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与刺客
琴师和刺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东厂,那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很小。刺客脸皮厚,主动搭的讪:“你是新来的么?”
琴师:“是啊。”
刺客:“怎么进来的?”
琴师嘴一瘪,就哭出来了。
刺客大抵知道一些:“别哭了,来这里的都是孤儿,我也是,我家里人全都死光光。要不是厂公收留我,我早就冻饿至死,来这里至少能吃饱穿暖,事情没那么坏。”
琴师:“我才不是孤儿,我想回家去了。”
刺客挠挠头:“不是么?”
刺客:“回家现在可能不太行。这里毕竟是东厂,进来了就是国家公务员,要服从组织的安排。新员工培训完了才能有休假。”
琴师“啊”了一声。
刺客:“我不会骗你的。”
琴师:“那好吧。”
刺客:“你被分配到哪个部门?”
琴师:“还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懂。”
刺客:“那厂公问你,你就说来我们神机营啊,我罩着你。”
琴师果然来了。
两人一起在神机营里接受了九年制义务教育。
琴师虽然看上去蔫了吧唧,其实非常聪明,来了之后就考第一。就是体育不太好。
刺客却是御驾骑射门门拉分,导致总成绩不分伯仲。
两个人年少气盛,互相要争个高下,私底下却是关系很亲近,同个宿舍的。你帮我抢图书馆的座位,我帮你去食堂带饭的那种。
有一天,琴师求刺客帮他点个卯,他要逃课。
刺客:“你做什么?我们毕竟是东厂,不是普通的初中,更不是中专,逃课要出人命的。”
琴师:“我等不急了,我要去看看我家里还剩什么人没。”
他们俩其时都成了高年级的老油条,这个理由,刺客无法拒绝,咬了咬牙:“行,你去。”每日帮他点到,做两份作业,连考试都要发动“影·分身”之术,一人分饰两角。
回来之后,琴师非但没有消停,还躺床上,要绝食。
刺客:“怎么了?”
琴师:“我家里人全死了,就剩了个小妈,是我爸的妾侍。我也不想与她相认。”
刺客:“我就说,厂公不会弄错的。东厂不是人贩子,东厂只是孤儿的搬运工--现在我们都一样了,你就安心待在这里,毕竟是公务员,待遇不错的,我听说清明补贴又涨了。”
琴师看他忙着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帮他归置东西,就心口闷闷的。
什么叫“现在我们都一样”,我
跟他一样倒霉么。
毕业大考之前,两个人摩拳擦掌。
谁考第一名,能自动领任东厂年度优秀员工,那可是很大的荣誉,加上好大一笔钱。其他人都是菜鸡,两人知道竞争就在彼此之间,有一天在宿舍里偷偷喝酒。
琴师:“毕业了你就打算一直呆在东厂?”
刺客:“没什么不好啊,工资高,福利好。”
琴师:“我看领导们都是公公,以后晋升了,会不会也要阉掉?那就娶不到老婆了。”刺客:“真有这种事那就跑呗,想那么多干嘛?”
琴师:“你要是赢了那笔钱,想买什么?”
刺客忙着在蜡烛上烤鸡翅膀:“不知道,出去赌钱吧--你去不去啊?”
琴师:“你这个人真是一点规划都没有!一点目标都不讲!”
