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结局(上)

    郁绫音问:“这是什么?”

    无暝总不至于把一颗普通的珠子送出九狱。

    “我的一部分魂魄。”无暝没有隐瞒,坦然回答道,“若是顺利带出去,这珠子就是给你的报酬。”

    若是不顺利,她被九狱雷霆劈死?

    郁绫音特想把珠子砸了,盯着无暝咬牙切齿道:“你好嘢!居然要我帮你越狱!”

    “确是,小声点。”无暝的反应相当平淡,那双漆黑的瞳清晰倒映出她的小脸,肯定的语气不容置喙,“你不尝试一下,怎能知道自己是否做到。”

    郁绫音瞪眼睛:“你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做到!”

    无暝看着她,忽然浅浅一笑,令郁绫音联想到雪山天池里灼灼盛开的红莲。

    他说:“自九狱建成以来,你是唯一一个以生魂形态涉足镜域的凡人,带出镜域之物,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这种事没有先例,而且你是九狱囚徒。”郁绫音暂时不想被九狱天雷劈死,舍了脸面抱大腿撒娇,“亲爱的无暝哥哥,能不能两个都不选,直接送我回去?”

    “不能。”无暝的回答冷酷极了,“就算你愿意给我睡,我也不会送你出去。”

    “得,算你狠!”别无选择的郁绫音把那颗珠子往口袋里一揣,眼睛愤怒得仿佛能喷出火焰,“现在,马上送我出去!”

    无暝是个行事干脆的家伙,郁绫音感到身子一沉,腾地坐起,看到光芒从木窗外透入,照亮了简陋破旧的房间,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臆想出来的梦。

    这么简单就回来了?她还以为她会挨雷劈。

    郁绫音把手伸进口袋,那颗珠子就在里面躺着,触感冰凉凉圆滚滚,无比真实地证明她确实涉足了神话传说中的九狱并帮助一个魔头完成越狱。

    不过,被关在这珠子里的小人是谁呢?

    看着珠子中无暝那黑如锅底的脸,郁绫音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弯下腰,神情说不出的得意和幸灾乐祸:“叫你算你我,活该!”

    无暝:“……”

    事实证明,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并不可取。

    郁绫音突然全身一麻,仿佛得了帕金森那样不由自主地抽搐抖动起来,头发根根直立,冒出一缕缕白烟,感觉如遭雷劈。

    她毫不迟疑地甩掉珠子,放任它滚到遍布灰尘的角落里,果然恢复了正常。

    郁绫音先是一怒,接着嘿嘿笑,跳下床盯着珠子道:“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居然敢放电整蛊我,是嫌我没有把你扔进粪池是吧?”

    无暝的回答,是郁绫音又被雷劈了一回。

    不管她是否接触珠子,只要她距离珠子不超过一丈的三分之一,他都能教训她。

    郁绫音:这不公平!

    她忍着难受踢了珠子一脚,将它送进床底下,触电感又一次消失,倒是头疼症仍赖着不走,只比昨天减轻两成,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好。

    郁绫音打定主意不搭理无暝,穿衣洗漱完,坐下来吃早餐。

    霜鸾是个贤惠的娘亲,炖得一手好汤,煮得一手好粥;小宛是个手巧的丫鬟,刺绣做得栩栩如生,更擅长制作味美可口的小点心。两人联手做了一席吃的,把受到伤害的郁绫音喂得心满意足,摸着肚皮外出散步消食。

    梁国公府面积极大,就算是下人住的地方,也能看到一朵朵盛开的花,丫鬟小厮们或是忙碌或是偷懒,被他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是昨天半夜的尖叫和失窃案:

    “你听说了吗,表小姐的血玛瑙珠串在燕儿小姐的院子里捡到了!”

    “呵呵,不仅仅是珠串这种小东西,表小姐最喜欢最看重的那块玉就藏在燕儿小姐屋里,而且是花瓶之中。”

    “哇,燕儿小姐那么温柔可亲,难道……她、她竟是个不见得光的偷儿?”

    “小声点,就算她是夫人最厌恶的外室女,也是这府上的小姐!”

    “是啊,昨天高狗儿带人去砸那南域蛮夷和小杂种的院子,被甩一巴掌滚出来了,还叮嘱厨房不能慢待她们……简直就像中了邪一样!”

