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月10日下午。我协助陆树斌准备到北京的案件材料,按照周副局长的安排,我们把“98.1.16”和“98.1.19”现场采集到的凶手遗留的毛发和手套汗液采样都带上,做为DNA的采样去送检。

    但是陆树斌依然一再强调现场图片和指纹、血液的整理,让我详细地准备。

    我将我手头的照片再详细地整理了一遍,尽量补充进去我自己感觉更能体现凶手作案的几张。在这些资料中,其中“88.5.26”案件的现场照片是缺失的,只有受害人的照片,其他资料也只是一些当时案件的勘案记录。我将这些照片封存好装进案件材料袋里,陆树斌则准备了详细的验尸报告,我们在一起默默工作,我对他恭敬如师,而他则对我依然表情僵硬,偶尔有话题,也是命令式的。

    我们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10点才结束,材料是完备而精细的。在专案组,我不得不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方远山,一个是陆树斌,他们都有着丰富的刑侦和勘验经验,让我学到很多大学里无法学到的东西。

    晚上回家,爸爸和妈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出行的皮箱,我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一应俱备,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妈妈还给我另外装了一袋东西,是密封好的,让我带给我大学的导师梁教授。虽然妈妈只是中学语文老师,而梁教授是大学教授,但是他们两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第二天到单位后,我们拿好了材料,吴迪开车送我们去漠南李家台火车站,坐早上一班去往北京的火车。

    票是局里定的卧铺,我和赵树斌的位置是隔壁。陆树斌在餐车吃完早餐后便上

    床睡觉了,我没有睡意,便拿出随身带的书来看,看了一个早上,中午无聊也去睡觉,睡到下午一点多,醒来又没什么事,只好一个人坐着看车窗外的景色。

    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有人敲敲门,陆树斌在外面叫我:“小汪,出来我们聊一会儿!”

    我开门出来,看见陆树斌提着他的大大的皮箱,那里面装着我们的材料,他总是须臾不离身。

    我跟着陆树斌从卧铺往硬座车厢走。正月初九,正是回家过年的人返回城里的时节,硬座车厢里连过道都坐满了人,但是陆树斌依然一言不发地带着我往前挤,一直到最后一节车厢,陆树斌站在了来回剧烈摇晃的过道里。

    “没地方坐,我们站一会儿吧!”

    他从衣服里抽出一支烟,拿**机要点,但是过道里的风很大,他用一只空着的手扑扑地打着火机,火焰却在每次将燃的时候被风吹灭。

    我从他手里接过火机,用左手拢住打着,为他点上烟。这个动作后,陆树斌的脸色明显缓和下来。

    “你今年只有二十三岁,是不是汪小童?”

    “是啊,陆老师!”我有些无措地回答。

    “我在你这个年龄,还在乡下种地呢,后来为了返城才考的大学,你很幸运啊!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工作,你拍的现场照片非常专业,我当时以为你是学刑侦的,当晚还问了其他同事,他们说你是法律专业的。”

    陆树斌始终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我以为,他和专案组的所有同志一样,对于我这个刚出大学校园,嫩得能攥出水来的小警察,尤其是女警察,能进入这样大的案子的专案组是心存芥蒂的。没想到,和我的第一次合作,他就注意

    我了。

    “你在大学里,对犯罪心理学比较有偏好,对不对?”

    我很惊讶:“陆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周吉峰副局长昨晚告诉我的,你在大学里深入研究过犯罪心理学,所以你的专业虽然是法学,但是周副局长真正看重的是你的另一个专长,犯罪心理学。所以我想和你探讨一下,关于‘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你是怎么看的?”

    他从嘴里吐出来的浓烈的烟雾被风吹得四处飘散,散到我的脸上。

    “我希望我有想法,但是我没有,真的没有,陆老师!”

    “为什么没有?”

