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双星
1彩票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街上随手接过一瓶搞活动的可乐,结果中了大奖。
瓶盖上写着:“恭喜你获得亚特兰蒂斯七天单人行!”
我感到非常诧异。
首先,亚特兰蒂斯这个神秘古国,几万年之前就沉没了,变成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会出现在街头的猎奇杂志上。
其次,在可乐瓶盖上印十五个字,那也真是太不容易了。
但即使这份大奖处处都透露着诡异,我还是拨通了可口可乐公司的电话。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中过奖。
结果可口可乐公司告知我说:“是的,您中了亚特兰蒂斯七天单人行!请登记一下您的个人信息!”
我:“请问你们有没有意识到它在海里。”
甜美的女声公事公办地给我答复:“对不起,这会由赞助商方面的专业人员与您解答。请您于明天早上七点准备好随身行李,在您家楼顶等待。”
我:“……”
她刚才说的是楼顶吧?
一晚上我都在怀疑我听错了,但当我跑到楼顶上的时候,我瞬间清醒了。
因为风很大。
这个季节不该有风的,但是考虑到螺旋翼正在旋转,而直升飞机正在下降,有风就讲得清了。
直升飞机……怪不得让我在楼顶等候!
穿着体面、五官英俊的男人打开机舱,看着我说:“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这件事好得有点太过了,以至于我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一起骗局。
“真的要坐着……直升飞机去找亚特兰蒂斯么?”我问。
“当然不。”他说,“中途会换乘一架喷气式飞机的。”
我依旧将信将疑:“你们真的不是什么跨国人贩子集团么?”
“你的颜值达不到男色交易的等级。”
“那你们是干****的么?”
他皱了一下眉头,表露出很不耐烦的神情:“没有。没有人体****者坐着直升飞机来接你。他们一般都等你的腰子割下来以后,坐着直升飞机来接你的腰子。而我,我甚至帮你办完了签证。”
我还能说什么呢。
但凡有个人挖个陷阱等你往里跳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这样乱发脾气。
所以他一定是个实实在在的金主。不想跟我发生权色交易,也不想要我的腰子的那种。
我狠了狠心,背着旅行包跳上了他的直升飞机。
2伊索
男人名叫伊索,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我甚至判断不出他的国籍。他不像人类学意义上的雅利安白种人,因为他的肤色比我还要黑上几度,五官也介于欧洲人与东方人之间,没有欧洲人的高鼻深目,但比东方人要立体。我一度猜测他是中东某石油王国的王子,但是他高大的体格让我推翻了这种推论。他的中文说得非常溜,这也是我无法根据口音判断他出生地的原因之一。
“你在看什么?”面对我长久的打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表情介乎得意与生气之间。
我:“呃……为什么会设置这样一个奇怪的奖项?”
他:“我们是一家旅游公司,与可口可乐合作是想推出一条新的旅游线路。”
我:“时空旅游么?”
他:“当然不是,技术没有发达到可以时空旅游的地步,你想太多了。”
我:“那你们是找到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有人说它沉没在大西洋的,有说它就是南极洲的,还有说它沉在太平洋中央的,甚至有人说它就是地中海的克里特岛。”
他耸了耸肩:“谁知道,没人知道--所以我们重新造了一个。”
“WTF!”
“我们重新造了一座亚特兰蒂斯城,然后开通了一条旅游线路,还和可口可乐合作打广告。”他往后仰,双手交叉放在腹上,愉悦地挑起嘴角,“你的游记将会在全网同步发布,用不了多久,旅行者将会蜂拥而至。”
从昨天开始的一系列疑问有了答案。
我替无良商家做了宣传,仅此而已。
以我的良心发誓,我要玩到爽。
3亚特兰蒂斯
我们飞到亚特兰蒂斯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但这不影响我欣赏落日余晖下的辉煌城市。
那是悬浮于海上的一座同心圆岛屿。
岛屿边缘有高大的城墙,往里是一圈陆地,再往里又是环岛运河,再然后又是一圈陆地……如是循环往复,地势由低到高,直到岛屿中心居高临下的度假酒店。
伊索在我对面得意道:“很美,不是么?这只是我们的一期工程,传说中亚特兰蒂斯的首都--波塞冬城。”
“如果这是你们的一期工程的话,后续你们会复原整个亚特兰蒂斯咯?”我觉得很不可思议,“那可是一块大陆!”
