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柴翁指路
三人骑马再出城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天空一片水晶般的湛蓝,被雪润泽过的湖面冷风迎面吹来。三人一时默默无语,各自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但刚刚出城门不过三百步,祖茂突然发现前面有一老翁,正挑着柴火匆匆从正前方经过。这是他们这次查访山阴遇到的第一个百姓。祖茂大喊:
“老伯,我们是吴郡来的官军,有事要讨教!”
听到 “官军”二字,老翁跑得更快了。孙坚一看不好,立即改口:
“我们是钱塘吴府的部曲!只是扮作官军而已!答疑有赏!”
听到来人自报不是官军,而且还有赏,老翁的脚步踌躇了一下,停住了。三人抓住机会,策马将其追上。为了使得老翁相信自己,孙坚随手就往他的面门丢了一串钱,老翁稳稳接住。
“请问这几位军爷有什么要问的?”看来老翁还是认定他们就是官军。不过,官军就官军吧,谁会和五铢钱过不去呢?
孙坚一拱手:“请老伯赐教!为何我等三人在这山阴城外不见人烟?城内尸体至多只有五百具,余下百姓人等呢?郡内驻军本有两部(注:“部”为汉代军事编制,每部约四百人),即使遭遇贼寇突袭,也不可能如此狼狈!这些郡兵的散勇目下又在何处?”
老翁捋了捋白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孙坚,心中暗骂:你不是贼官军谁是贼官军?钱唐吴府部曲管这等闲事做甚?但看看他刚才豪爽的抛钱状,心中又对他产生了一点欢喜。要是会稽郡的官兵每次向百姓质问都扔一串钱而不是夺一串钱,谁又会去造反呢?
“军爷啊,二十日前山阴遭遇突袭的时候,老朽就在城内!”
“啊?!!”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盯住老翁。徐真问道:“那夜老伯如何全身而退的呢?”
“呵呵,许氏的目标是杀死太守徐圭,没有为难吾等百姓。保卫郡城的八百郡兵,其中三百原来是太守本人的部曲,他们自然忠于太守,均在战斗中被斩杀。余下五百人,一半投降许氏,一半自行散了。”
“那夜匪贼出动了多少人?”祖茂问道。
“这……老朽真不知道。晚上一片昏暗,但听得杀声震天,似乎应不下两千人。”
“那城内目下为何不见一个活人?百姓呢?”徐真补问道。
“一半人都去躲亲戚了。不是畏许氏,而是担心官军来与许氏争夺郡城,导致生灵涂炭。等到形势明朗后他们大半会回。另一半人则跟着许氏去了句章(注:今宁波慈城)。”
“句章?”孙坚有点糊涂了,那可是反贼的据点。“他们为何附贼?”
“呵呵,那许氏父子颇能惑众。自称越王的许生能通灵,会马语,长御妇人术(注:即房中术),七十多岁了,看似才四十岁。据说喝其配置的符水,男女寿数都可过百。许韶为其子,文武全才,做事公允,到处言布汉庭的不是,还说什么服越者可免三年赋税。属下大将还有‘会稽三兽’,江狼、颜虎、王獒是也,据说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孙坚听了哈哈大笑:“难道他许氏父子就不要赋税?没有赋税,何以组织兵马与官府对抗?到时候用什么喂那些‘禽’啊‘兽’啊?”
