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元素
档案编号:008
姓 名:朱建国
性 别:男
罪 名:妨碍公共秩序,盗窃未遂
疑似症状:幽闭恐惧症,妄想症,暴食症(出院后)
备 注:安全无危险(出院九个月后死于养老院护理失误)
一
、
朱先生是个可怜的家伙。
虽然这里是监狱附属医院,绝大部分收容于此的人们都多多少少对社会曾有危害,但朱先生却不是。
就好像《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他几乎是故意让自己被关进来的——以他那种程度的罪责,在我看来治安拘留加上一顿教育就足足够惩罚了,但他偏不满意,当庭翻供胡言乱语——你说真有条理吧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没什么道理,然而一番胡搅蛮缠之下,无奈的法官最后还是妥协了。
就当做是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勉勉强强判了他半年。
朱先生如蒙大赦,据胡医生和狱警们告诉我,干这一行不知多少年,还真是头一回碰见入狱像过年一样兴高采烈的,就差给接待的警察人手发根烟,这阵仗,呵!大伙儿原本绷得紧紧的脸都不知不觉笑开了——实在是憋不住,严肃不起来啊。
“听起来倒是个好人啊,可好人非要来你们这儿干嘛?”
我对此表示无法理解,十分罕见的,旁边正沉思着的胡医生竟然点头同意了我的观点。
“老朱确实是个好人,不过也确实精神有毛病,入狱不应该,入院却没问题。”
“他啥毛病?”我有点儿好奇。
“他有幽闭恐惧症。”胡医生说。
“可这也不算啥大毛病啊?非得入狱才治得好?”
“你是不知道,他这个幽闭恐惧症和别人的不一样,不是被关在狭窄的密闭空间里他怕,只要四周围一黑——哪怕在荒郊野地里,他都能把自己吓死。”
“有这么夸张?”我有些不信。
说到这,胡医生忽然敲了敲脑袋,眉头一皱:“等等……不对,不是吓死,他是怎么说来着?噢,对,我想起来了!”
胡医生忽然“啪”的击掌:“老朱说,他怕被‘淹死’。”
二、
把手头的资料放下,时隔许久之后,我终于有机会和这个好玩的男人面对面。
胡医生和狱警们说得没错,我也觉得老朱是个好人。
他就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有着普通人的身材普通人的长相,谈不上帅也说不上太丑,如果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公交车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匆匆相遇,我大概不会对他留下一星半点的印象。
在我们彼此落座之前,朱先生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桌子上,仔细的检查了半天天花板上的吸顶灯,一点儿也不顾及连我远远站着都觉刺眼的灯光。
“太暗了,能调亮一点吗?”他问外面的狱警。
我的天,我都快被刺得睁不开眼睛了!但是狱警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要求,见我没有明确的表示异议,便点点头将灯光调亮了一档。
“谢谢!”
老朱朝狱警点头哈腰的笑,狱警也友善的点点头。
看得出,他在这儿人缘真的相当不错,这让我感到了一丝轻松。
“让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所以在他终于折腾完坐定后,我先陪着他天南海北的唠了好一会儿家常,老朱真是个好相处的人,随和,简单,庸俗——庸俗用在这里是褒义词,一个庸俗的精神病人可比之前那些不知所谓天马行空的疯子要好接触多了。
直到我们都觉得对彼此有了足够深的了解和信任,话题才渐渐走向正轨。
“老朱,”我递给他一杯水,“你这么一个普通人,既不***又不***,干嘛非得干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坏事把自己整到监狱里?还是监狱的精神病院里?你这是何苦啊?”
“你想知道为什么?”
朱先生微胖的脸上苦笑了一下,之前的轻松不见了,变作一幅愁眉苦脸的表情,好像电影里的骆驼祥子。
“因为这里的精神病院,之前好像因为出过很多离奇的事故,所以戒备特别森严,设施极为到位……”
他说到这里我有点儿笑不起来了——就如胡医生吐槽过的,这其中不
少光荣事迹都拜我所赐。
“所以,这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光线都非常的充足明亮,监视摄像头随处可见。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淹死。”
“淹死?”重点来了,我对此表示不解,“请详细解释。”
“要解释的话还蛮长并且挺无聊的……你确定要听?”朱先生搓着手,“要不咱还是扯些别的好玩儿的……”
“不,就说这个,我对这个最感兴趣。”我着重强调。
“那好吧。”朱先生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其实我不是一出生就这样的,事情的起因大约是在两年前——”
“嗯嗯,两年前?”我连连点头。
“两年前,我做了一个梦。”
三、
“是梦吗?还是真实的呢?其实我也不知道,毕竟那个太玄乎了。”“是什么样的梦呢?”我问。
“说来倒也简单,一般人都坐过跳楼之类的梦吧?”朱先生问我。
“是的,这非常正常,尤其是有压力的时候。”我点头道。
“但我那个不是,我那个,是溺水。”
“溺水……”听到这个我真是要笑了,“老朱啊,你别骂我不看气氛,做梦梦见淹水这个,一般是小孩子才做的,而且梦到这个通常意味着……”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笑!我知道,小孩子梦见溺水,一般都是尿床。”朱先生说,“但我不同,我梦见溺水之后,就真的开始窒息!现实中也立刻醒来,我发现我自己就快要淹死了!喘不上气,嗓子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但是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你想象一下,那得有多吓人?”
