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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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置身千万人的广场，耳边骤然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
有男人的咆哮争吵，女人的尖锐惊叫，孩童的牙牙学语，老人艰难的咳嗽声……
有汽车鸣笛，轮渡起航，闹钟报时，猫狗鸟虫类吵闹……
有春天微风习习，夏日蝉鸣阵阵，秋天落叶满地，冬日冰雪呼啸……
这个城市中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挣脱束缚，所有声音汇聚成海洋冲破地层，随着那些挣脱束缚的管道状光柱，冲天而起。
千百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达到一种骇人的顶峰后，又突然恢复死寂。
林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顺着破碎的废墟，慢慢走到地表上，他就这么站在天地之间，仿佛站在一个死寂无声的世界。
“林新……”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是陶陶。
林新没有回应，他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一片破碎的惨状，看了看这个破碎的城市。
林新抬起头，嘴角突然轻轻勾起，似笑非笑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们讲过的那个故事吗？一个人进到了死寂的镜子世界，他兴奋地窥探着里面的一切，却不知自己的影子趁机来到了真实世界。”
地表上不知从哪里刮起了大风，风中林新的衣服猎猎作响，他独自站在一块裸露在外的钢筋混凝土上，眼中无喜无悲，那些人类拥有的感情似乎渐渐从这具躯体中脱离。
“当那个人想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两个世界的入口已经被一扇沉重的大门封堵上了，他被永远地困死在这个死寂的镜子世界中……”
银色漩涡在天空中疯狂地旋转着，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恐怖的“中心”慢慢移动到他们的头顶。一个恐怖的白光正在缓慢凝聚。
废墟中，李尧踱步过来，解下自己外套搭在陶陶身上。
陶陶一动不动，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她怔怔地看着林新，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道浩大璀璨的光柱在那个身影的头顶缓缓成形。
“原来是他的影子贪恋真实世界，将那个通向镜子世界的‘镜子’放进了衣柜中，也堵死了他回家的路，然后以他的身份在真实世界中继续生活。”
林新静静眺望着远方，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头顶那个即将到来的光柱。光柱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他突然笑了一下。
“男子一个人生活在镜子世界中，不知过去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两个世界的入口处那扇门又重新打开了。一个年轻人缩手缩脚地站在入口，好奇地看着里面，然后男子就像很多年前，就像自己影子所做的那样，轻声地喊：‘快进来啊，这里有你所不知道的世界。’”
话音中，那道恐怖的光柱轰然而下。
林新微笑着抬起头，在灼眼白光中，他的脸庞显得格外苍白，他微笑着，目光平静地看着那道足以撕裂天地的光柱。
陶陶和李尧情不自禁地随着林新的目光
，往头顶的天空望去。
目光中，光柱轰然而下，就在接触到下面那个人影的瞬间，停滞下来，层层倒退，顷刻间没回中心，紧接着以那一点为中心，那些滚动的漩涡，流动的银带，瞬间静止，触目可及的广大天空，那个巨大的银色漩涡天空，静止得就像一面光滑的镜子。
完美，无暇。
“砰--”
似乎是从哪里响起一阵脆响，整个天空一瞬间出现数以万计的裂痕，不只是天空，脚下的大地，蔓延至远处的高楼大厦，铁轨飞架，山川湖海，直至视线的尽头，城市的尽头。
就像是一个虚假的世界被扯下了帷幕。帷幕背后，一个真实的世界终于重现天日。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林新目光恍惚地看着远处，断裂的大地，上面遍布着裂痕，疮痍满目。崩塌的高楼，透着锈迹的钢筋，残破的大桥，只剩一半坠入干涸的江底，江底是……
他微微合上双目，似乎还能看到那满目的白骨森森，断肢残骸。
在这一片疮痍之上，一座硕大的三棱镜结构，高达数百米，孤独地屹立在黑暗的大地之上。
这是一座废墟中的城市。
这是一座镜面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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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尧默默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身形倔强地站在废墟之上，边缘处逐渐泛起一丝漆黑，深沉如渊，是那种极致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林新。”
男子木然转动眼睛，似乎这样还能证明他身上还有一点属于“人”的痕迹，他目光缓缓转向废墟中的女子。
女子双手支地，她整个身躯，头颅以下都已经变成那种瘆人的深蓝色，就像濒临破碎的瓷器。
