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试探（一）
等议事结束，李息和侍从先自屋内出来，还未下阶，抬眼就看见庭院里立着一个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衣衫褴褛，头发也散着，容貌虽是平平，但是一双眼眸极为灵动，神态亦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半分窘迫的态度。
但即便是这样，李息还是抬手指着她道：“这……这……”
阿皎本来就在庭院里等得十分无聊，边上守卫的军士倒是目不斜视，但是来去的校尉司马看到她都直了眼睛，现在面前这位华发半生的中年男子居然指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由得问方乘，“你们大汉的女子，同我长得不一样吗？”
方乘小声道：“依照军令，女子擅入军营者……”他在喉间比了个咔嚓的动作。
霍去病和赵破奴自然也注意到了李息的反常，霍去病走到李息身边，看了一眼方乘，方乘立马上前一步道：“禀大行，这是昨日将军捉来的匈奴细作。”
霍去病点了点头，这孩子倒是很机灵。
“匈奴细作？”
“正是。”霍去病看了一眼立在庭中的阿皎，“昨日黄河里捞上来的就是她，会说匈奴语，便先捉回来了。”
阿皎撇嘴，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这形容分明是汉家女儿。”李息想到家中幼女，又想到霍去病手段一贯雷厉风行，不由得心中一软，道：“此处汉匈杂处，略通晓些匈奴语也并非什么异事，若是讯问清楚了并非匈奴细作，将军还是留其性命，将她送回去。”
霍去病点头道，“大行放心，我虽然年轻鲁莽，但并非为难女子之人。”
赵破奴心底轻嗤一声。
李息这才点头离去，路过阿皎的时候看见阿皎抬眼朝他一笑，那双眼睛明亮璀璨。大约是听见他为她说话，所以十分感谢他。
等李息离去了，赵破奴才终于憋不住了，“你又把她从牢里提出来做什么？”
“能做什么？”霍去病好笑地招手示意方乘把她带进来，“她这面无三两肉，一马平川的，我能做什么？”
听他语气不似平日治军时的严苛淡漠，倒有些长安少年郎君调笑的风流态度。
毕竟是长安锦绣里养出来的贵公子，赵破奴气结。
阿皎走到堂上，离霍去病还差几步，就看见他脸色突然一变，做了个禁止她上前的动作。
阿皎身上的味道就和昨夜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好洁如霍去病实在是难以忍受，弹了弹手指，示意方乘把她拉开，“带她去沐浴净身。”
赵破奴脸都绿了，一把拉住阿皎的衣袂不让方乘带走她，“还要沐浴净身？”
霍去病冷淡地看着他，“就她身上这个味道，和她共处一室我都不太受得了，若是你受得了的话……”
赵破奴此刻也闻到了阿皎身上的怪味。
嗯……牢室实在不是好呆的地方。
他不等霍去病说完话便连忙松手，挥了挥手对方乘道：“带她去沐浴净身。”
阿皎其实也不太受得了自己身上的味道，能够有热水沐浴净身，她当然不会拒绝。刚烧热的水灌在硕大的浴桶里，阿皎解了自己的衣衫缓缓浸润在水里，舒爽地叹了一声。虽然是在军营之中，但是净身用的香胰却极为考究，她轻轻嗅了嗅，又拈了一点在指尖揉搓，辨出其中除了冰片、白芷、瓜蒌、丹皮、还有金银花和蜂蜜。
她解散自己散乱的发辫，一并浸润在温热的水里，她遮发的纱巾在先前小细流庄的追杀之中被削去了半幅，长时间暴露在风沙之中的青丝逐渐显出枯萎的黄色，此刻洗去尘泥，才又露出本来黑色绸缎一般的柔顺青丝。
在水凉之前，她用有些粗硬的布巾擦拭着头发，突然想起从前阿爹经商或游历归来，会给她带许多润发的脂膏，他把那些含着西域浓重香料气息的脂膏通通打开硬要她凑过去闻，看到她连着打好几个喷嚏才会哈哈大笑着收起来。
她有些怅然，此刻突然有些想阿爹了，只是浸在钱眼里的阿爹，大约没有空想她。
她沐浴完毕，从浴桶边上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套楼兰的衣裙来，慢慢穿戴，这位霍将军将衣饰都还给了她，但是她防身的软剑袖箭，还有随身携带的药箱却并没有交还。
这一身霓裳是活泼的石榴红，层层叠叠有如天际摘下来的一段灿烂霞光，衬得自己苍白的容颜也红润了然几分，她在光可鉴人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的容颜，不由得愣了一愣，那双熟悉的眼眸眨了一眨，苍白平淡的容颜上陡然流转出一股灵动之色来。
霍去病在正堂内，本来赵破奴是怎么赶都赶不走，非要看看霍去病是要做些什么，却被霍去病找人叉出去督工浮桥。二人性情相投，亦是生死之交，私下里也并不介意什么上下之分，但今日之事，他隐隐觉得有一丝怪异。
霍去病本来在阅看探子所呈的军报，突然被一阵清脆细碎的铃铛声所打断。
是阿皎进来了。
她换了一身石榴红的楼兰衣裙，那红色灿烂热烈，活泼娇嫩，层层叠叠的柔软轻绡不知是什么质地，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好似身披云霓烟霞。她的腰间扣着缀满珠玉的腰带，衬得腰肢纤细，身段玲珑，随着走步，腰带上垂下的珠玉在衣裳之间闪烁着细碎的光。足上穿着一双银线刺绣的翘头鞋，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脚腕，脚腕和手腕上都拴着银铃，一步一摇间摇晃出轻灵的铃铛声，刚刚打断了他思绪的声音便来自于此。
阿皎将头发挽成了发髻，发饰上缀满了圆润通透如石榴颗粒的紫牙乌，头饰上连着面纱，轻薄的软绡蒙着容颜，只露出一对好看的眼眸。
这通身的妆饰，可以说是珠玉琳琅，华美贵重。霍去病昨日在验看她的东西时看到过这套衣裙，当时不过随意一瞥，却不曾想见真正穿戴在女子身上，会有这般玲珑美艳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