我照他说的想了想,光是淹死倒是其次,关键是不知道被什么淹死的,这个比较吓人。
毕竟我会游泳,前些年去旅游还玩过潜水,虽然也就装个逼的程度但多少遇到这种情况不会特别慌张,比老朱能多冷静一阵子。
“然后你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后来怎么样啦?”
“当时啊,就好像满世界的黑暗都朝我涌过来,怎么挣扎都没用,我全身上下左右没有一个方向不被这种窒息感包围,就好像整个人忽然沉在了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深海里——哎呀我的妈,那个怕人呐!”
老朱脑门子上已经满是冷汗,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喝水吗?”
“谢谢。”老朱仰脖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你看,如果换了是你,这么突然醒过来却痛苦的快要死了,第一反应是什么?”
我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说:“……我想……可能是,开灯?”
毕竟,只要灯光一亮,我很容易就能从噩梦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意识到现在还是半夜,而自己只是做了个该死的梦。
“对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聪明!”老朱一拍大腿,“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立刻把旁边儿台灯扭亮,就那么‘咔塔’轻轻一响,嘿!还别说,人立刻就缓过来了!”
“噢……”我同情的点点头,照他这么描述看来,这着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
“所以,你之后就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幽闭恐惧症?不不不,怕我倒是不怕,但真的会窒息,会死啊!”老朱的瞳孔恐惧的缩了起来,“自那以后,我的人生就变了——我必须活在光亮的地方,哪怕睡着的时候,灯也不能关。只要没有光,我立刻就会被这么黑暗淹没,好几次都差点儿死过去……唉,一言难尽!”
听起来真的很可怜,但这座监狱附属精神病院确实非常符合他的期待——无论何处,日夜照明都是不断的,他的小命比在家里有保障的多。
“我明白了。你因为当年的梦而造成了心理阴影,这样的话在这里接受治疗一段时间倒也不错,说不定不久就能康复。挺好,挺好的。”
说到这里我已经起身要走了——老朱虽然是个好人,可他的故事实在缺乏爆点,平淡乏味,吸引不到读者的。
然而我刚站起身来,老朱却已经很不高兴的打断了我。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心理阴影?你觉得就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会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就算我闭着眼睛——
蒙上也好怎样也好,和我的视觉完全无关,我都能立刻感知到房间内是否黑暗——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这还能算是什么心理阴影?”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我只好重又坐下。
定定的注视着我,老朱开口问道。
“你……知道‘以太’吗?”
四、
以太。
又称阿卡夏,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设想的一种物质,充填于太空的所有空间,世界五大元素之一。当然这个概念经不起科学推敲,随着世间推移,它的矛盾之处渐渐无法弥合,物理学界抛弃了这种曾经认为作为光与电磁波传播介质的物质,否定了它的存在。
但是老朱摇摇头,坚定地说:“那都是骗人的——以太是存在的,就在你我身边。”
“那我们怎么从来没发现过它呢?”我问。
“因为它们存在又不存在——薛定谔的猫,这么着名的实验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当然。”
“薛定谔的猫”是由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于1935年提出的有关猫生死叠加的着名思想实验,是把微观领域的量子行为扩展到宏观世界的推演。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之后,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同时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根据经典物理学,在盒子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然而如果用量子论来解释,当盒子处于关闭状态,整个系统则一直保持不确定性的波态,即猫处于生死叠加态,而这只倒霉的猫到底是死是活必须在盒子打开后,外部观测者观测时,物质以粒子形式表现后才能确定。这项实验旨在论证量子力学对微观粒子世界超乎常理的认识和理解,可这使微观不确定原理变成了宏观不确定原理——虽然是枯燥乏味的内容,然而毕竟这玩意儿实在太过有名,就连我这样的文科生多少也能扯上几句。
“你既然知道那就好说了。正如薛定谔的猫实验所显示,盒子里的猫究竟是死是活得要你观察到它的一瞬间才能确定,可是以太这种物质,哪怕一星半点也好,至今并不曾被人们所观察到——既然观察不到,那它当然就是量子意义上的叠加态,既存在又不存在——这完全符合逻辑物理学逻辑,没有任何问题不是吗?”