    隔着小半个花园,郁绫音把乱七八糟的私语声听在耳中,有点儿诧异。

    阿蛮是听不到那么远的声音的,郁绫音可以,但她现在用的不是郁绫音的身体,而是阿蛮之身。

    难道敏锐的五感也能带来这个世界,成为陌生身体的属性?

    这猜测无疑是肯定的,因为阿蛮的视力、嗅觉、神经反应速度等各方面素质,都在稳定地向郁绫音接轨。

    若非如此,她已经被昨天晚上那道强大气息的主人逮个正着,普通人的身体可做不到迅速降低体温,也不能听到珠子中宴无暝的话。

    五感敏锐是大小姐的优点,她的缺点是小气记仇,还喜欢有仇必报。

    虽然被提升的五感送了个彩蛋,但这不妨碍郁绫音踱到花园那端,随便拿名头把嚼舌的丫鬟小厮喊到自家院子。

    “这院子需要清扫,小宛干不来重活,事情就麻烦几位了。”

    “你没有手吗?凭什么要我们……”

    众人怒,却见大小姐含笑道:“我有手也有脑,还有一张嘴和两只耳,若被我发现你们扫得不干净,昨天从这里滚出去的狗儿会很乐意帮你们干一遍。”

    狗儿、狗儿,还有哪个狗儿能干活!

    众人忌惮高狗儿,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地干起了活。

    “…………”这还是我家的小姐吗?

    小宛再次惊呆。

    霜鸾走过来,在大小姐脸上掐了一把。

    “我疼,阿娘轻点!”郁绫音含着泪光泛委屈,转眼却见到灿烂阳光下,霜鸾竟有着一双妖异迷离的重瞳,不由惊了一下,“阿娘,你的眼睛……”

    “怎么了?”霜鸾眨了眨眼睛,仍是原来的单瞳,那双冶艳重瞳如同郁绫音的错觉。

    “没,看错了,我以为阿娘的眼睛里有沙子。”

    “敢虎口夺食?”凤聆音轻轻一笑,手中刀晃过。

    胆子奇大的白乌鸦被斩首,没有一滴血流下,死掉的白乌鸦消失,另一只白乌鸦在虚无中成型,飞快地张嘴接住晶石,拍着翅膀逃命。

    凤聆音的刀第二次晃过,洁白羽毛飘下,未能斩杀小贼。

    她咦了一声,追上那只逃出升天的白乌鸦,这次它又挂了,但新生的白乌鸦速度更快,动作更敏捷,头脑更聪明,引着她深入梦境。

    凤聆音是不怕冒险的,这并不代表她乐意送死,追了一段路,她突然减慢速度,止步看着白乌鸦消失在雾中。

    “阿蛮!”霜鸾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紧接着肩膀被推了一下,凤聆音立刻从梦中醒来,看到霜鸾惊魂未定的脸。

    她急切追问:“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语气像问凤聆音是否想自杀。

    凤聆音心里犹豫,点头说是。

    霜鸾毫不迟疑地摘下自己的项链挂到她脖子上,严厉说道:“阿蛮,你必须向我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这串项链离身,包括洗浴和入睡。”

    项链是普通的项链,透明丝线系着一颗骨珠。

    凤聆音怀疑,她梦见白乌鸦也许和药汤里的血有关,不过药汤已经喝了,梦也做了,当下老老实实地给霜鸾立下保证。

    霜鸾犹不放心,才走出门又回来,咬破指尖在凤聆音的手上画下一个玄妙文字,喃喃说道:“都是娘的错,你是娘的亲骨肉,娘不该视你为他的后裔……”

    他?是指英国公冯至钧?

    凤聆音一个走神,顿时感到一股微凉的气息从掌心涌入,所到之处,疼痛如春雪消融,摔断的手臂和腿迅速痊愈。

    但,随着她的好转,霜鸾的黑发开始褪色,皱纹和斑爬上她被毁的脸,竟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

    凤聆音被吓得差点跳起,这什么见鬼的邪术!

    她猛地一甩,扔掉霜鸾的手,再狠狠抹去掌心的神秘图案,惊怒道:“你在干什么!”

    霜鸾没有回答,两眼一闭倒在床前。

    “……”她才穿来,原主的娘就死了?

