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年之期
结界内。
那少年自那老者一头撞上结界之时，便已隐身立在一旁，那老者的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当听见他的自说自话，瞧见他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时，那少年眉心微微蹙了蹙，眼中有着一丝不解！
为什么他觉得，那老者，不仅对着结界的来源十分清楚，甚至对着结界的力量也很是崇敬？
那少年想上前询问，可刚一触及到那结界，便再一次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给挡了回来！
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一千年没有发生过了，因为自两千年前，在他用尽了浑身解数无法突破，反而无数次被这结界的力量挡了回来之后，这一千年来，他再也没有触碰过这个结界，以至于他都忘了，这结界好似天生就是为了困住他而设置的！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保护！
他伸出手，刚触碰到那结界时，一股让他分外亲近熟悉的感觉自结界上传来，而那股亲近熟悉中，又带着几分如母亲般的呵护。
而正是因为这份亲近熟悉的感觉，让他不忍施展法力强行破开这结界，甘愿被困于此三千年。
可他不明白，他为何会在一个困住他的结界上感受到这样的情愫！
仅这片刻的失神，等他再次抬头时，那老者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山野之中。
那少年收回了手，敛了敛目光，遮住那抹莫名的怅惘。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眼角余光中，竟瞧见不远处，有一条冰肌玉骨般通体碧透的小灵蛇，正小心翼翼的，不动声色的，一寸一寸的往与他相反的方向挪动着。
当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又带着明显压迫气息的目光时，那灵蛇立马停止了动作，往地上一躺，做出一副死样来。
那少年扬了扬眉，好奇的打量着那条突然开始装死的灵蛇，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盎然的目光——这谷内不是没有奇珍异兽，不过这般通灵的小东西，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上前一步，将她拢于手心，入手通体冰凉，触感细腻，真真宛若一块上好的冷玉一般。
“小东西，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结界之内？”
这结界内，自他有记忆起，可是从未有过外来之物的。
而那灵蛇被他突如其来的清冷的声音吓得一抖，装死的身躯也忍不住颤了颤，忍不住在心里祈祷道：大爷，不，大神，您快把我给放了吧，再这样下去，我一条小命儿就要断送在这儿了！
她自落入这结界起，便被这人身上那股迫人的威压逼得显出了原形，此刻被他拢入手中，直面那股威压，更是觉得小命儿难保！
瞧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那少年皱了皱眉，“你在害怕？”
怕？
怕！！！
那灵蛇倏地睁开了那双冰晶闪耀的眸子！
开玩笑，想她楼伽若纵横六界三千年，可曾怕过谁！
然而下一秒，当视及那双真正冷若冰霜的眼眸时，她那股嚣张的气焰瞬间萎靡了下去！
好吧，她怕！
瞧着那双晶亮水润的眸子，不知为何，那少年竟看懂了她的眼神。
他想，应是这小蛇修为不高，否则也不会被这结界内的威压压迫成这般模样。
他眼神暗了暗，随手一挥，白光一闪，一个小小的保护结界出现在他手心之上。
待那股迫人的威压消失后，楼伽若如同遇水的涸辙之鱼一样，这才喘了一口气！
老天爷，她到底是闯了哪位隐世神者的府邸啊，这么强大的威压，她还能不能活着离开啊！
可惜那少年根本没瞧见她眼中的苦闷，身形一晃，便带着她回到了洞府之中。
洞府内，梓楠忍住心里的害怕，战战兢兢刚地把麟啸狮送了回去，便听见了主人的召唤。
“梓楠。”
他还来不及擦擦额间的细汗，连忙闪身而出。
“主人。”
“将她带下去，好生安置了。”说着，便伸出手，将手心里把自己盘成小小一坨的楼伽若递了出去。
梓楠连忙伸出手，刚一接过手，他便从楼伽若身上感受到了那股极其精粹的灵力。他是天生地养的木系精兽，对集天地精华而成的珍稀之物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力！
仿佛感知到了对方的惊讶，楼伽若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眸子，懒洋洋的瞥了一眼梓楠，就这一瞥，她心中微微一跳，半耷拉的眉眼倏地睁大了许多：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纯粹的木元之力！
几乎是立刻的，楼伽若便挣脱了那个小小的结界，很是欢快的往梓楠身上爬去，那欢快的模样让那少年忍不住扬了扬眉。