刺客一把勾过他的下巴:“谁说的,我的目标很明确啊,我想赢你呢。”
琴师:“滚。”
最终的期末大考,刺客赢了。
体育综合他考得特别好,拉分太多,琴师再是博古通今,也架不住体综300分。
东厂厂公在毕业典礼上亲自授予他一把长弓,一面锦旗。
厂公:“年轻人,好好干。”
轮到给琴师发毕业证的时候,厂公喟叹:“你们神机营原本就是搞杀人放火的,体育不及格,可以说是非常悲剧了。”
琴师涨红了脸。
厂公给琴师一把琴:“你去媚香楼搞情报工作吧。”
其时,刺客和琴师都不知道媚香楼是什么东西,彼此还心情激动地对了个眼色,觉得两人都可以大展宏图。
琴师做上了媚香楼的头牌。
凡是古代武林的世界设定,只要你是个情报人员,不论男女,都得去青楼待着。
其实这很不合理,因为现在没有一个特工常年驻扎洗浴城给人做大保健,没有,各个国家的安全局都不认可这种工作方式,太黄了。
但我们这个故事的设定很具有局限性。琴师作为神机营里的学霸,只不过与东厂年度优秀员工擦肩而过,就只能假装****。
给人弹小曲的时候,把精神力灌注在琴声里,控制每一个倾听者,叫他们哭,叫他们笑,叫他们受伤,也可以叫他们爱上他,告诉他惊天的秘密。
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刺客则变成了刺客大师。
捻一张弓,做人头狗。
每天在外面杀到飞起,奖金比谁都多。
他尽情挥霍,买酒赌钱泡女人。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没有
什么比逍遥快活更爽的了。
可是刺客一点儿也不高兴。
他能买得到价值千金的女儿红,宿舍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喝了也无趣,他用蜡烛烤鸡翅膀的时候,都没有人帮他添酒,滋味不如他们挑灯看书时喝的红星二锅头。
上了赌桌,赢也罢,输也罢,心里想的却是那晚上,琴师到底有没有说会跟着他来,他会不会喜欢这个地方。
谈了几个女朋友,要不是嫌弃他是东厂公务员,要不就是嫌弃他四处奔波。
他则没有区别,统统嫌弃,因为她们话太多。不像琴师,琴师嫌弃他的时候,眼神一冷,言简意赅一个字:滚。
刺客二十多岁,成了刺客大师,已然觉得寂寞如雪。
他想念他的室友。
于是刺客攒了机票,某次出完任务后,直接打飞的去见琴师。
媚香楼的外观给了刺客强有力的视觉冲击。
幽暗艳红的灯光,门口站街的女人……
他狠狠一拍大腿,这个地方他是熟悉的。
这不就是他做大保健的地方么!
他进门,找到了东厂的接头人,假称厂公有任务单独给琴师。琴师抱着琴来见他,身形一僵。
然后马上笑了起来,把琴丢在一边:“你可算想起来看我了!”刺客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琴师叫了一桌饭菜,两人在二楼临江的位置喝酒。
琴师:“听说你工作还不错,每个月拿奖金?”
刺客:“就这样。”
琴师:“在外还好吧?”
刺客:“就这样呗,领任务、杀人、拿钱。就是出差补贴比别人高一点,住宿标准是五星级客栈。”
琴师眼里俱是艳羡:“我们这儿还不到五星级呢。”
刺客不接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刺客踯躅了良久:“你呢?”
琴师:“就这样吧。我们蹲守分部的,肯定没你们外快捞得多。”刺客:“这样……”
刺客:“那你的工作是……”
“给人弹小曲。”琴师抢着说,“大家都喜欢听我弹琴。”
刺客:“这样……”
琴师把话题错开了,给他讲客人们的笑话,刺客见他眉飞色舞与从前一般无二,心里有些糊涂了。
“说不定他真的只是给人弹小曲。”他想。
两人聊到后来,都有些喝高了,兴头冲冲地吹牛逼,仿佛还是学生时代的模样。
就在这时,有个女人撩起帘子进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顾公子都在房里等着了,还不快去洗洗。”她的脸那样白
,一说话脸上扑扑掉粉。
于是琴师的脸也跟着白了。不但白了,还发灰,一瞬间像是得了重病的人,被摧枯拉朽地毁去。
不过他很快收拾了收拾站起来,没事人一样说:“得得得,回去干活了。”
“多少钱?我包你啊。”刺客突然道。
一瞬间,屋子里静寂得像外面的雪夜。
刺客触碰到琴师的眼神,那种绝望、悲愤、怨怒的眼神,就像那年初见。刺客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去喝酒,我带你去赌钱--”
琴师笑:“老子还要工作,你别添乱了,滚滚滚。”
那晚上,刺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媚香楼。
后来几天里,他都不敢去想琴师的事。
他一会儿想,如果那年没有自负地叫他进神机营;一会儿又想,如果大考的时候,他御驾骑射考砸几门……
琴师是不是就不会捧起琴来,现在还睡在他的上铺,做梦时候摇晃他们的床。
第二天起来,他打定主意,等存够了钱,就偷偷把琴师赎了,带他远走高飞。
反正,他工资挺高的,多杀几个人,这事要不了一年半载。
在这一年半载里的某一天,琴师意外得知了一件狗血淋头的事--
抚养他长大的东厂厂公,竟是杀了他全家的罪魁祸首!