“我们不能填海填出一块大陆,这不符合国际法。”他看我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他按着蓝牙,对蓝牙对面的人吩咐道,“快一点,太阳就快要下山了。”
紧接着,我整个人往后一倾,飞机加速了。
飞机一边降落,一边以可怕的速度掠过人造运河,我不由得紧张地抓住了安全带。好在不久之后就到了机场,起落架放下的时候,轮胎的弹跳让我菊花爆炸。
“你不能为了赶时间让飞机这么开!”我忍不住数落伊索。
“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伊索趾高气扬地回答。
他很快遭到了报应。
走下舷梯的时候,他绊了一跤,穿着阿玛尼定制西装差点摔个狗**。我勉为其难地帮他挡了一把,他顺势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我的肩膀上。
“说好的没有权色交易呢?”我没好气道。
“我有点低血糖。”他粗声粗气地说。
“我见过低血糖的人是怎样的。巨石强森都看起来都比你柔弱一点。”“我快要晕过去了。”他依旧粗声粗气道。
我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说服自己把口袋里的糖递给了他。
他很意外,愣了几秒种后,第一次展露出笑意:“谢谢。”
“不客气。”
“还有么?”他说这话的时候,悠哉游哉地嚼着糖,不客气地把自己挂在我的肩膀上。我心疼
地把口袋里所有的糖都摸出来递给他。
他毫不犹豫地全都丢进嘴里:“谢谢。”
“那你能站起……”话音未落,他又一个趔趄,差点从舷梯上滚下去。
我赶紧拽住他的手:“你没看**阶前的凸起么?”
他嚼着糖摇摇头:“眼睛发花--快走吧,快一点。”
我这才相信他没有说谎。
他很赶时间,一直催促我快点走。我一路扶着他赶到不远处的度假酒店,一迈进门里,他就恢复了元气。
“只要吃点东西就好了。”伊索整了整衣领,朝我比了个请。明亮到耀眼的水晶灯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富丽堂皇的大厅中,身着执事服的侍应生们列队向我们行礼。
我的身后,最后一缕阳光落下,天彻底黑了。
4浴室、澡堂、无命人
我们在餐厅里吃了一顿大餐。吃完饭,他带我去客房。一路上,时不时有酒店侍应生与我们擦肩而过。但是除了工作人员,就没有其他客人了。
“业务还没做起来,人倒雇得挺多。”
“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服务。”伊索又摆出他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好吧,你们这里生意一定会很好。”我敷衍地祝福他。
他却不要我的马屁:“无忧宫的生意不会很好。不是谁都能入住这个酒店。这里只招待各国王室、政客名流,有身份的人才能在此下榻。”
“哦。那我还真是丢你的脸了。”
“当然。”伊索打开总统套间的门,倚在门边,用那双黛色的眼睛凝视着我,似笑非笑,“晚安。”
我整理完行李,才发现:这个总统套间里,有卧室、书房、会客间、厨房,甚至衣帽间,就是没有浴室。
这算什么?
歧视个人卫生者?
我开门,打算找伊索问个究竟。
整个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安静的小灯暧昧地照着房号,美貌的中国瓷器摆在偶尔的转角,除此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空无一人。
我摸到电梯里,打算去大堂。
我按下L层的按钮,除此之外,按钮版面上只有4楼的标志是亮的。
不一会儿,电梯到达4楼,叮地一声,门朝两边滑开。
有个侍应生举着托盘站在门外。
托盘上是一杯红色鸡尾酒,玻璃杯边缘插着一小片柠檬。
有那么大概十秒钟里,他保持着这个动作站在阴影中,既不说话,也不进来,我看不清他的脸。
轿厢里的LCD屏幕上,播放着亚特兰蒂斯项目的广告。女播音员的声音搭配着建筑效果图,非常性冷淡。但我却在长久的等待中,变得焦躁。
这他妈实在太诡异了。
“你好,请问你要进来么?”
