愍 命
题解：
“愍命”，悯命，在这里是怜悯屈原生命的意思。
《愍命》在写法上有流行散体大赋的印迹。它采用自述的形式，描述了屈原自小形成的美好人格，以及其生不逢时所遭受的命运打击。同时也表达了屈原对美政的向往，对混乱现实的不满，以及作者自身对屈原的怜悯和同情。
全篇从结构上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追忆曾经的清明政治；第二部分则描述了屈原被
逐时期的政治浊气和混乱。本篇文章大量使用“正邪”对比，在形成反差的同时，让读者更清晰地了解屈原的无奈和悲凉。
【原文】
昔皇考之嘉志兮①，喜登能而亮贤②。情纯洁而罔薉兮③，姿盛质而无愆④。放佞人与谄谀兮，斥谗夫与便嬖⑤。亲忠正之悃诚兮⑥，招贞良与明智。心溶溶其不可量兮，情澹澹其若渊⑦。回邪辟而不能入兮⑧，诚愿藏而不可迁。逐下祑于后堂兮⑨，迎宓妃于伊雒⑩。刜谗贼于中廇兮，选吕管于榛薄。丛林之下无怨士兮，江河之畔无隐夫。三苗之徒以放逐兮，伊皋之伦以充庐。
【注释】
①嘉志：美好的志向。
②登能而亮贤：登、亮均为推荐的意思。能、贤均可以作贤能来看。
③罔薉（huì）：“薉”，同“秽”。“罔”，不。罔薉，不肮脏。
④姿：资质。愆：过失。
⑤便（pián）嬖（bì）：能说
会道、善于迎合的宠臣。
⑥悃（kǔn）诚：至诚、忠诚。
⑦澹澹：在这里是静止不动，安静的意思。
⑧回邪：不正，这里指邪恶的人。辟：同“避”，回避、避开的意思。
⑨下祑（zhì）：妃嫔。
⑩宓（fú）妃：传说是伏羲的女儿，因溺死洛水而成为洛水女神。伊雒（luò）：同“伊洛”，伊水和洛水的汇流处。
刜（fú）：削平。中廇（liù）：中间。
吕管：周吕尚和齐管仲。榛薄：杂草丛生的地方。
三苗：传说尧时的佞臣，后被放逐三危山。
伊皋：伊尹和皋陶，在这里指贤臣。庐：本指普通住房，这里指朝廷。
【译文】
以前太祖有美好志向啊，喜欢推举贤能之才。情性纯正没有一点污秽啊，天生才智过人没有过失。远逐奸佞和谄谀小人啊，斥退谗夫和邀宠的近臣。亲近忠厚的正直之士啊，招纳贤良明智的人。心胸开阔不可度量啊，性情犹如深渊般沉静。邪恶之人的言行难以侵入啊，永远意志坚定。把乱政的侍妾从后宫赶出啊，把贤女宓妃从洛水迎进宫中。把小人佞贼从朝廷逐出啊，选吕尚和管仲在荒山野外。山野间没有怨恨的高人啊，江边没有隐居的贤能。奸佞三苗类的通通放逐啊，让伊尹皋陶般的贤臣充满朝廷。
【原文】
今反表以为里兮，颠裳以为衣①。戚宋万于两楹兮②
，废周邵于遐夷③。却骐骥以转运兮④，腾驴骡以驰逐。蔡女黜而出帷兮⑤，戎妇入而绣服⑥。庆忌囚于阱室兮⑦，陈不占战而赴围⑧。破伯牙之号钟兮，挟人筝而弹纬⑨。藏瑉石于金匮兮⑩，捐赤瑾于中庭。韩信蒙于介胄兮，行夫将而攻城。莞芎弃于泽洲兮，瓟瓥蠹于筐簏。麒麟奔于九皋兮，熊罴群而逸囿。折芳枝与琼华兮，树枳棘与薪柴。掘荃蕙与射干兮，耘藜藿与蘘荷。惜今世其何殊兮，远近
思而不同。或沉沦其无所达兮，或清激其无所通。哀余生之不当兮，独蒙毒而逢尤。虽謇謇以申志兮，君乖差而屏之。诚惜芳之菲菲兮，反以兹为腐也。怀椒聊之蔎蔎兮，乃逢纷以罹诟也。
【注释】
①颠裳：颠倒上下身的衣服。