想起了楼伽若在自己手中毫无生机的软绵模样，再瞧瞧此刻她浑身上下每一片鳞片都透露出的欢欣雀跃，那少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不轻不重的拂了一下，身上的气息也跟着暗沉了一些。
他的变化，把梓楠和楼伽若都吓了一跳！
三千年的相处，梓楠甚少见到那少年的情绪有如此明显波动的时候，此刻虽不知原因为何，但也忙敛拢神思。
他连忙收好了逗弄着楼伽若的手，规规矩矩站好后，这才清明了几分。
洞府内的事务，自他化形以来，便由他一手掌管着，对结界内的一花一木，他无比熟悉，这小东西，为何他之前从未见过？
“主人，这是？”
那少年早在一树一蛇露出异样时便已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眼神清淡的扫了眼正盘在梓楠手上一脸享受的楼伽若，一想到自己竟被这么个小家伙给嫌弃了，语气不由冷了几分：“随手捡的。”
楼伽若瞪大了眼睛，瞧着那飘然离去的背影，呆愣愣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升起的尽是不满：随手捡的？！
你丫才是被人随手捡的！
“咱们洞府内可没这样的灵物啊，主人去哪儿捡的？”梓楠一手轻抚着楼伽若的头，一边喃喃自语道。
精粹的木元之力从梓楠身上传来，楼伽若干涸的丹田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机，心里的那点儿小不满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吧，有这么一个可以助她疗伤的宝贝，随手捡的就随手捡的吧！
与此同时，梓楠心里的那点儿担忧在感受到楼伽若身上愈发浓烈的精粹的灵息后也跟着散去不少，低声呢喃了一句：“不管了，主人让好生照料着，那我好生照料着就成了。”
坏东西，是不可能得到天地灵气的照拂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除了梓楠侍奉那少年的时间外，楼伽若几乎片刻不离的黏在他身上，而那少年这几日也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样，再也没有提起过她，而楼伽若也巴不得被他当成个隐形人。
自从误闯此地，每到夜深人静、万籁沉寂的时候，楼伽若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动声色的牵动她的神识，梦里的场景总让她生出一种快要失控的错觉，可每每等她醒来想要探究一二时，那东西又像是风过无痕般，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让她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
楼伽若有心想要查上一查，可她也十分清楚，凭她此刻的灵力，想在那少年眼皮子底下翻出花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话又说话来，抛开这头不谈，这几日她跟在梓楠身边，明里暗里的，倒是把这结界内的风光看了个遍。
结界几乎笼罩了大半座摩妠山，结界内的灵力，比她往日所见的任何一位仙家的洞天福地的都要充沛上不知多少倍，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知生长了多少足以令十方六界都为之疯狂的天地瑰宝，又孕育了不知多少开启了灵识的生灵。
几乎每天的，在梓楠化成原形为此地的主人遮光挡露的时候，那些生灵均会汇集在洞府外，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而讨论的那些内容，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楼伽若的耳中！
“仙君当真是风华月貌，俊美无铸啊！”
“是啊是啊，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那自然，仙君玉质金相，飘逸宁人，岂是尔等可以肖想的！”
这话一出，那小精兽几乎引起了所有精怪的怒目而视，紧接着响起的，又是一阵连捶带打的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与此同时，正闲适的盘在梓楠枝头的楼伽若听着这些花痴的话，忍不住吐了吐娇俏的蛇信，暗自想着，这些小东西还挺有文化，不仅夸人好听，骂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啊！
她侧过头，从枝叶的间隙中探出脑袋望下望去，只见那人一手为枕，一手手持玉简，眉目清隽，泼墨般的长发随手挽了个髻，松松散散的垂在脑后，一身玄衣，满身慵懒，微风和畅，阳光柔煦，好一副美人半卧图！
一时间，楼伽若也有些怔楞了，搜肠刮肚的感叹道，还真是...嗯、有点儿...啊、很是...唔、非常好看呢！
...啊呸，偏偏为何她如此没有文化！
突然间，幽谷中一声穿天破云的怒吼悠悠荡荡的传来，瞬间便将这原本还风花雪月的场面啐了个灰头土脸。那吼声像是积压已久似的，山呼海啸般袭来，把正在愣神的楼伽若吓了个魂不附体，连带的，把正在兢兢业业工作的梓楠也吓得抖了三抖！
“快跑啊，麟啸狮大人出关啦！”
“啊啊啊，他这么这么快就出关啦！”
“啊啊啊，快跑啊！”
“啊啊啊，我不想走啊！”
“啊啊啊，留得小命在，才有美人看，命都没了，怎么看仙君啊！”
......
