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余毒

    曹璧君问,“你今岁多大了?”

    嬗儿便答,“过了年便是四岁了。”

    曹璧君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侍女从荷包里取了几块饴糖来,放在掌心任他取,“吃些糖吧。”

    嬗儿又看了眼阿皎。

    曹璧君便微微一笑,“这是怕我么?”

    阿皎轻声道:“喜欢便拿一颗。”

    嬗儿这才取了一颗个头中等的,乖乖地道了谢,又蹬蹬地跑回了阿皎身边。

    阿皎摸了摸他的总角,笑道:“这个孩子怯生,叫女君见笑了。”

    阿皎细心地给嬗儿紧了紧头上的红绳,见他此刻还吃不下这样大的饴糖,便捏碎了给他一颗小的,又拿出帕子将剩下的包好了,塞进他的衣襟里去,一串动作细致而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曹璧君看了他们一会儿,才问,“你是为了含光的事情来的?”

    “是,听闻卫女君醒了,我便过来请脉。”

    “之前……之前也是多谢你了,听闻有人要给我下毒,还是你将我的命救了回来。”曹璧君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出。

    能自曹璧君口中听见谢字,阿皎也是有些受宠若惊,若非知道面前之人是货真价实的曹璧君,她还真想上前去扯一扯她的脸,瞧瞧是不是蒙上了黄雚做的假面。

    “无妨,女君言重了。”

    二人这般说了几句,便也再无下文,立着颇有些尴尬,管事便趁势道要带本草待诏前去看顾卫女君,不便久留,曹璧君也不再挽留,十分客气地请他们先行。

    阿皎离开那片荣华繁茂的棠棣时,脑中还有些恍惚。

    曹璧君卧床这半年有余,怎么似是真的转了性子了。不过看着气色倒是不大好,先是蛊虫入体,又是中了毒,前后一番折腾,好似是耗尽了她极大的气力,连她的那些骄矜跋扈都慢慢地煎熬去了。

    不多时便到了卫含光的院中。

    管事倒是在外边停了一停,“大郎在内,待诏不如等一等。”

    阿皎有些意外,竟是卫伉在里面?

    卫含光午睡方醒,如何也想不到是卫伉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闯进来,坐在她的榻边,“阿姐你醒了!”

    卫含光本就体质柔弱,差点被他进来的那一股风带得重新倒下去,勉力靠在枕上,问道:“你如何来了?”

    她与卫伉这小半年里渐渐生疏,连话也未说上几句,一来虽是姐弟,但年纪渐长,本就应当注意分寸,二来也是因为去岁重阳一事的芥蒂在,一来而去,竟也渐渐生分了。

    见她淡淡的,卫伉本来兴冲冲的劲头便也淡了一半下去,“也无什么事,不过是今日在衢巷那里抓了几个醉酒说浑话的闲汉,拔舌割耳以儆效尤罢了,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便无人再敢说胡话了。”

    卫含光听见拔舌割耳四个字,惊得差点晕厥过去,青莛连忙扑过来给她抚背顺气,转头道:“我的大郎诶,娘子这本来就心思郁结,能不能莫要说这些话来添堵了!”

    卫含光本是不知道那些闲话的,谁知昨日府上有下人嚼舌根叫她听见了。赵破奴在她身边陪着,她面上是不曾露出来,还和赵破奴说了好一会子话。但赵破奴一走,便是连刚饮下的药都呕了出来,平阳长公主听闻了,下令打发了那几个当值的侍女,又劝慰了好久。

    卫伉便不服气,“那些脏东西却也不是我割的,都是赵破奴割的。”

    卫含光便微微愣住了,“他做的?”待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斥道,“你们疯了不成,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瞧着你们呢!”

    “杀鸡儆猴,昨儿个夜里这闲话便听不到了,做的也是值得。你不必担心,陛下先前便下旨要彻查,我们不过是帮着陛下使些手段罢了。”卫伉比了个杀鸡的手势,“阿姐你便是心思太重了些,那些狗屁胡话也都听进耳朵存进心里去,殊不知这样才叫那些小人得逞了。”

    卫含光倚在枕上,心中如潮涌起伏不定,“本来不必闹这么大的……”

    “人家都闹得沸反盈天了,我们这边难不成还温温吞吞的叫人看笑话?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卫伉冷笑一声,随即便在她榻前坐下,顿了顿,“阿姐,先前是我不好,凭着自己的意气,没轻没重地差点伤了你,但那并非我本意。”

    卫含光只觉得疲倦,偏过头去,“这话,你该对表兄说去。”

    卫伉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搭话,气氛有些滞闷,他便故意以一种松快的语气道:“不过那赵破奴真是令我刮目相看,阿姐,这个夫婿,你倒是没有择错。本以为是个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竟然也有几分杀伐决断的魄力。”

    卫含光略带倦容地笑了笑,此时外面有小侍女来报,说本草待诏白驹来了。

    卫伉知道是哪个,嘴角微微一拉,“阿姐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卫含光有气无力地嘱咐他,“莫要惹事。”

    卫伉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角。

    卫伉出去的时候,恰好与阿皎打了个照面。

    今日倒真是运道不佳,不想遇见的人通通都遇上了。

    她和卫伉是半点交情都无,连见礼都免了,一个将脸一扬,一个视若无睹,便这样擦肩而过。

    阿皎牵着嬗儿入内,便听见幔帐后面轻声的一句,“阿皎姐姐。”

    屋内还燃着炭炉,焚着安眠的杜若。

    阿皎拍了拍嬗儿的肩,“去同姑姑见个礼。”

    嬗儿便蹬蹬地小跑至榻边,奶声奶气地同卫含光见礼,卫含光见到嬗儿,自然是高兴的,童子的目光最为清澈纯然,没有丝毫的隐瞒和恶意,见之便令人心情舒畅。

    阿皎将药箱搁下,从中拿出脉枕搁在榻边,示意她将手搁在脉枕上,伸手搭脉,收了手后便绽出一点笑意来,“你这毒素倒也是去了十之有九了,这剩下的一点不足为惧,再开个方子,慢慢调理,去了余毒就好了。只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余毒残存,对于孕育子嗣,终究是有害的。”

    卫含光淡淡地一笑,“你说的话,我自然是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