②戚：亲近。宋万：春秋时宋国的南宫万，逆臣。两楹：“楹”，厅堂的前柱。两楹在这里指殿堂里最尊贵的位置。
③周邵：周召，辅助周成王的周公旦和召公。遐夷：边远少数民族。
④却：退。
⑤蔡女：蔡国的女子，这里代指贤德。黜（chù）：斥退。
⑥戎：古代对西部少数民族的称呼。（cǎi）：彩色丝织品。
⑦庆忌：吴王僚的儿子，有勇有谋。阱（jǐnɡ）室：陷阱，地牢。
⑧陈不占：春秋时齐国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⑨人筝：小筝。纬：琴弦。
⑩瑉（mín）石：
仿玉石。金匮：放贵重物品的柜子。
赤瑾：上等的玉。中庭：庭院。
介：铠甲。胄（zhòu）：头盔。
行夫：士兵。将：带领。
莞：一种水草，可做席子。芎（xiōnɡ）：一种植物，带有香气。
瓟（bó）：葫芦。瓥（lì）：瓢。簏（lù）：用竹子编的筐子。
九皋：能转九个弯的沼泽。
熊罴（pí）：熊和罴均为猛兽。逸囿：在园子里奔跑。
荃蕙：一种香草。射（yè）干：一种草本植物。
藿：豆叶。蘘（ránɡ）荷：蘘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夏季开花，白色或淡黄色。
蒙毒：蒙受苦难。逢尤：罪过。
謇謇：直言的样子。
乖差：抵触。屏（bǐnɡ）：摒弃。
椒聊：香草名。蔎蔎（shè）：香气。
逢纷：遇到了乱世。罹（lí）诟：遭受污蔑。
【译文】
当今把外表看成内在啊，把下身的衣服当成上衣穿。亲近宋万之流让他们尊贵受宠啊，周公邵公般的却放逐荒野。让千里马去运载货物啊，乘驾驴骡奔走驱驰。把蔡国美女贬出帷帐啊，反让戎狄丑妇穿着锦绣衣服。勇士庆忌囚禁在地牢啊，懦夫陈不占出征解围。摔碎伯牙的名琴号钟啊，反拿小筝弹奏乐曲。把石头珍藏在柜子里啊，把美玉抛弃在庭院。韩信身披铠甲当小卒啊，小兵率兵去打仗。把芳草莞芎遗弃在沼泽啊，葫
芦却藏在竹筐。让麒麟奔跑在蜿蜒曲折的沼泽啊，熊罴却成群在园子里奔跑。折断芳枝玉花啊，却种植多刺的枳棘和木柴。挖掉香草荃蕙和射干啊，把藜藿蘘荷栽培。可惜今世与以前那么悬殊啊，想想古人看看现今之人真有不同。有人沉沦世俗不能显达啊，有人清廉奋发不能亨通。可怜我生不逢时啊，独自遭受苦难背上罪过。虽然忠正直言表衷肠啊，却与君心相违遭排斥。爱惜芬芳的香气啊，君王反认为这是腐臭气息。怀揣椒聊香气四溢啊，竟逢乱世身遭污蔑。
【原文】
叹曰：嘉皇既殁①，终不返兮。山中幽险，郢路远兮。谗人②，孰可愬兮③。征夫罔极④，谁可语兮。行吟累欷⑤，声喟喟兮⑥。怀忧含戚，何侘傺兮⑦。
【注释】
①嘉皇：明君。殁：去世。
②（jiàn）：花言巧语的样子。
③愬（sù）：同“诉”。
④征夫：远征的人，这里指被逐的人。
⑤累欷（xī）：抽泣。
⑥喟喟（kuì）：叹气的样子。
⑦侘（chà）傺（chì）：失意恍惚的样子。
【译文】
尾声：圣君已经去世，再也不回返了啊。山中幽暗危险，回郢都的路又很遥远啊。奸谗之人花言巧语，我又向谁诉说啊。放逐远行没有尽头，我又能向谁倾诉啊。边走边吟边抽泣，声声悲叹不断啊。忧愁凄苦又悲凉，惆怅无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