一片兵荒马乱之后，那些精怪跑了个干干净净。
而这边，正从树枝上跌落下来的楼伽若在半空中瞧见了一头似麟非麟，似狮非狮的庞然大物正从洞府门口冲了出来，朝着那群精怪消失的方向追去。
下一刻，楼伽若只觉得自己摔了个三荤六素，眼冒金星，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落到了那少年的软塌之上！
瞧见这一幕，刚被麟啸狮那一鬼吼吓得一激灵，现在才停止抖动的梓楠又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完了完了，主人最讨厌在温书的时候被人打扰了！
像是捻泥鳅般，那少年捻起了正迷迷瞪瞪的楼伽若，定了定神，低声呢喃道：“我道是何人暗中偷窥呢，原来是你个小家伙儿！”
楼伽若摇了摇脑袋，努力赶走那股目眩神迷的感觉，听了他的话，心里忍不住吐槽道：暗中偷窥的多了去了，可不止我一个，只是姑奶奶比较倒霉，被你逮了个正着罢了！
纵然心里有万丈之勇，可要论识时务者为俊杰，楼伽若说二，旁人不敢认第一，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便很有眼力见儿的缩起了脖子，努力想避开那股威压，可不知为何，今日她竟觉得眼前之人身上的那股摄人的魄力竟淡去许多！
楼伽若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缘由，蛇尾已先她神识一步，往那少年人身上缠了去，就在触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刻，她竟发现这人身上的灵力居然比梓楠身上的还要淳厚许多！
像是豺狼见到猎物般，她原本低垂的脖颈瞬间来了精神，两样放光的瞧着眼前之人——这个人，她赖定了！
楼伽若压根没想过对方同意与否，便顺从本心就沿着他的手臂上游了去，然后死死缠绕在他腕间，痴痴愣愣中，她又有了新的疑问——眼前之人身上的威压似乎不是刻意为之，若当真如此，那就是天生带有神威，想来，他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咯？可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六界之中还有这样一人物呢？
瞧着她宛若人一般思索出神的模样，那少年也不生气，嘴角还若有似无的扬了扬——有意思，三千年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又有趣的精兽呢！
玉简从手中消失，他站起身来，转身往洞府内走去。
见此，梓楠想也没想，立刻化成人形，忙跪倒在地，“主人，小灵初来乍到，不懂您的规矩，不知者无罪，请您看在她是触犯的份上，放过她一次吧，日后梓楠定当全力教导，不会让她再犯错了！”
梓楠的话让那少年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疑惑回道：“我何时说过，要处罚她了？”
“蛤！”
那少年瞧着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微一扬眉：“有问题？”
“这......”梓楠连忙敛了神色，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小灵？”那少年瞧着安安分分缠绕在自己腕间的楼伽若，皱了皱眉头。
“额，是梓楠替她取的名字。”
“你在本尊身边两千年，为何学术修养，竟不如天阶的精兽？”那少年眯了眯眼睛，瞧着垂着脑袋一动也不动的梓楠，“近来偷懒了？”
梓楠只觉得浑身一紧，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打从楼伽若闯入结界之后，他便抽出不少时间陪着她玩儿，确实疏于学业！
“罚你，抄写《普罗天罡经》十遍，可服？”
“...梓楠领命！”梓楠苦着一张脸，声音里都带了隐隐的哭腔！
《普罗天罡经》，可是上古渡一佛陀流传下来的经文中，最高深难解的一部经文，分为天卷与地卷，每卷分上、中、下部，而每一部又有九九八十一篇章！
十遍！！！
诶！
楼伽若没想到这人转眼就惩罚人，特别是这人还是替自己出头才招致祸端，心头不免对梓楠起了一丝怜悯！
不过，《普罗天罡经》是何经文？佛家的东西？为何她之前从未听说过？
她在脑中搜刮了一圈儿，可佛法一家在当初陵阳之战后便彻底隐退了去，不问世事得厉害，与之有关的消息也随着时间齿轮的转动而湮没在历史长河中，自己不知晓，也不算意外，况且楼伽若对自己也有无比清晰的认知，让她读个人间话本还成，若非必要，这些个东西，她是万万不可能在意的。
想不通，她也就不再去想，转而眼眸一亮，心中一喜：终于不用天天顶着这么个恶俗的名字了！
那少年瞧了眼天色，转而往洞府外另一小道儿走去，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口中流淌而出，顺着清风落入梓楠耳中。
“准备好东西，去寒潭。”
他这话音刚落，梓楠也敛了心神，抬头往天边望去，只见远处红霞漫天，隐隐有紫光流转。
梓楠心中一惊，掐指一算，距离上一次这番异象天色，恰好已过百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