    “我不知道罪犯想要什么。”

    陆树斌看着我。

    我继续说:“我不知道这个凶手,他要受害人的什么。钱?不是,四起都没有抢劫迹象;色?但是为什么没有**?仇杀,现在不得而知,似乎还没有有力的证据来支持。所以我们现在所依赖的,除了这趟去北京后请部里有关刑侦和法医方面的专家作出权威推断外,还是要依赖方远山队长他们,要从受害人身上找出痕迹。为什么凶手选择的是她们而不是别人。犯罪心理分析最主要依赖的就是两条脉络:凶手--受害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买主和商品,为什么一个人会选中一件商品,他肯定是有原因的,因为喜爱、需要、碰上等等诸多因素。凶手犯罪也是一样,凶手选择受害人,也有他自己的想法,这种想法是什么,要通过受害人,也就是买主选中的商品去一步步推断。”

    陆树斌听着我的讲述,深深地吸着烟,深深地看着我:“你说得很正确。那么,你从受害人的尸体上有什么发现呢?”

    “陆老师,我想我们互相来

    探讨会更好吧。我想请教,从尸检情况来说,凶手作案时的步骤是怎么样的,一系列凶残的作案过程中,最致命的作案手段是什么?”

    陆树斌挥手赶走我眼前的烟雾,看我的眼光变得温和,但是也带着一种深深的忧郁。

    “其实,对于这两起案件,是我提出来和十年前、四年前的凶案并案侦查的,因为

    1988年,在我的前任没有退休时,我是作为法医助手勘验那起凶案的,1994年也是,我和另一名法医一起勘验现场,作案手法,用刀……太熟悉了,真是惨不忍睹。”

    我掉头看一眼列车窗外,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头看陆树斌。

    他切入正题:“从尸检情况来看,凶手第一步先用刀切断受害人的颈部,从法医学的角度来看,这样做可以快速制服受害人,但并不致命,另一个原因就是不让受害人发出声音。”

    “不让受害人发出声音?”

    “是啊,凶手在白天做案,而且在居民区,他当然不想让受害人发出声音。接下来,

    他在受害人无力挣扎,无法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开始进行切割和划割,切割的刀法非常娴熟,切割下来带走的器官皮肤也非常有规则,我这两天一直在思索他是不是从事过临床医疗工作。还有,他在划割受害人皮肤的时候,刀法排列整齐,而且都只在浅表处,处于浅表处的划痕,是人体痛觉神经分布最多的地方,所以,凶手在划割的过程中,应该是想看到受害人在垂死的状态下,还要流露异常痛苦的神情。”

    陆树斌突然停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汪小童,难道说,如你刚才说的,凶手,他在观赏这个过程,或者说,是在享

    受这个过程?他要的就是这个?”

    “有极大的可能啊。”我说,“如果真是这样,凶手就是一个非正常心理、极其凶残的人。”

    “难道,会是仇杀吗?”陆树斌喃喃道。

    “不知道!”

    我回答陆树斌,同时也是回答自己。

    我们在火车过道的风口里沉默了几分钟,陆树斌突然说:“汪小童,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你千万千万不要为难啊!”

    我说:“恩,你问吧,陆科长!”

    我不知道他会问出什么,不禁有点儿慌乱。

    “你,你妈妈是不是漠南矿业公司中学的教务主任啊?”

    我松口气,说:“是啊,有什么事吗?”

    陆树斌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真不知道应不应该张口,你看……”“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是这样!”陆树斌迟疑一下,“我的小儿子,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也就再没上学。这小子一直在社会上乱混,也没有正当的职业。我和爱人原来都是矿业公司的,他也算是矿业公司子弟,本来一直想等到矿业公司招工的时候随便安排个工作去上班就行了,但是现在企业改制,也不招工了。今年总算有了一批名额,但是报名的人数听说很多,最主要的,还要求是技校生和高中生,这个孩子现在只有初中学历,不够资格啊。你看,你能不能跟你妈妈说一声,给弄个……弄个高中文凭。”

    我舒一口气,我以为他要问我其他事呢。我说:“没事陆科长,最近好多人都在为孩子招工的事着急呢。这样吧,我回去后问一下我妈,看有没有办法,有办法一定会帮你的,毕竟高中文凭国家管得也不严。”

    陆树斌感激地冲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