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案外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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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7日下午6点钟,下班时间到了。我瞅机会将两百块钱放回陆树斌的办公室抽屉里。方远山和陆树斌在加班,继续对三名嫌犯进行再次讯问,吴迪也在单位值班。
我回到家,将陆树斌儿子的照片交给妈妈,叮嘱她不要忘了一开学就办这件事,然后吃了晚饭,陪爸爸妈妈去漠南市金鱼公园看花灯。
1998年,是漠南市建市二十周年,漠南市用大型的灯会来庆祝建市。因此,这一年的元宵夜天净如洗,花灯绽放,游人如织,春寒料峭中这座小小城市中的人们和其他城市的人一样,要享受1998年的第一个月圆夜。
我们一家三口慢慢走在金鱼公园的游人中,我不时指着远处好玩的花灯让爸妈看,他们欢笑着回应我的指点。
人声喧嚣中,我的传呼响了几声,我拿出来,先看到的是吴迪的祝福:祝叔叔阿姨和你元宵节快乐!我想你们!
我从心里笑出来,吴迪,他永远会让人感觉温暖。
再往下翻,是一个陌生的号:祝美女汪小童,汪阿姨汪叔,元宵快乐!我也在公园里看花灯,董菲!
我惊讶地抬起头,想从游人中寻找董菲,但是眼前除了花灯和人流,就是冷凌凌的月光下的夜色。
董菲,她在哪里,我当年最好的高中同学,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我都不知道我见了她,该怎么去向她解释--说我很忙,我在忙什么?
我的神情应该是引起了爸爸的注意,他问我:“小童,遇到认识的人了吗?”
“没有,爸!”
“小童,最近工作是不是很累?”
“不累!”我回答,“都是宣教科一些琐碎的工作,拍照片,整理局里同志
们的档案,就是费神些,老要加班。”
“不要瞒我了,小童,我知道你最近进了一个案件的专案组。”爸爸用平静的口气对我说,“不过,不要太累着自己,刚毕业,什么东西都慢慢学。”
我一时又茫然又震惊,却不知道该怎么跟爸爸说。
爸爸慢慢地往前走,离妈妈有三米的距离。我跟在他的身后,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你现在还小,以后慢慢会知道,有些事,不要太强求,各人有各人的命,对于改变不了的事情,就忘了吧!”
我心里震动一下:“爸,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结。小童,有些东西,要学会忘记,要不然人活着就太累太痛苦了,你还年轻啊!”
我听明白了爸爸话里的意思:“爸,你不用为**心,我会好好的。”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那就好,照顾好你自己,你是我和你妈妈全部的寄托,我们不希望你再有哪怕一丁点儿不好。”
我说:“我知道,爸!”
我拉着爸爸快步追上妈妈,继续看花灯。
“汪小童!”有人在喊我。
我顺着喊声寻找,看见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儿站在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旁边,满脸堆着欢笑。那是我高中时候几乎天天粘在一起的同学董菲啊!
“董菲!”我奔向她,她也奔向我,我们拥抱在一起,我闻到了她身上浓浓的香水味和各种化妆品混合的味道。
我们有两分钟没有说话,等分开时,借着灯光,我看见昔日的野丫头长成了一个丰满性感的大姑娘,烫了**浪的头发,穿着长靴,短短的白棉衣下是黑色的紧身裤,同时我也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泪光。
我当
年和她死缠在一起,就是因为她虽然是一个因为学习太差天天被老师责骂,但是却从心里散发出情义的女孩儿。
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退后几步,拉过身边的男青年给我看:“这是我男朋友赵小鹏。”
我赶紧伸出手,但是那个男子却拘促地没有伸出手,我只好把手收回来。
董菲笑了:“别跟他这个没文化的人太客气,他是倒菜的菜贩子,农村户口,我妈死活都不同意。我妈说,他是农村户口,我是城里户口,不是一路人,我说我十几年前也是农村户口。现在可好,我妈不让我回家,我们娘儿俩僵着呢,我和他也就混一天是一天呗,不过他对我挺好的!”
然后向他介绍我:“这是我高中同学汪小童,在北京上的名牌大学,现在是,警察!”
