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随着身后大门的敞开,我再也没有了机会。

    似乎对我在下班时间贸然闯入感到震怒,胡医生拎着我的衣领粗暴地把我拖了出去,真不知他竟有如此力道。我踉跄之余,眼角的余光略过紫小姐,发现她虽然不曾阻止,却似乎在犹豫良久后,还是在桌面下,轻轻地对我挥了挥手。

    ——带着哀伤又冷漠的笑容。

    虽然仍是不言,但那一刹那我还是欣慰不已。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陪我说话……还有,再见。”我想,一定是这个意思。

    不久后,我明白自己并未猜错。

    却也不曾全对。

    紫小姐并不会和我再见了,那解脱般的笑容的确是感谢,却也是永别。

    其实她并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我永远也不再可能去往的地方。

    “而这,都是你的错。”

    一口气喝干整杯白酒,胡医生醉醺醺地盯着我,那表情好像下一秒就会一拳砸扁我的脑袋。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他却又忽然俯下脑袋,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我愣住,不知所措。

    原来故事不止有后

    续,很多时候,还有鲜为人知的前因。

    时间回到当时,我被他强行拖回办公室后。

    “你搞什么鬼!居然使用暴力!我要抗议!”

    “笨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胡医生满脸愠色,我却未曾被吓住。

    “要问你做了些什么才对!从看到资料档案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怎么会有既无犯罪记录又没有疾病的人被关在这里?别人不明就里也还罢了,你身为专业医生又是负责人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哪怕终于不再不闻不问,唯一的反应却是打电话来威胁我?开什么玩笑啊,亏我还把你当成朋友,你就这样回报我的信任?!看看紫小姐,凭你的能力,怎么可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个无辜的可怜人!你这混蛋在这里待久了,根本就没同情心的吗!”

    “所以……你想要什么?”

    胡医生缓缓抬起脸,一字一顿,简短而又低沉。

    “当然是要一个解释——”

    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却是终于还是尾随而来地紫小姐。

    “别说了,那实在不是他的错啊!”女人伸手掩住我的嘴,

    泫然欲泣,“算我请求你吧……别再问下去。或许……我真的是个不祥之人。”

    放着僵硬的我不管,她朝胡医生鞠躬道歉:“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离开房间。我这就回去。”

    胡医生点点头却没搭腔,只是静静地看着浑身僵硬的我,待紫小姐的身影消失,才吐出一口好似憋了许久的长气。

    “要解释……好啊。但在得到答案之前,相信我——你一定已经开始后悔了。”

    之后没过多久,紫小姐就被转移离开了,这个来自上面的决定是如此突兀而强硬,就连负责此处的胡医生都没有丝毫抗辩的能力。

    更不用说我了。

    而在一切都无从抗拒、尘埃落定后的此刻,我们坐在一起,这个从来冷静沉着的男人,红着眼睛盯着我说:“都是你的错。”

    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我忽然有些脊背发凉。

    “你以为我不明白……她是无辜的?”

    好不容易停住哭泣,胡医生低声说。

    他当然明白,从一开始,第一眼就明白。

    他也曾好奇、迷茫、疑惑,乃至终于为了她而抗争。然

    而紫小姐确实已经破坏过太多东西——在这个社会秩序之下,终究还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被触碰的禁忌,可她却毫不在乎,终于破坏了不能为人所道之人的幸福,最终遭到了惩罚。

    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了**罪,但紫小姐还是被强行以精神方面的缺陷,被送到607机构幽闭了起来。

    没有人要她死,但也没有人希望她活着出去。

    从那以后的漫长人生,已经和终身监禁画上了等号。

    当胡医生终于知晓其后的交易与秘辛时,也曾如我这般满怀雄心壮志。但人力有时而穷,他所相信的正义也最终被现实的黑暗墙壁撞得粉碎,他不得不在四面八方袭来的压力中妥协,仅仅运用自己所有的一点点可怜权力,至少让紫小姐能在这里人畜无害地生活下去。

    所以紫小姐的资料才如此与众不同,没有犯罪意味着她在这里并非被监禁,没有病症意味着她不需要接受任何多余的精神治疗。

    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个虽然不甚完美,但至少安静祥和,不会受到打扰的小窝里就可以了。

    这是胡

    医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所能给予“杜鹃”的最好归宿。

    不必再摔破自己的心去用碎片割伤其他鸟儿的巢,也不会再受到嫉妒与痛恨她的其他鸟儿的伤害。

    谁说这不是一种温柔。

    ——至少紫小姐自己觉得,这是。

    所以她接受了一切,在这里与世无争地住了下来,忘记外面的世界,也让外面的世界渐渐忘记她。

    直到我在一切平息的时隔多年后,无意中又翻覆起了调查的波澜。

    随着我的行动,紫小姐的过去又一次渐渐被想起来,为人知晓,为人嫉恨。胡医生意识到了这一切想要阻止我,但我若不愿相信,他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医生,对我的任性,终归也无可奈何。

    于是最终,我自以为是地翻搅起波浪,亲手毁掉了她业已平静的生活。

    安宁的生活就这样到了头,她被送往了更无人接触的地方……这次连胡医生也无能为力。

    到最后,胡医生说着说着,已经趴在桌上睡着,可我却再也无法释怀。

    因为,就算再怎么不甘愿,可他说得对。

    真的是我的错。

    我这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