“这……”不可否认他说的对,而且我发现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悖论。
以太这种物质,如果被观察到,那么它就真的存在,因为被观察到了;如果它没被观察到,那么它仍然有可能真的存在,只是因为处于既存在又不存在的量子叠加态——这个自洽的逻辑无论如何都能够自圆其说,我能够意识到它的荒谬,却一时想不出更完美的理论来驳倒它。
“总之……虽然我还是难以相信,不过这渐渐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你继续说,老朱。”
我有点儿兴奋起来了,摊开笔记本开始记录。
这个话题比之前平淡如水的恐怖故事可要有趣太多。
“你看,既然所有人原本都意识不到以太就存在于身边,那么我当然也不会被它怎么样——毕竟它不存在嘛!不存在的东西不会对人有任何影响,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儿。”
“但是,这种存在与否的定性是否成立,依靠的只是观测者——通常也就是我们人类自身,是否能意识到要去观测它。人类的思维惯性是根深蒂固的,很多时候我们就算意识到了异常,却也根本不会往自身无法理解的方向联想,更不用提刻意去观察了。就好像你双眼的焦点聚集在天边的云霞,那就绝不可能注意到有一只蚊子无声的从脸前悄然飞过。”老朱说道。
我敏锐的意识到了疏漏之处。
“可老朱啊,蚊子无论我是否观察到,终归会叮我,你这以太论除了自己的狂想,还有哪里能证明它的客观存在呢?”
“这很简单啊!”老朱居然毫不迟疑的就接过话茬,这让我颇
为惊讶。
“之前说过吧?让我意识到以太的存在而陷入这种糟糕境地的梦境是溺水,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更直观的感受,倒比较类似‘鬼压床’。”
鬼压床。
非常口语化而又有生活气息的表述,大致就是一种意识上醒来却感到全身上下被不知名却无形的重负所压迫,无法翻身无法动弹也无法张口呼救和呼吸的状态,很多人都有类似经历,不算罕见。
“这可以从侧面证明以太的存在——客观上,某种无形力量的确实沉重的压迫着身体让你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但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上空无一物,只好用‘鬼’这种超自然的存在来解释。但如果考虑为这只是某种自身尚且无法观测到的无形物质,难道不是很容易就能说通吗?”
我不得不承认老朱说的有些道理了——作为一个从小睡眠不好,工作后又因为不规律的生活以及工作压力导致经常熬夜失眠的人,这种痛苦的体验一直纠缠着我,但除了偶尔吃安眠药,我对此无可奈何。
“但是在我这儿,情况却恶化的更进一步了。”老朱叹了口气。
“至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个梦,或许只是个倒霉的意外,又或许我真的无意中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总而言之,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危险的一步——我观察到了以太的存在,那它们对我而言,就真是存在的了,不可能再回到没有观测到它们的懵懂过去了。我不得不习惯在这种崭新的环境下生存,却无法说服别人相信我。就如你所见,就算我在各方面都是个好人,正常人,但他们还是会觉得我是个疯子!虽然说起来叫做‘幽闭恐惧症’,可既然进了精神病院,具体是哪种疯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朱有些激动了起来,我想这真是个无解的难题,精神病院里的大伙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们能接受一切你所能想象或不能想象的奇谈怪论,却唯独不能接受你其实没疯。
我无法在这方面开解老朱,只好把话题暂时引到自己更加好奇的方向,也算分散他的注意力吧。
“这个,先别激动啊,老朱,我还没完全理解——就算如你所说,你因为观测到了以太,导致它们现在真的在你的生活中存在了,但是,为什么你会被以太淹死呢?这个道理说不通啊。以太就算存在,也是和大气一样的东西,你知道你不可能被空气淹死或者压死,因为这东西体内体外都有,你可以近似认为它不存在——但是以太……这个,说不通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教条呢?”