没有回答。
电梯门开始合拢。
我用手挡了一把,然后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用指尖,戳了戳侍应生。他开始前后摇晃,然后扑通一声--
倒进了轿厢里。
我的妈!我就知道!
灯光刹那间照亮了他的脸。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了呼吸,拥有青灰色的、代表死亡的脸。而且更加可怕的是他在灯光下开始抽搐,喉管里发出莫名的声音!
我一脚把他踢出去,缩回轿厢里狂按关门键。
电梯重新开始运行,不多久,我到达了大堂。
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我就知道可口可乐公司告诉你中了大奖绝对没好事!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是对方开着直升飞机来接你!你也不要去跟他吃饭兜风***!
不然,你就会跟我一样!惊慌失措地穿着拖鞋,飙着眼泪,奔跑在空无一人的无忧宫里!
直到一头撞到伊索。
“你在干什么?”穿浴袍的伊索吃痛地揉了揉胸口。
“人全跑了!还有死人!可能已经变成了丧尸!”我一把揪住他的两片浴袍用力摇晃,“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对我做什么?”
于是,他的浴袍带子就这样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算什么?
我中了大奖,遇到了丧尸,发现酒店是鬼城,然后被迫看刚认识的男人的**!讲道理我是要长针眼的啊!
要长针眼的啊!
伊索一把从背后勒住我的脖子:“别叫了!”
他黑着脸在浴袍上打结,让我把话说清楚。我磕磕绊绊跟他叙述了刚才的遭遇。
伊索没好气地解释:“大堂里空无一人是因为现在就你一个客人,所以我让他们都下班回家了,这不是恐怖片,是尊重人权,OK?至于我,我在泡澡,听到尖叫第一时间赶来,你却把我的衣服给扒了,你还觉得你很委屈?我可以告你***!”
“我错了,你不要再对着我喷口水了,你讲中文的时候口水好多。”我不停地往后仰,尽量离他远一点,“那那个死人呢?他就在四楼。”
“带我去看看。”
我们再次乘坐电梯到达四楼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
连地毯上打翻的鸡尾酒都消失了。
“他刚才就在这里的!”我笃定道,“他是个死人,就站在门外,我一戳他就倒了,而且之后他就开始苏醒!我只在丧尸片里看到过这种情况!”
“然后他收拾了玻璃碎片,换了片地毯,我倒不知道我还雇佣了这么尽心尽责的丧尸。”伊索嘲讽我。
我:“你不相信我,你还怀疑我的智商!”
伊索:“是你在怀疑我的智商。”
我:“你的智商根本用不着怀疑!智商正常的酒店开发商不会忘记在总统套房里装淋浴装置!”
伊索:“那是因为我们有很好的公共浴池。在古代,沐浴是一件神圣的事,而且是一项社交活动。印度的摩亨·佐达罗遗址,核心就是公共浴池。洗清身上的污垢,精神也会变得清洁。”
我:“我的精神很清洁,我只是有点怕丧尸。”
伊索:“泡澡会让你忘记丧尸的。”
一刻钟后,我和伊索相对坐在烟雾缭绕的浴池里。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我对他说。
“没有丧尸。”伊索喝着红酒看着报纸。
5历史
第二天,伊索
带我坐游艇去不远处的天文馆。波塞冬城处于一大片内湖上,度假酒店和天文馆隔着整片湖面。湖边还矗立着两座巨大的灯塔,造型是太阳神阿波罗和擎着火炬的赫拉克勒斯。游艇从它们脚下穿行而过,抬头仰望的时候,让我回忆起《指环王》中护戒小分队出山那一幕。
天文馆建造得像金字塔。和吉萨的那些不同的是,这些金字塔簇新发亮。白色的涂料粉刷着它的表面,金字塔顶镶着黄金。
“所有古老文明中,最先发展起来的学科都是天文学。祭司阶级对于天文的研究直接发展出数学、历法、宗教。因此波塞冬城的中央是天文馆,也就是你们所熟知的金字塔。金字塔最先在亚特兰蒂斯建造,然后才传到古埃及,后者只是拙劣的效仿。”
“你说过他们是海神波塞冬的后裔,”我调侃他,“所以波塞冬的后裔会崇拜太阳神阿波罗么?”