老翁继续回道:“会稽山越族的税收,本来就是郡府收不上来的,所以官府就只好将更重的负担加在汉人身上。这样一来,‘免税’二字就对汉人极有蛊惑力。不过,许氏表面上免了汉人的税,却用妖道收了人心。很多人都自称越王弟子,自愿为其种地当兵,那还要许氏再收什么税?据说男子为其多执一天戟就可以多增未来半天的寿命,女子为越王献身一次就可以多增未来三年的寿命。至于那些山越族的长老,也受了许氏父子的蛊惑,派出不少部族战士为其效命,因为许氏答应他们,一旦将大汉势力彻底赶出会稽,山越人将永不上赋。前面说的‘会稽三兽’,其实也都是山越族的勇将。”
“这个……且不论山越族如何……老伯可知会稽周氏家族对越王态度如何?”徐真皱眉问道。周氏是会稽第一豪族,得罪不起。顺帝永和年间会稽太守马臻兴修镜湖水利之时,就因为误淹了周家几亩田,被后者诬告致死。而目下周家的动向,对于官军来说自然也是至关重要的。
“呃……这个嘛……”老翁有点犹豫。
孙坚见状,又扔给了他一串钱。
“呵呵,其实也不是钱的问题。”老翁笑着收了钱。“周家鼠首两端、表里比兴。”
“怎么讲?”孙坚追问。
“周家与徐圭因为赋税数额问题素有嫌隙,因此或许乐见太守蒙难。但周家亦有官拜庙堂、位列公卿之志,若要全身附贼,亦会自断后路。所以,对官军来说,周家目下是敌中之友,友中之敌。不过……老朽只能说到这一步,还望见谅!如若军爷们不满,后一串钱老朽愿立即奉还!”
“呵呵,不必了!”孙坚摆摆手,随手再扔给了老翁第三串钱。“今日得到老伯赐教,真令人茅塞顿开!这串钱是额外打赏。望老伯告诉宗族乡亲:其一,吴郡官兵秋毫无犯,以后不要惧怕南渡浙水之王师。其二,许氏反贼必灭,不要为其妖道所惑!太守徐圭执政不妥,朝廷自会撤换新的太守,若百姓不分轻重依附妖贼对抗王师,恐怕到时候会玉石俱焚!”
老翁掂量一下这三串钱,激动地作揖称谢:“军爷所言极是!老朽我之所以不附逆,也是因为看不惯许氏编撰妖道坏人伦常!此逆天之举,必不可长久!只要朝廷对症下药,会稽全郡传檄可定!”
孙坚对徐真、祖茂点点头。该问的都问了,有些话老翁不想说也不好强迫。于是,三人与老翁告别,飞马向余暨方向驰去。
此时此刻,在山阴城南的会稽山上,十几个人正死死盯住脚下若玉带一般绵长的镜湖,以及如宝石一般嵌入湖湾的山阴城(注:山阴在镜湖北,而镜湖又在会稽山北)。一个披着虎皮的山越人喘着气爬上山,对着山上的众人,用带着强烈山越语口音的汉话喊道:
“许大将军!众位头领!小的已经看清了,那三个官军斥候已经往余暨方向去了!”
“许大将军,你看官军上钩了吗?”听罢虎皮山越人所言,一个执箭者小心地询问其中执双矛中立者。
被问者没有回答。这时,一只叼着人手掌的乌鸦从山阴城内飞出,越过湖面,飞向会稽山的鸟巢。执双矛者突然换了兵器,从随从手里抢过弓箭,搭弓对准乌鸦射了过去。中箭的乌鸦丢掉了食物,绝望地看着离其还只有几百步远的鸟巢,挂念着嗷嗷待哺的那几只雏鸟,坠了下去。
这时,雪花又开始飘了起来。
本章后记
所谓“山越人”,是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对中国东南地区百越后裔的称呼。虽然史学界普遍承认山越人与古越人之间的因袭关系,但就“山越人是不是构成与汉族不同的一个民族”这个问题而言,史学界尚且有着不同见解。但可以肯定的是,“山越人问题”自西汉以来就一直让中央政府头疼不已。山越人利用山岭绵延的有利地形,拒绝编户齐民,不愿意向官府纳税,并时常为了抵抗政府的武装征税活动而进行军事反叛。即使在孙坚的儿子孙权建立吴国之后,山越人问题也一直困扰着吴国的统治阶层。而此时少年孙坚所要平定的会稽郡起义,则只不过就是孙氏家族与山越人势力的第一次交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