林新声音沙哑地说道：“你的身体不可逆镜面化程度已经达到90%，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陶陶眼中一片死寂，似乎她的心已经随着自身逐渐镜面化的肢体一样冰冷，唯一支撑着她的是瞳孔中跳动着的不甘，她看着林新，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林新默默地看着这个女子，说：“我第一次下楼的时候，那时天空还没有任何异象，唯一有异象的就是小区里面有很多变成镜体雕塑的人，包括那个在我眼前跌倒的小女孩，当然，她最后直接在阳光下消失无影，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后来我被你拉着回到公寓，紧接着棱体出现，我在棱体中看到的天空已经被14条巨大的光带所覆盖。”林新突然一笑，“短短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镜面计划就发展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太迅速了呢？”
陶陶脸色一怔，艰难道：“可这样并不足以证明什么。”
林新点点头：“确实，毕竟镜面计划是超出常理的，有任何不合理的也可以解释，但就像李尧之前说的，棱体里面有太多人为因素：黄金分割比、玛雅数字……这些林林总总，就像是棱体背后有一个人在操纵布局，留下种
种线索，让我们以为自己可以破解出来。”林新幽幽地说道，“其实就像李尧那时说的，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不去尝试破解棱体，七个小时后棱体是不是会自己解体。”
陶陶身子微微颤抖，她的脸上已经被一层淡淡的深蓝色物质所覆盖，看不清此时脸上的神色。
“可是我不能去赌，关于镜面计划，关于棱体，当时你和李尧毫无疑问比我更知情，所以我只能按照设置好的线索一步步去解密，直到最后棱体解体，出现那张光线图，暗示图书馆这个地点。”
“你还记得最开始我们见面的时候，你问过我无面者有没有对我说过什么话，其实那时我隐瞒了你们，他对我说的是永远也不要去图书馆，所以我后来一直在想图书馆里面到底有什么。”
“当我发现棱体最后指向的地点是图书馆，我明白无面者和棱体背后的人，其中必有一个在隐瞒真相。”
陶陶轻声说：“所以从那时起，你就不会去图书馆了吗？”
“那时我还没有怀疑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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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新目光幽幽，继续说：“然后我们下楼，天空中的极端天气，身边的高楼大厦，整个城市似乎都已经镜面化，可是还有一个地方没有，至少说是相对正常的。”
林新缓缓闭上眼：“就是我租住的公寓楼，那里只是变成一个残破的半边楼，楼体并没有镜面化，所以那时我就在想镜面计划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真的是将一个城市镜面化，还是……”
“我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理论，观察者理论。就像是****中，世界的存亡全在一个目光的开合之间。如果这个理论成立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从棱体的毁灭到整个镜面计划的产生，都是建立在我“观察”的影响下。”
林新自嘲地笑了下：“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疯狂，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在地铁站的时候，当我发现瞬移点，还有永不停歇行驶的地铁，我就想做一个试验，验证自己是否真的具有观察者效应。”
陶陶身子一颤，抬起头问道：“就凭这个试验，你就这么肯定你身具观察者效应吗？”
“地铁试验确实为我证明了观察者效应的存在，也证明了李尧是不会对我说谎的那个人，但这一切都来源于一个前提……”
林新顿了下，轻声道：“你肯定会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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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新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所以我想，镜面计划的开启时间并不是上午8：00，也不是李尧以为的7：50，而是当我们踏入棱体之后，或者说，当我见到棱体之时。”
“你用自己的镜面能力构造出我第一次下楼遇到的那些镜面化的人，让我以为镜面计划已经开启。随后在房间中，你用某些手段引出棱体，在上面布置线索，环环相扣，一步一步让我们以为图书馆就是最终目的地。”
林新抬起头，目光看着不远
处，那个巍然屹立在城市中轴线上的三棱镜结构：“那就是镜塔吧。其实它根本不是在图书馆，或者说，它就在图书馆，也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
“在地铁站的时候，你知道我们一直在A00次地铁上相对行走，让我以为我们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直到我们行走了3个站点的相对距离。”
“其实镜塔，一直都在身边。”林新说到这里，突然有点意兴阑珊，“只是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轻轻道，“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花了这么多心思，布下这样一个局，为什么呢，只是为了毁灭这么一个虚假的镜面城市吗？
……
死寂。
眼前的女子似乎完全变成了一尊雕塑，林新目光恍惚地看着她，仿佛又回到最开始见面的那次，她背对着他，也是如现在一般，沉默不语。