“亚特兰蒂斯人很早就知道,一切能源来自于太阳能。”
我们一同走进金字塔,里面灯火通明,**两侧还画满了壁画。我摸了摸那颜色簇新的叙事史诗:“你不觉得油画跟亚特兰蒂斯不太搭调么?”
“亚特兰蒂斯人发明了很多技艺:语言、绘画、音乐、戏剧……他们甚至会使用合金,那时候地球上其他地方都还是石器时代。他们也很擅长壁画,至于是不是油画,反正达芬奇不会跟我们争专利权。”
我没空去讽刺他的商业噱头,因为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你的壁画为什么这么血腥?柏拉图的对话录里,亚特兰蒂斯是理想国的典范,但是你的壁画却全都是战争?”
伊索的表情变冷了。虽然他想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这个问题让他很不好受。
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着壁画,那是两个男人在战斗。
“你以为游客来到这里,就是想听那些百度百科上都有的东西?十个兄弟分管着十个王国,风调雨顺,一片祥和。不,他们不想听这个,他们想听的是,亚特兰蒂斯为何亡国,为何沉没。”
我不得不提醒他:“这个其实百度一下也能知道,而且说法还挺多的。瘟疫、地震、外星人进攻……说什么的都有。”
“那都不是真的。”伊索抬头,凝视着壁画上的人像。
那是一个站在黄金战车上的男人,手里举着长矛,正在与手持短刀的战士交锋。
“最好的国家都会衰亡,特别是当王子们兄弟阋墙的时候。”
“那是挺难办的,”我附和道,“他们有十兄弟,打起来可真他妈太好看了。”
“别插嘴!”伊索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亚特兰蒂斯立国后不久,十王国就合并在长兄手里了,它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代代相传。这国家有统一的语言、统一的文字、统一的历法……以及统一的法典。法典规定了每一个人拥有什么地位,应该怎样做好份内的事。”
“那挺好的。”
“是么?”他回头,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国王有两个王子,法典规定长子可以继承王位,次子会成为祭司首领。可这公平么?只因为哥哥早出生,他玩世不恭、不负责任也是可以接受的;而弟弟纵是锐意进取、积极朝政,也应该被送进金字塔中,清修一生。”
在他的瞪视下,我有些瑟缩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中国人,我信奉*****,我们早就废除了王制--不过听起来是有点不公平。”
“听起来?”伊索抬高了语调,“这就是不公平!”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好吧,然后呢?”
伊索的眼神落在提剑的战士身上:“弟弟起兵,攻向王宫,他和哥哥决一死战,哥哥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死在了剑下。”
“可以理解,这种夺位的戏码挺多,就是有点伤感情。”
“是哥哥有错在先!哥哥甚至娶了本应是弟弟的未婚妻!”伊索情绪激动道。
“这家子真乱。”我扶额,“如果还混入了抢女人的戏码,那弟弟为了媳妇去杀哥哥理由正当。”
“弟弟才不是为了女人去杀哥哥的!”伊索凝视着我,委屈地辩驳,“我……他也不是很爱那个女人,只是哥哥这样做有点伤他的心,哥哥一夜之间就永远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唔……”我凝视着壁画上面提着短剑的王子,“想不到这个角色内心戏还挺多。”
“角色?”伊索一脸难以置信。
“你不是为了解释亚特兰蒂斯的覆灭编了个故事么?人设挺丰满的,还能演成舞台剧呢。”我耸了耸肩,“后来呢?弟弟杀了哥哥,怎么就亡国了?”
伊索沉默了许久,缓缓启口:“他太自大了,他不是王,还杀了他的王。天神降下灾祸,一系列灾难发生,国家动荡,整块大陆沉没。”
“这故事编得不好。原本按照出生顺序选择储君就是不公平的,弟弟才该是明君,那为什么弟弟登上王位之后,还会引来灾祸?”