老朱有点儿不满了:“真理一定就掌握在古人手中的吗?以太虽然存在,但性质和你所知的其实是有区别的。经典的说法是,他们是光和电磁波传播的介质,宇宙中充满着这种东西……啊对,现在比较流行的词叫做暗物质,咱们国家不久前还发射了一颗卫星去调查这个吧?记得代号还是叫“悟空”,反正全世界都很关注的这么一个科学大事。然而这所谓的暗物质其实在你我身边就满满都是,既然任何人没有如我这样的奇遇却都感知不到,那无论是悟空也好牛魔王也罢,再怎样先进的卫星终究也毫无用处。”
“嗯,确实,光和电磁波传播的介质。”我表示,“虽然卫星什么的我是不懂,但充满宇宙的暗物质仍然如以太一般被定义为光和电磁波的介质,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可这是不对的!”老朱猛地打断我,“其实真相并非如此!光的传播根本不需要介质,但是光粒子会驱赶以太粒子,把它们赶出有光粒子存在的空间。如果一直生活在以太中倒也罢了,只要沐浴在光芒中一次,就再也无法回到黑暗了——一旦没有光,黑暗中存在的以太就会像潮水一样把我吞没!把我淹死!”
说到这里老朱已经激动的手舞足蹈了起来,我正想阻止他,忽然“啪”的一响,毫无预兆的,原本明亮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尽管这黑暗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应急灯就适时的亮了起来,老朱
还是惨叫一声,双手猛地扼住咽喉倒地抽搐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的护士医生就冲进来架起他,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于是我的取材就在这意犹未尽的情况下戛然而止。
虽然事后证明这只是一次意外的小跳闸,但老朱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肯从拥有稳定照明的囚室里出来了。
五、
回去以后我另外找机会和胡医生谈过老朱的问题,并且复述了这套理论给他,本想着由我来说指不定医生能听进去,对他的治疗可能会有所帮助,但胡医生显然对我的意见嗤之以鼻。
“你以为我没听过这套说法?好歹我们也是负责任的正规医院,精神病人的说法哪怕是写案例总归还是要记录的。但是这种妄想有什么意义?他的病完全是心因性的,按说做个深度催眠的话应该能有好转,但他只是个混了半年徒刑的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就由他去吧。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607机构是医院的同时也是监狱,这里的人们固然是可怜的患者,与此同时,却也几乎都是犯案的罪人——疯子也好,囚犯也好,很难说究竟哪个才是他们更纯粹的身份,又或者两者都是?但无论如何,不可能两者都不是。
说得夸张点儿,有时候我甚至会暗暗觉得,成天跟这帮危险的疯子打交道,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说不定连这里的医生们都难以用常理去理解了吧。
然而,朱先生却只是个倒霉的、心中没太多阴霾的普通人。普通人原本在世上该所在多有,但在607机构这精神与肉体的双料囚室中,这种平凡本身却是个罕见的异数。
总之,虽然令人无法释怀,但老朱毕竟真的不是坏蛋,更不是十恶不赦的重犯——第一个意思就是放着不管也不至于给社会带来多大危害,第二个意思就是就算管他,确实也没啥吸引眼球的新闻价值。既然医生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我也就暂时放下了心来。
无论是以太还是暗物质,存在的东西就应该存在,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量子物理这么高深的学问还是让科学家去伤脑筋吧,希望老朱能早日明白这点,过回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如此企盼着,至少我要从这些玄而又玄的理论中解脱,回到自己平凡琐碎的日常中去了。
过了段时间,我在因为其他事情和胡医生沟通时偶尔想起老朱,听说他已经平安出狱。对他这样一个好人,监狱实在也不是合适的地方,我默默对他致以祝福后,也就把这事儿淡忘了。可没想到刚没多久,他居然又闯进了我的生活中,还是以异常激烈的方式——巨幅照片出现在了我家报纸的头版头条。
他死了。撑死的。
据当时去采访的同事回来告诉我,老朱从出院后就患上了比原来的幽闭恐惧更加离奇的病症——他迷上了吃东西,任何东西都吃,碗里有什么扒拉什么,实在什么都没有,就算往嘴里划拉空气也一定要不停地“吃”下去。
一边吃还一边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什么“以太”“暗物质”“大气压力”,甚至狂喜的呼唤着“我终于想通了”,总之无论嘴里喊什么,往嘴里扒拉食物的动作绝不停下,哪怕睡觉的时候做梦都是这个动作。更糟糕的是,就算把他用绳子绑起来他都会疯狂地挣扎,好像从溺水的人手中抢走了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的他让家人不胜其扰,在被送到敬老院后,随着一次护理上的疏忽,他偷偷从食堂里偷取了大量的剩饭剩菜,在养老院熄灯睡觉后毫无节制的狂吃海塞,终至一命呜呼。就在大家为他的怪异举动而感到诧异时,只有我一个人因为能够理解这举动,却不由悚然而惊。
毫无疑问,他暴食的行为是为了让自己全身上下充满物质,以免让自己被他口中的“以太洪流”淹死,但这一切难道不是他的妄想吗?
胡医生明明亲口说过,这都是心因性的。
忽然,我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科学,有了些微的动摇。
或许,真理真的并不永远掌握在最聪明的那些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