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小姐患有“黑暗恐惧症”。

    从字面意义上来看不难理解,实际上症状描述也确实不难理解,几乎就是字面意思的反馈。

    这个问题的棘手之处,在于“程度”。

    黑暗恐惧症。

    一种心理疾病,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怕黑,不敢一个人独处,白天与晚上精神症状不一,情绪相差很大。一旦发病,强烈的恐惧会引发消极情绪,而这种消极的程度与表现因人而异——换句说,有些人会怕得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昏死过去;而另一些人心底明明是害怕的,却反而会让情绪激动得一反常态,狂躁难忍。

    看红小姐所表现出来的状况,她无疑是属于后者。

    可如果光是这样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异常,问题在于她一旦陷入这种状态,所采取的自我保护手段却异常的危险。

    既然恐惧清冷无声的“黑暗”,那什么最能驱赶“黑暗”,带来安心和温暖呢?

    答案是“火”。

    热烈、“哔啵”燃

    烧着的、能够灼伤和烧毁一切的喧天大火。

    所以,在“黑暗恐惧症”患者背后,红小姐更加为人所知的一重身份,是一位罪行累累的“纵火狂”。

    在被关押收监之前,她已经烧毁过无数偶然栖身的废屋、借以住宿的旅社,甚至许多全然无关的房间和建筑——只不过因为她刚好恐惧黑暗需要光明,而手边又恰好无可持续引火之物。

    红小姐这样的人,或许注定无法在无光之地生存,所以她身边永远带着各式火种。最简单直接的一个习惯就是,她在极为年幼时就沾染了烟瘾,并且经久无法戒除。

    或许对恐惧中感到一切真的无可挽回时的她而言,唇边颤动着的一丝明灭的火光,对她的意义便不亚于迷航水手们眼中的启明星——就如同我此刻正放在桌上的小小长明灯,粗糙、廉价,但足以令她精神凝定,安心下来。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果然是仅靠想象力便足以令人嗟叹的

    痛苦人生。

    “呵……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别天真了,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然而对我的感同身受,红小姐却显而易见地嗤之以鼻。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她缓缓地说。

    这句话我倒是听过。然而和此刻身处面前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什么关系?”她直愣愣地盯着我,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没关系呢?这证明人类这样渺小的生物,唯一能引起上帝注意的活动,也只不过是思考罢了。令人欣喜是源于思考,令人畏惧同样源于思考,令人痛苦如是,令人迷茫亦如是……总而言之,我思故我在。”

    我觉得她的思维未免过于跳脱了一点儿:“所以……你究竟想说明些什么?”

    “看来你并不太擅长思考啊,我的朋友——这不是件好事,至少对你和我们打交道而言,实在不是件好事。”

    红小姐或许是对我的驽钝失望了,可要赶上一位精神病人的疯狂思

    维,对我的联想力而言还真是有些困难的要求。

    “听了这么多,你就不会感到好奇吗?这名为黑暗恐惧症的精神疾患究竟来源于何处?”

    我觉得如果她此刻双手能自由动弹,一定会边嘲弄我边敲敲自己的太阳穴,接着似笑非笑地瞧着我,脸上挂着自以为看白痴一样的显而易见的嘲讽。然而问题在于她双手仍被拘束得严严实实的,于是整个表情就变成了一种看起来就很辛苦的徒然挣扎,又想在精神上占据上风,可身体又无法听从使唤似的——一种复杂而纠结的情景。

    虽然我能领会到她是想提醒我病症的根源在于脑海中的思考,但这种无法畅所欲言的氛围实在不太利于顺畅沟通。思虑再三,我终于做出了一个略显冒险的决定。

    “红小姐……还是让我们开诚布公一些,不要打这种你画我猜的哑谜了好么?”

    我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光是坐着我都觉得累,无法

    自由活动的你大概更难受吧?”

    一边说着,我一边走上前去,悄然解开了她身上的拘束带。

    “果然我还是觉得这样你能更放松一些……对我们的对话,大概也会更有帮助。你觉得如何?”

    “……呵,竟然有这样的胆略,之前倒也稍微小瞧了你。”

    红小姐显然有些猝不及防,却仍然装得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似的沉稳,然而瞄着桌上小火光的贪婪眼神早已掩藏不住。

    “其实还真是容易看穿的家伙啊。”我在心底暗笑。

    “现在……愿意从头至尾,开诚布公地和我聊聊了么?”我笑着问她。

    红小姐低下头仿佛在回忆些什么,俄而紧抿着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失去了血色。

    “好啊,无所谓……你既然想听,告诉你也无妨。”

    说到此处,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一字一顿地说道:“虽然我并没有指望你会相信——其实,我在未曾出生之前,就是一个‘烧灼成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