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月20日,下午,2时40分,沙尘天气,整个城市都被灰蒙蒙的沙尘所笼罩,能见度极低,天气寒冷。

    漠南市第一人民医院太平间外的门房里。

    周吉峰、陆树斌、方远山、陈天明、石岳、杨明盛、吴迪,还有我,我们全体专案组的成员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厚厚的棉警服外,罩的是医院送来的一次性防护服。

    魁梧的周吉峰副局长穿上防护服显得臃肿而笨拙,但是依然不苟言笑。

    陆树斌早已装束整齐,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走进了医院的停尸间。天气阴冷,医院停尸房更是冰凉刺骨,还充溢着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令人心情愈加沉郁。

    我依然拿着我的尼康相机,做好对尸体再次拍照的准备。

    陆树斌走到一个巨大的冷冻柜前,拉开了一扇抽屉,伴着一股冷气,一具被冷冻的女尸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凭着记忆认出,这不是昨晚的那一具,应该是四天前的受害人的尸体,因为这具尸体较我之前见过的那具更为骇人。受害者的头顶几乎被全部剥下,露出白而且沾着血浆的头骨。即使我在防护布被揭开前已经做了深呼吸,希望自己看到任何惨烈景象依然保持镇定,但是猛然看到这具尸体,依然禁不住浑身颤抖。

    被害人的尸体已经被清洗干净,并且已经做过了解剖。尸体经过凶手丧心病狂的切割,再加上法医的解剖,已经支离破碎。面对这具被严重凌辱、被伤害的残尸,一种巨大的悲怆感侵袭着我,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溢出眼眶。

    陆树斌回头对我们说:“先看这具尸体。死者姓名齐阳,女性,年龄29岁,家住漠南市文化街。1998年1月16日下午4时许发现被害于自己家中,我们简称‘98.1.16’案件,经勘验调查证实,齐阳被害的时间为1月13日,由于发现尸体时间距离案发时间已经是3天后,当天准确作案时间无法判断。受害人身高1.65米,体重110斤,体态匀称,皮肤白皙。从尸体表象来看,受害人被害时颈部被切开,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16处,头顶部有13×24cm的皮肉缺失。经解剖发现,受害人胃内

    物无异常,神经系统生前没有受到损害,所以确定凶手作案方式为先用利刃切颈,致受害人喉部被割破。从受害人死后的面部表情以及其他方面特征来判断,凶手在切颈后开始对受害人进行残忍的折磨。这具尸体背部有16处刀伤,刀痕不深不浅,均呈纵向排列。头顶部有13×24cm的皮肉缺失,剥取手法很娴熟,说明凶手是一个熟练用刀的人。”

    陆树斌将这层抽屉推了进去,又将下面一层拉出来。这是我之前见过的那具尸体,赵青的尸体。但此时已经被清洗干净,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身上沾满了冰凌,散发着冷冷的寒气,纵列的刀伤已经被粗糙地缝合起来,整个尸体就像是一个打了补丁的人体模本。

    陆树斌清了清嗓子,俨然是一位要开讲的教师。他说:“这名受害人为漠南女青年赵青,27岁,丈夫为某单位职工,她无业,案发时丈夫孩子也不在,她一个人独自在家。因为是平房,所以受害人当时应该没有锁门,凶手顺利进入室内后,依然是刺割开受害人颈部后开始折磨凌辱受害人。我们现在看到,这具尸体上身共有8处刀伤,**头及背部有30×24cm的皮肉缺失。”

    陆树斌停顿一下,继续说:“这两具尸体所有伤痕都为锐器伤,推断应该是长一尺左右的尖利刀具。”

    他讲解完毕,将两具尸体重新掩盖好推回藏尸柜,回头看着周吉峰。

    周吉峰依然是一副沉默冷峻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他转头看一眼吴迪:“吴迪,说一说现场勘验的情况。”

    吴迪清一清嗓子:“现场凶手痕迹采集不是太理想,因为受害人全是失血过多致死,现场无法提取凶手毛发和血迹,我们目前也不具备这样的技术。而两处现场唯一的物证痕迹是几枚相同的指纹,我们已经对照过局里的指纹库,没有找到对应者。

    还有就是一双白线手套和两只塑料袋,凶手作案后,走到没有血迹处,除下手套和脚下的塑料袋后离开。塑料袋是最普通的聚乙烯塑料袋,满大街都是,随手都能捡到。手套是漠南工矿企业发的普通劳保线手套,漠南公司一年发出去的就有十几万双,

    因为企业工人平时省着不用,所以每家都存有多余的,平时大街上收购手套的小贩跟收破烂的一样多,他们收购后会卖到附近农村,所以这种线手套的来源更是无处可查。

    现在我们唯一寄予希望的是这几枚指纹,但是,我们漠南目前的指纹库只有不到两千枚指纹,都是从受过刑事处分以及行政拘留的人身上提取的,而且这些指纹库建立的也不完善,没有和其他省市建立联网,这给我们依靠指纹侦破造成很大困难。”

    吴迪停顿一下:“我个人认为,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寻找第二现场,因为凶手拿走了受害人身上的皮肉,如果他没有销毁,应该藏匿在什么地方,还有凶器,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凶器。”