伊索一愣,然后说了句什么。
他说得很轻,我只听到:“因为法典……”
也许他还加了点其他设定吧。
6玉化
那天我们很早就回到了酒店,伊索不知道在跟谁生着闷气,一路上也不跟我讲话。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一起吃饭,结果在去往餐厅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我吓得抓过椅子护在身前,“你不是昨天那个丧尸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显然也有点慌张:“Excuse me,would I…”
“Stop!”我比了个停,“Can you speak Chinese?”
“No…Can you speak English?”
“…No.”
我们的交流至此就结束了。他布完菜,匆匆忙忙地离开,留下一个呆滞的我。昨天他还面目青黑、气息全无地倒在我的脚下,把红色马丁尼泼了一地。
今天他居然又好端端推着
餐车来作餐厅服务了!
这不科学!
我不由得回过头去看他,他亦是偷偷摸摸扭头看我。
对视一眼后,他脚底抹油地走了。
绝对有鬼。
我追了上去。虽然语言不通,该跟踪的还是得跟踪。
可是却失败了。
因为我脚麻。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一直觉得右腿不灵便,此时此刻,这种不灵便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我闪进了一旁的厕所里,脱掉了匡威运动鞋,检查我的脚。
在一股不那么好闻的味道中,我发现了一件比脚臭更加难以接受的事。
我的脚趾,腐烂了。
也有可能不是腐烂,我不是医生,讲不太清楚。
总之,我右脚的三个小趾,现在呈现出青色的淤血状,而且摸起来质地坚硬,不像脚趾,倒像石雕。
在灯光下看到时候甚至有点透明。
更加离奇的是,我的脚趾甲盖上居然有字!
我非常确定我没有学过这种文字。
但我居然看得懂。
这句话的意思是--
“不要随地撒尿”。
什么鬼!
如果有一个人,他对我的脚做了些不好的事,并且在上面刻了点字,那也绝不能是“不要随地撒尿”!
我急匆匆就去找伊索,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随手扯过一个在清理地面侍应生,他差点摔倒。
我连忙向他道歉:“Sorry…”
他面目青黑地回复:“Would…I…”
语速很慢,身体也很僵硬,不太灵光的那种。
我想起了昨夜4楼的那个死人,赶紧松开他的胳膊:“呃……Where is Aesop?我找他!”
“在……楼下。”
这居然是个会说中文的侍应生!
“谢谢!”
我故作镇定地走开,背上寒毛倒竖。眼角余光中,他继续扫地,没有追上来,只是看起来依旧和正常人不一样。
只有当他走到吊灯下的时候,他的动作才突然流畅起来,青灰色的面目也渐渐变得红润有光泽。
光?
我找到通向酒窖的楼梯时,上面挂着一块牌子,上书“请勿入内”。
考虑到这里其实只有我一个中国人,这块牌子就太诡异了。
底下的确是个酒窖。我隐在巨大的木桶后,张望房间的另一角,伊索和我昨天遇见的那个丧尸正在说话。
他们两个说的依旧不是中文,但是我能够理解。似乎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掌握了一门奇怪的语言。
服务生:“他刚才碰到我了,伊索殿下,他认出了我。他还问我昨天晚上的事,我只好告诉他我不懂中文。”
伊索:“不要紧张,他不可能知道全部真相。”
服务生:“可是他是……我会被他惩罚。”
伊索:“他不会记得你,你只是个小人物。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随时退出。”
服务生发出颤抖的道谢,无比虔诚地伏地跪拜,亲吻他的皮鞋。而伊索那个混蛋,甚至在服务生亲吻他的左脚鞋尖后,递出了右脚!