琴师的第一反应是WTF。
他都已经在风尘之地当起了情报人员,怎么看怎么不是男主的设定了,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养父杀亲妈的剧情。
琴师愤怒,迷惘,像任何一个长到二十多岁意外得知自己不是爹妈亲生的、当年抛弃了自己的亲生爹妈还上门来认亲、哭着求他认祖归宗好在以后尽到抚养义务的养子。
但因为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收养官司,而是一起夹杂着谋杀的刑事案件,所以琴师决定去复仇。
琴师在风尘之地呆久了,做事有点娘娘腔。
他没有大喝一声,把厂公戳个三刀六洞,反倒采取了迂回的手段,给他下毒。
大家看过国产电视剧就知道,不管你是哪个朝代的,只要是下毒,就肯定要出幺蛾子。果不其然,刺客一箭打碎了厂公的酒杯。
琴师气得直发抖:“你……你……”
刺客:“你做什么?”
琴师:“我不是孤儿的!我原本不是孤儿的!是他杀了我全家!”刺客一愣。
琴师:“你还拦着我么?”
刺客:“当年要不是厂公收留我,我早就冻饿至死。”
琴师:“聂秋鹰!你
怎么敢在我面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冠冕堂皇!所有好事都给你赶上了!饿死了撞上个义父,毕业了顺顺利利做上神机营的杀手……我呢!”
刺客被他的眼神刺痛了。
这时候厂公发话了:“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啦?一个下毒被打断么不要认,一个抓住叛徒么直接射死不要问,你们这一问一答根本不符合工作流程,每年的培训经费花在哪里?我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和你们的爸爸!我还呆在原地,你们这样对得起我这个老父亲么?我都觉得刺客你打翻酒杯不是为了救我性命,而是为了故意跟他搭讪,你说是不是。”
刺客:“不是,义父,我不是……”刺客急成了表情包。
琴师趁机跑了。
厂公:“赶紧去追啊!”
刺客:“不是,我真的不是……”
厂公:“我叫你追上去把他杀了,你想什么呢!”
等到刺客和琴师双双消失以后,厂公腆着肚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掰弯了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唉--”
追上了以后,琴师冷漠地看着他:“你来取我性命?”
刺客疲惫道:“吃饭了没?先去吃饭。”
琴师:“滚。”
刺客:“你丢掉了公务员的铁饭碗,连劳保用品都没来得及拿,还被全国通缉,以后怎么办?”
琴师冷冷地望着他。
刺客取出工资卡,塞进他怀里。
琴师后来远走万妖宫,入了妖道。
他原本就是精神力特别强的人,那场灭门的惨案,也跟他的狐妖血统有关,修炼一日千里。
他想他是要复仇的。
但是他还没有动手,江湖就传出消息,东厂厂公死了。
死于神机营第一刺客之手。
刺客也没能活下来。
琴师比所有人都震惊。
他回到了京城,找到了刺客的尸首,将刺客的魂魄放入了束发的冠中。刺客化作年轻人的模样,在空气中飘飘悠悠,半透明的。
琴师:“你为什么这么做?”
刺客:“哈?”
刺客:“你是谁啊?我好像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琴师:“……”
琴师:“那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刺客笑得突然有几分腼腆了。
刺客:“我有一个朋友,他总是很倒霉,我总是很幸运,他因此生我的气了。我就跟他换一命呗。”
琴师:“他也不是生你的气。”
刺客:“那我也想哄他开心。”
琴师笑起来。
琴师:“走,我们去赌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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