    凤聆音摸了一下霜鸾的脉,她是暂时昏迷,于性命无忧。

    只是,霜鸾如何能施展邪术呢?那个神秘文字莫非是南域部落的特有手段?

    思索中,吵闹熙攘声从外面传进来,凤聆音强撑着下地走到门口,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其中一个矮个子操着公鸭嗓,声音特别响亮:“对,砸了!全部砸了!这烂屋子也给推倒,不能留下一件完整的东西!”

    “你、你们别…别过来……”曾受过霜鸾恩惠的丫鬟小宛大惊失色,慌忙张开双手拦在门前,却被矮个子一手扫得倒在旁边。

    “腌臜乞丐也敢拦我,呸!”矮个子斜睨着小宛,表情轻蔑。

    他正准备开口讽刺,却看到倚门而站的凤聆音冷冷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像猫盯着鼠,又像蛇盯着青蛙,嘴里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找我有事?”凤聆音沉声问。

    矮个子懊恼自己竟被唬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抬头看向凤聆音,鄙夷道:“你这小杂种果然是贱人贱命,摔了一回没死,被表小姐赏了一顿好的也没死,现在还敢拿眼睛瞪我!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挖下来泡酒!”

    凤聆音眼睛微眯,捡起手边的扫帚就砸过去。

    对方反应不慢,挥手将飞来的扫帚打落,一个箭步上前想扇耳光,不防凤聆音又扔出石头,嘭地一声打在他的额头。

    “你敢砸我!”

    大名高狗儿的矮个子瞪圆了眼睛,神情凶猛如毒蛇。

    他长得矮小丑陋,却是一位初光境四层的武者,霜鸾和阿蛮平时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高管事,被扫帚石头砸脑袋还是头一回。

    凤聆音不知道高狗儿有多厉害,但是她有绝对的把握干掉他。

    “有何不敢!”心存底气的凤聆音下巴微抬,眼神睥睨,声音锵锵如金石相撞,“我是国公爷的女儿,流淌着国公爷的血,谁给了你胆子跑来拆我的房子?”

    她没忘了自己是病猫,该虚张声势的时候绝不会硬着头皮说自己能打,可以借势则借势。

    高狗儿面对伤了人还异常强势的凤聆音,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放下手掌,底气不足地嚷:“你是小姐,我哪有本事打你……”

    凤聆音惯会拿捏人心,高狗儿露怯,她立刻端起架子,坐姿威严端正如松,目光凌厉锋利如刃,冷酷的神情不容置疑:“说!是谁派你来打砸?”

    与凤聆音相比,高狗儿那点子作威作福的经验实在不够看,这边还没有回过神来,那边已经把话老实交待了:“是表小姐和燕儿小姐!”

    表小姐?

    凤聆音怒从心头起。

    把原主打骂死了还嫌不够,如今又要拆房子砸东西,一切的起因竟是争风吃醋,简直不能更过分!

    凤聆音扫了一眼跟在高狗儿身后的人,没看到跟在表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懒得与高狗儿计较,轻慢道:“带上你的小狗,安静点,滚远!”

    高狗儿是一条恶犬,他的手下们当然是小狗。

    气势被压了三回,高狗儿也怒,但此时的凤聆音与唯唯诺诺的阿蛮大不相同,他勉强露出谄媚巴结的笑脸。

    “狗儿多谢小姐赏赐,狗儿马上退下!”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留意着凤聆音。

    凤聆音如何不知他想试探自己的深浅虚实,连个滚字都懒得说,从霜鸾的鬓发间抽出一根木簪,刷的一下贴着高狗儿的太阳穴擦过,深深地扎在木门上。

    做完保证,又填饱了肚子,凤聆音躺下来继续休息,第二次在梦中见到无边无际的灰雾,一只白乌鸦拍着翅膀飞过,很快它又飞了回来,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须臾,它看向她,嘴巴张开,寂静无音。

    它看不到她,它知道她的存在,它想她跟着它走。

    凤聆音想起霜鸾的项链,试探性地往前迈步。

    白乌鸦立刻往前飞了几米,发现她没有跟上来,连忙回头催促。

    凤聆音追着白乌鸦去到梦境的尽头,这里没有迷雾,只有无穷尽的黑暗。

    白乌鸦消失在黑暗里,凤聆音在灰雾与黑暗的边缘止住脚步,她觉得有人站在黑暗里看着她,那个人很危险,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