我想起那句“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服务”。
这他妈是奴隶制社会么。
很快两人便分道扬镳。伊索走向楼梯,我偷摸隐在酒架后,他没有发现。
而另外那个人,打开了酒窖深处一扇隐蔽的门。门里黑洞洞的,他却松了口气,垮下了肩膀,就像一个演员终于被获准回到后台。
他转身想要关门,可我已经在他脸上看到了恐惧,以及倒影在他瞳仁里的飞***的我。
我扑向了他,把他按倒在地捂住了他的嘴,他在我底下剧烈地挣扎,但很快就不动了。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过失杀人,但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门背后没有光。
我脱下了外套,覆住侍应生的脸,将他拖进门后。
借着微弱的光,我能看清这里是一个……洞穴。
洞穴很潮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知哪里有风吹来,带着海腥味,还有……腐烂的气息……
我隐隐约约猜测到**里的东西会让我难以承受,但我还是作死地打开了Iphone上的手电筒。
然后我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场景。
这条洞穴的两边,密密麻麻都是神龛……
神龛里不是神明的塑像,而是死人。
他们一个个面目青灰,看上去死了很久,但是靠我最近的那些,居然穿着侍应生的西装礼服!
我往洞穴深处走去,很快,西装礼服变成了希腊式长袍。在漫长的岁月里,很多布料都已经风化了。但是极少数保留下来的首饰,让我意识到他们属于古老的时代。
猛然间,我身边一具早已风干的尸首发出咔嚓一声,抬起了头!
我尖叫一声,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我身后,整个洞穴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死尸们的指尖颤抖着,那是一整个地狱的死尸想要回到人间!
我急忙关掉了手电筒,在无数恶心的触碰中,冲着出口狂奔。
越来越近了……
我就快要……
“呕--”突然之间,倒地的侍应生倒吸一口凉气,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了我的腿!“去死吧!”我猛地踹开了他,跳回酒窖,重重关上了门。
我抵着门,不住喘息着,脑子里一片浆糊。
然而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通往酒窖的楼梯上传来清晰可闻的脚步声。
“在这儿么?”是伊索的声音。
经过刚才那一出,我简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连忙躲到酒架后,掩住了呼吸。他下到酒窖中来了。
“Hello?”
Hello你个鬼啊!
“不在这里么?”伊索自言自语着,“那会到哪里去了呢?”
他走了两步,在我对面的酒架停下,良久都没有动静。
我咽了口口水,偷偷往那边张望。
结果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手机真是个好东西,不是么?”伊索打着电话出现在我面前,笑意危险,“你想找什么人的时候,打个电话,总能找到。”
“但抓不抓得到就不一定了!”我矮身钻过他的胳肢窝,冲向楼梯!
“拦住他!”伊索大叫!
就近的侍应生纷纷冲上来将
我围住,手里抓着拖把、餐刀、工作牌,甚至还有方巾……伊索推开人群来到我面前:“听着,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听我解释……”
“不!我不听!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我压根不care了!我要回家去了!”伊索嗤笑了一声:“这是与世隔绝的亚特兰蒂斯,你逃不掉的。”
“是么?”
我闭上眼睛做了次深呼吸,护着头面就撞向玻璃窗!
虽然代价是满身是伤,但现在,我头顶是整片无星之夜。
我艰难地起身,对窗户里目瞪口呆的他们张开双臂:“来抓我呀。”我知道他们不能,他们需要光。
但是……
伊索打了个响指,侍应生给他递上一副眼镜,一看科技含量就特别高的那种。“你错了。”他挑高嘴角,“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是夜盲症。”
7审判
不消说我心里有多糟糕。
我的腿脚变得更不好使了,我也不认识路,我还要应付一个开着吉普车追杀我的伊索!他甚至还有枪!
他现在就举着他的枪,以15码的时速,跟在一瘸一拐的我身边。
“跟我回去吧。”他把着方向盘,对车窗外的我说。
“我不!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我说了,亚特兰蒂斯。”他的口气很不耐烦。
“你说是你新造的!可是为什么酒店底下会有个洞穴!那个洞穴一看就不是新造的!里面还有很多尸体!”
伊索叹了口气:“那你要我跟你说实话么?对,这就是亚特兰蒂斯,几千年前沉没的那个--对,不是几万年前,那是后人以讹传讹--现在你满意了么?”
“那它怎么又升起来了?还变成了一个旅游景区?”