    吴迪陈述完毕,专案组的人都沉默无语。周吉峰副局长打破这份沉默,扫视一眼身边的下属,说:“你们也都说说自己的观点。”

    “我先来说吧!”方远山清清嗓子抢先开了口。

    方远山,34岁,刑侦大队队长,基层民警出身,从警20年,办过大案要案10余件,业务能力很强,据传和省厅领导关系熟络,在局里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

    “我想,这样的凶案,还是要依靠最传统的侦破思路,那就是死者--凶手--动机。弄清楚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后,才能谈到其他。根据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首先是死者,我们先不要去提1988年和1994年的那两起凶案,那毕竟太遥远了,现在就判定那两起凶案和这两起凶案凶手为同一个人,是有些荒谬的,因为这涉及到作案动机。根据我的办案经验,没有一个凶手作案是没有动机的,尤其是针对女性的犯罪,作案动机更加清晰一些,通常为情、仇、财、色这四个要件。

    在‘1998.1.16’和‘1998.1.19’两起案件发生后,我立刻组织警力立即对两名受害人的情况进行了深入了解,这两名受害人生前相貌都较一般人出众,性格活泼,年纪都在三十岁以下,平时社会活动频繁。那么就可以初步判定,凶手跟两名受害人熟悉并有仇视她们的心理,这就是犯罪动机。有了犯罪动机,才可

    以锁定凶手目标,接下来我们必须针对这两名受害人周围所接触的人进行排查,这是我们的侦破方向。

    当然,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这两名受害人,包括‘88.5.26’、‘94.7.27’的两名受害人,她们除了有一些共同点,就是同为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女性外,还没有其他可供联系的条件,但是正值青春的年龄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感情的纠葛,或者肉体的纠葛。”

    方远山的话让我的胸口在一瞬间有一种闷痛。我站在吴迪的身后,紧咬嘴唇,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

    周吉峰赞许地点点头。

    他看了我们所有人一眼,突然回头看了看我说:“汪小童,你是有丰富理论知识的名校高材生,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我?”我被从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吃惊地抬头看着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知道他缘何会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民警这样器重。

    “说说吧!”他用鼓励的口吻再次对我说,口气就像我的一个长辈。

    我看着眼前的几位不论是年龄还是职位还是资历都比我高出好多的领导和同事,镇定一下自己,说:“我完全赞成方远山队长的观点,不过,现在初步认定有可能是连环凶杀案的四起案子,除了赵青案,我对其他几起案件的现场、作案细节知道得并不多,所以,我也只能对我所见到的案件来发表观点。

    首先,两起案件用了相同的手法,说明凶手在作案的过程中,都在折磨受害人。为什么要折磨受害人,是仇恨,还是满足某种心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还有一点,受害人被扒掉衣服,露出****,但是却没有遭到性侵害,这又是因为什么?还有,现场没有财物损失,凶手不是为了钱财而害命,那么,他在做这些案子时,他要什么?他在想什么?甚至,他的性别都待定,凶手不一定就是男性,因为没有**痕迹。”

    我说完后,方远山嘿嘿笑起来:“凶手不是男性,难道是个女人?这个观点有意思。不过不错嘛,不愧是高材生,问题一连串,个个切中要害。但是这些问题也是我们想要知道的,只能等抓到凶手后,

    让他来告诉我们才会一清二楚啊。”

    我从他轻松而略带调侃的语气里感觉到他对我的轻视。

    我接着方远山的话头继续说下去:“据我所知,漠南三县两区总共才有23万人口,而漠南市区非农业人口不到10万,是很小的城市。但是这几年随着民工大批入城务工,随着厂矿企业的破产,这里有大量的失业人员,光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就有1千多人,这在我们公安局的报警资料里都有记录,我想从这些人群里去着手排查会更直接一些。漠南是移民城市,虽然地理环境偏僻,但是这里的人们思想并不封闭,与其他地区的交流更是非常的频繁,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每年都要回老家探亲,也有许多外来的人到漠南来探亲访友,这里虽不是一个旅游城市,但是人们潜在的流动性其实是非常大的。再有,这座城市中,人的精神、心理、文化裂变等等都可以滋生出特殊犯罪人群,就像这几年热播的美国电影《沉默的羔羊》,在我们周围,有许多人是这部电影的狂热爱好者,不排除有人要模仿这些外来文化和思潮来作案,这也是我们不可忽视的。”

    “好了,汪小童!”方远山打断了我的话头,“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现实中发生的案件,血淋淋的惨案!不要跟美国电影扯到一块去,那都是虚构的!”

    “但是,《沉默的羔羊》中有一句台词,大多数连环杀手都会保留一些来自受害者们的纪念品,那就是拿走受害人的某个器官,这是典型的变态杀手的特征。”我倔强地又加了一句。

    方远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是一个外国电影和悬疑小说看多了的黄毛丫头!

    接下来有一分钟的沉默。我看见除了方远山,其他人只是静静看着我,每个人的神情都各不一样,这让我不安。

    周吉峰咳嗽一声,打破了大家的缄默:“我认为汪小童说得也有道理,很新颖,就像方远山队长说的,不愧是我们漠南难得的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他不容其他人再说什么,领着我们走出了太平间。

    漠南依然被沙尘笼罩,街头行人稀少。我们上车回局里,一路上周局长一言不发,我们也都缄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