅都在场,只是他们都静静趴在房顶上,未被官军发现罢了。据你儿后来对我说,当时他就感到天地幻灭,乾坤颠倒。他日后之所入了浮屠道,恐怕也是得缘于那日的经历。后来他又发现,儒道鼓吹的君臣名分等级,与佛道说的众生平等,可谓格格不入,却与太平道义理相通。你儿之所以愿意与我黄巾联手,也是为了更好地播撒佛理,拯救黎民。”
胡婵突然惊叫道:“原来我儿亲眼看到了文台斩杀了他的义母?那他还不恨死了文台?这样文台还如何与黄巾道联手?!”
“错!错!错!”胡玉飞快地摇动着手指:“你儿懂事,知道文台是为了救下阳明皇帝的那些妃子,才不得已杀死柳氏的!另外,你儿尚在倡优班之时,还在去钱唐的水路上,亲眼见过文台!当时,全船人正是拜孙文台所救,才没有中甘霸兄弟与妹妹你双双在匏里设下的埋伏。对了,你自己在那天不也是最终被孙文台与祖大荣所俘吗?难道你那天没有见到你自己丢失的儿子?再仔细想想吧,那是建宁四年夏天的事情!”
胡婵听到这里,突然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好久才收住哭声:“我当时躲在文台的船内,头上顶着货布。悄悄往外看的时候,发现一个孩子光着身子,正在后面那条船的船艉大喊‘孙文台威武!’我的确看到了他背上有月牙印!可是……可是……我当时不敢认他!”
“哦!”胡玉陷入了沉默。许久后,他拍拍胡婵还在抽泣的肩,轻声说道:“妹妹,别自责了,当时你没的选。那天孙文台运气实在太好了,侥幸杀了干霸兄弟,又俘获了妹妹你。当时妹妹你能够为自己留命已然不易,怎么又可能再给他添一个莫名其妙的累赘呢?好在孩子有出息,十几年后竟出落得玉树临风。像这样文武双全的少年僧人,全天下都难找啊!”
胡婵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棂边,将其从下往上用小棍支开。不知何时,下邳国的夜幕已经悄悄降临。胡婵任凭夜晚的冷风吹拂自己的乱发,并慢慢吹干自己脸颊上的泪痕。她突然开口问身后的胡玉:“我儿法号是‘言无名’,那俗名呢?”
“他在拐走前难道没有俗名?”胡玉反问。
“当然有!他本来叫冯玉,我一直管他叫阿玉。我现在问的是他跟了柳氏后的新名字”。胡婵解释道。
胡玉淡淡说道:“他被柳氏再取名为柳瑜。在被安世高收走前,柳氏也好,我也好,张曼城也好,都管他叫阿瑜。”
“阿——瑜!”胡婵的手指抚摸着窗棂上冰冷的刻纹,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言无名师傅,原来你也是有名字的呀!”
而在窗棂上方的墙壁上,则挂着孙坚在一个月前刚叫人装裱上的帛画《孝子图》。在画中,孔子的弟子曾参正背着柴火急着往家里奔走,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正在噬咬自己手指的母亲在家中对于自己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