“我技术好,又有商业头脑。”伊索的口气,完全就像一个结婚七年的丈夫遭到妻子在财务上的盘问。
“那、那些死人呢?”
“哦,我们亚特兰蒂斯人不太容易死。没有触犯法典的时候,死亡率趋近于零;触犯法典了之后,晒晒太阳也能好活歹活。而我作为王族,最大的生理缺陷也不过是夜盲症,家族遗传--你满意了么?”
“我不满意!”我朝他尖叫,“你们能光合作用,这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我脚下一绊,摔了个狗**。
我听到伊索下车的声音。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抱上了车,捋高我的裤脚。中毒迹象现在已经蔓延到我的膝盖以下,现在看起来,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瘀伤……
而是宝石。
我的右腿他妈的变成了一坨宝石!
散发着祖母绿的光芒……
而炫目光纹组成的字体却遍布了我石化的皮肤,条条戒律,恍若活物。
“法典。”我终于明白过来,“法典。”
“亚特兰蒂斯需要法典来运转,但法典是寄生在王身上的……”他痛苦道,“所以你必须留下来。”
“为什么是我?”
话问出口我就知道了答案。
前天下午,我中奖的那瓶可口可乐,瓶盖上写着“恭喜你获得亚特兰蒂斯七天单人行”。我看懂了那句话,可它根本不是中文……
“是那个大奖对么?”
他温柔地把我搂进了怀里:“我对全世界免费发放可口可乐,每一个瓶盖上都写着我的邀请,但是只有你一个人给了我回应。”
所以我是法典最合适的寄生者。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他沉默良久:“因为是我毁了整个亚特兰蒂斯。”
我记起了在金字塔中,他告诉我的那个故事。
年幼的王子杀死了他的兄长,招致一切灾难和毁灭。
我不由得望向我的右腿。
上头写着:不可弑君。
“伊索……王子。”我听到自己平静地说,“你在很多年前,杀了你的哥哥。”“是的。”
有炙热的眼泪顺着衣领流入我的脖颈。
“那么你怎么能指望,在千万年以后,再找一个哥哥,做亚特兰蒂斯的王。”说完,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用力推倒了他。
他呆滞地望着我,然后低头。
那里,变速杆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大片大片的鲜血,洇湿了他昂贵的衬衫。“这是法典给你的惩罚。”
说着,我坐上驾驶位,握住了变速杆,开向海边。
手掌下是温热的心跳。
而海上正是日出。
我看着我玉化了的下半身。我也许很快就会瘫痪,但是我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力量。那是统治整个亚特兰蒂斯的力量。
“你知道我会干什么吗?”我居高临下地问伊索。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对我抬起了手。
我避开了他沾满血的触碰。
“亚特兰蒂斯沉没很久了。它应该继续沉没下去,因为一片靠法典统治的大陆不值得留恋。”我在岛屿下沉、酒店坍圮、金字塔覆没、青铜巨像倒塌的巨响中,伏在他耳旁说道,“以及靠替身去挽留一个人的方式,也不值得留恋。”
说完,我下车,关门。
在亚特兰蒂斯沉没的那天,我平静地盯着海面。
海面以下,伊索离我越来越远。
我仿佛听见风中带来他的声音。
“……哥哥。”
End
我在海上漂了很久,最后被一条智利渔船所救,登陆之后我第一时间向中国大使馆求助后,当地接受救治。
关于我的经历,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一是因为过于荒诞,二是因为我不知道亚特兰蒂斯具体在什么地方。可喜的是,离开了亚特兰蒂斯,我的腿脚就恢复了正常。
但是我决定给可口可乐公司打电话。我觉得应该追究他们的责任。
那是一个黄昏,我靠着圣爱丁堡医院的门廊,用公用电话拨号。
突然之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天还很亮。”黑人护士喊着对我说。
我愣住了。
我突然发疯一样冲到医生那里:“我……我想接受一项检查。”不久之后,医生告诉我:“是的,你有夜盲症。”
我想起亚特兰蒂斯那一夜。
伊索说:“最大的生理缺陷也不过是夜盲症,家族遗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