只是从那时起，她心中想的就是如何布局设计，一步步将自己引入设计好的局中，借自己的观察者身份去破坏那个镜塔吧。
在林新的注视下，陶陶缓缓抬起头：“因为，我害怕啊。”她突然痴痴笑起来，“对于你来说，这个镜面城市是你生活五年的地方，是你的第二个家，可是你知道它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吗？是一个监狱，将我和李尧困在这里整整五年的监狱！”
“五年的时间，你所接触到的一切人，这城市每天经过的千千万万的人，全部是我和李尧用自己的能力结合投影出来；你所听到的一切声音，都是已经被提前设计好的程序震动；你所见到的一切景象，都是基于废墟上的镜面投影。”
“这是一座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个人的镜面城市。”陶陶声音颤抖着，如同杜鹃泣血，为林新说出一段已经尘封五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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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一个普通的应届大学生来到A市，他以为迎接他的是四年美好的大学生活，却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灾难中，这座美丽的城市化为一座废墟，数以千万计的人死在了这一场灾难中。灾难中，那个大学生也觉醒了自己的能力。
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后来被人称为镜面人的奇异存在，而他的能力，更是镜面人中极其罕见的“黑体”。
这种体质的镜面人，自身如同黑洞一般，能源源不断地吸收周围的一切，从光线到物质、从自身到触目所及的一切。
他成为一个活着的人形黑洞。
所以他一手建立了一个汇聚镜面人的组织--Zero，以归零者自称，寻找可以解决自身体质的方法。
在此之后，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到达无可挽回的那一步，他建造了镜面城市。
以棱体和镜塔为中枢，在一片废墟中，以镜面能力构建了这个虚假的城市，同时寻找了两位守护者。
这两位守护者，一个可以将接触过的任何人或者物体转变为镜面材质，然后将
其表面凹凸镜面化，投射自己放大正立的虚像。
一个可以改变自身皮肤角质层构造，控制自身皮肤介质的折射率，千变万化。
两种能力结合才能构成这个虚假城市中千千万万、形形**的人。然后将自己的记忆和能力封印在镜塔中。
最后，他将自己设置为观察者，拥有镜面城市最高的权限。等到将来某一天，外界发现可以解决他体质的办法，守护者会前来告诉他。而棱体和镜塔，就是镜面城市的两把锁，只有他的观察者身份才可以打开这两把锁。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恰到好处。
其中一位守护者忍受不了五年昼夜不分的运行，借着自己对镜面城市的认识，提前引动镜面城市，并借助他的观察者能力破解了镜面城市的中枢之一“棱体”。
然后一步步将他引至那个不存在的图书馆，也就是镜塔所在地。
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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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轻轻说完，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她整个躯体已经完全镜面化，深蓝色的物质彻底覆盖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如同一尊凝固的镜面雕塑。
这座废墟上，从此永远多了一尊镜面雕塑，雕塑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微笑。
只是不知道是解脱，还是释然，或许也是绵延的恨和悔。
林新默默看着这个当初选定的守护者，轻轻俯下身。他喉结动了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谢谢。”
谢什么呢，谢谢她五年来的陪伴，谢谢她五年来的付出，纵然最后……依然，谢谢。
林新抬起头，目光扫过一片荒芜的镜面城市，最后定格在眼前那个木讷的男子身上。
“当初的‘我’曾想给自己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忘记所有记忆存活下来，所以寻找到你们陪我在这个镜面城市中生活了五年，现在我已经找回了一些记忆，虽然还要借助这个镜面城市封印我的身体，但如果你想走，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出去。”
他静静地站在废墟之上，身体边缘已经开始逐渐黑体化，死寂如深渊，寂寞如烟花，强大而孤独，冰冷而永恒。
李尧揪了揪头上的卷毛，嘴角僵硬地勾起，表示自己在微笑：“去哪儿呢，在这里待久了，感觉外面的世界还真有点不适应呢。”末了，又补充一句，“我还是蛮喜欢这个镜面城市的。”
林新深深看了李尧一眼，突然咧嘴一笑：“其实你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
他转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废墟，眼皮突然一跳，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远处，下一刻又消失。
林新揉了揉眼，却又什么也没看到，但他能感觉到，在某个奇异的地方，有一双眼睛隔着时空与他遥遥相望。
“无面者……”
他嘴角轻轻勾起：“那就陪我把这个镜面城市重新建立起来吧，让大地恢复生机，让高楼重新矗立，让大桥飞架南北，让这个镜面城市充满生机。”
“荣幸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