她把警察两个字用骄傲的口气大声地说出来,让我感觉羞愧。
然后,董菲看见了爸爸和妈妈,我们一起过去问好,爸爸妈妈也热情地向董菲问长问短,我们原来住平房时是住邻居的。妈妈问了董菲爸妈的近况,又关心董菲:“你男朋友在哪里上班啊?”
我打圆场说:“妈,你问得真多,真当自己是警察的妈了?”
1998年,没有任何一个拥有城市户口的人会接受自己的子女在找对象时找一个农村户口的人。男孩子如果没有稳定的工作还可以勉强接受农村女孩儿,如果是女孩子,家长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去找一个农村青年的。我想起了年前的时候我打电话给董菲的妈妈,于阿姨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那层意思,应该就是这个了。
我突然看见了董菲眼睛里的黯淡,她的男朋友赵小鹏在一旁无辜地
看着我们。他是一个长相中等显得粗犷的青年,举止间还保留着农村青年的拘谨和憨厚。
我搂着董菲的肩膀,指着前面一处花灯喊:“看啊,那龙灯真漂亮!”
在金鱼公园的东门,盘踞着两条金黄色的龙灯,张牙舞爪,形态逼真,许多人正站在前面拍照。
我随身带着相机,我说:“我给你们也拍张照片吧。”
于是推爸爸和妈妈站到龙灯下,我给他们拍了照片,又推董菲和赵小鹏站到一起,让他们靠在一起拍了合影,然后让四个人一起拍了照,最后,董菲拿过相机,为我和爸爸妈妈一家三口拍了全家福。
已是晚上10点多,我们的元宵游园基本结束。因为意外碰到了董菲,我格外的开心,也忘掉了这几天来工作上的压力。
董菲搂着赵小鹏的胳膊也很开心。赵小鹏话不多,但是能看得出来他对董菲很迁就。董菲说:“汪小童,让叔叔阿姨回家,我们去舞厅跳舞好吗?”
那一年,漠南没有歌城,没有酒吧,只有几家舞厅。每到晚上,所有的舞厅都像下饺子一样挤满了人,一个几百平米的大舞池周围排了一圈椅子,女的坐着等待男人去邀请,然后不认识的人搂着跳舞,遇到感觉好的,会留下电话成为朋友。这是那个岁月里,人们所能依赖的唯一的交友和娱乐方式了。
我第一次去漠南的舞厅,还是在一年前暑假回家时,被另外几个同学邀请去的,坐了一小时,被无数的人邀请,迫不得已赶紧跑掉,成为同学们的笑谈。
我说:“董菲我不去了,你知道我不会跳舞,改天我去你家看叔叔阿姨吧!”
董菲看看我,紧贴在我的耳边:“汪
小童,我现在不住家里了。”
“什么?”我惊诧地问她,“那住哪里?”
“我过完年就搬出来了,除夕,就是上次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爸妈刚骂完我,让我跟赵小鹏断了,我说我和他已经在一起,我能再找谁?所以过完年,我就离开家了。”
“那你现在住哪里?”我追问她。
董菲咬着嘴唇,装作淡定:“我和赵小鹏住一起啊,他租的房子!”
我愣怔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传呼又响了,我拿出来,是吴迪的号:“汪小童,速回局里,专案组有行动!”我立刻回头告诉爸妈,我要回局里加班。
“我送你到单位。”爸爸什么都不问便要拉着我走。
“爸,你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是个女孩子。”
“可是我是警察,警察连上下班都要家长送?”
“除了我和你妈,大街上没有人知道你是警察。”爸爸不容我反驳地说。
“我送汪警官去单位吧。”
就在我和爸爸争执时,赵小鹏在旁边说。我看他一眼,说:“不用了,最近很乱,你记得把董菲送回家就行,不用管我。”
然后转身到爸爸身边,贴着他轻声说:“爸,你忘了,我们专案组是随身带枪的!”
然后转身冲到街边,挥手叫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告诉师傅:“到漠南市公安局。”
坐在车上,我静下心来想,虽然我在北京上学时,就知道我们有同学也在外面偷偷同居,但是,对于我最要好的高中同学违抗父母的意愿做出和男朋友同居的事,我也是无法接受的。
我为什么不接受?是因为赵小鹏是个卖菜的农民?因为父母反对?--我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