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 谏
题解：
“谬谏”，委婉进谏的意思。本篇与其说是在为屈原写，不如说是在写东方朔本人的经历。
据《史记·滑稽列传》称：“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共难之曰：‘……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着于竹帛，自以为海内无双，即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其故何也？’”从以上语句中就能知道，东方朔和屈原一样，都是忠贞进谏，但却被朝廷众人排斥，一直怀才不遇。
本篇通过劝谏君王要辨别忠奸、任用贤士，表达了忠心爱国的情怀。从这篇文章中，读者也能看出东方朔的为人处世风格，他在感慨自己的怀才不遇时，却也对得到汉武帝的重用充满了希望，希望君王能给他施展才华、为国尽忠的机会。
【原文】
怨灵修之浩荡兮①，夫何执操之不固②。悲太山之为隍兮③，孰江河之可涸。愿承闲而效志
兮④，恐犯忌而干讳⑤。卒抚情以寂寞兮⑥，然怊怅而自悲⑦。玉与石其同匮兮⑧，贯鱼眼与珠玑⑨。驽骏杂而不分兮⑩，服罢牛而骖骥。年滔滔而自远兮，寿冉冉而愈衰。心悇憛而烦冤兮，蹇超摇而无冀。
【注释】
①灵修：这里指君王。浩荡：变来变去，反复无常。
②操：意志。
③太：同“泰”。隍：池塘。
④承：同“乘”，趁着。志：忠。
⑤干讳：忌讳。
⑥抚情：怀抱忠贞之情。寂寞：静默的意思，这里指不敢向君王进谏。
⑦怊（chāo）怅：惆怅的样子。
⑧匮（ɡuì）：同“柜”。
⑨玑：不圆的珠子。
⑩驽：劣马。
服：驾车。罢（pí）：同“疲”。疲劳，疲惫。骖（cān）：古
代马车左边的马。骥（jì）：好马。
滔滔：形容时间飞逝。
悇（tú）憛（tán）：忧愁。烦冤：烦闷，冤屈。
超摇：不安的样子。
【译文】
埋怨君王变来变去反复无常啊，为什么他的意志那么不坚定。悲哀泰山为什么要变成池塘啊，为何江河枯竭水干。我希望趁君王闲暇时尽忠啊，又怕激怒君王触犯忌讳。最终怀抱忠贞之情静默不语啊，但内心仍然懊恼独自伤悲。美玉石块放进同一个匣子里啊，鱼眼和宝珠竟然穿在一起。劣马骏马同混一起啊，疲惫的马驾辕骏马却在两边。时光不停流逝一去不返啊，年纪越来越大日日衰老。心中满腔忧愁烦闷啊，忐忑不安毫无希望。
【原文】
固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错。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①。当世岂无骐骥兮，诚无王良之善驭②。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③。不量凿而正枘兮④，恐矩矱之不同⑤。不论世而高举兮⑥，恐操行之不调⑦。弧弓弛而不张兮⑧，孰云知其所至。无倾危之患难兮，焉知贤士之所死？俗推佞而进富兮⑨，节行张而不着⑩。贤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党誉。邪说饰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直士隐而避匿兮，谗谀登乎明堂。弃彭咸之娱乐兮，灭巧倕之绳墨。菎蕗杂于黀蒸兮，机蓬矢以射革。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以直针而为钓兮，又何鱼之能得？伯牙之绝弦兮，无钟子期而听之。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注释】
①驽骀（tái）：劣马。取路：行路。
②王良：人名，春秋时善于驾驭马车的人。
③驹跳：“驹”，少壮马。驹跳在这里指弯身跳跃。
④量：度。凿：穿孔。正：方。枘（ruì）：榫头，即插入卯眼的木栓。
⑤矩（j
ǔ）镬（yuē）：法度。
⑥论世：认识、观察世事，分辨世事。高举：推崇优良品行。
⑦调：和。
⑧张：开弓。
⑨推佞：推举奸佞之人。进富：重视富贵之人。
⑩张而不着：不能推广发扬。
朋曹：指谗佞小人。党誉：袒护称赞。
弧：暴戾，这里指违反，违背。
彭咸：人名，古代贤良之士。娱乐：这里指彭咸以伏节死为乐。
巧倕（chuí）：古代传说中的巧匠。
菎（kūn）蕗（lù）：香草名。黀（zōu）：麻秆。蒸：麻秆的中干。
蓬矢：用蓬蒿做的箭。革：没有毛的兽皮，这里指犀皮做的盾。
蹇：跛。
极：极至。
剖：雕琢。
【译文】
原本世俗之人就喜欢投机取巧啊，废除原有法度并加以改变。放弃千里马不去乘驾啊，却驾驭劣马去行路。当今世上真的没有良马啊，其实只是没有王良这样善于驾驭的人。骏马见执鞭者不是好驭手啊，也会飞蹄逃离。不量凿孔就削榫头啊，恐怕尺寸大小都不相同。弓弦松弛而不张开啊，谁能知道射向何方？国家未遇危难啊，怎知贤士不为国家捐躯？世俗推举奸佞为贤尽用富人啊，美好气节之人却难以推广发扬。贤良者遭受排挤被孤立啊，小人营私结党相互吹捧。邪说都被美饰不是正道啊，违背法度不再公平。忠直贤良只能隐居避世啊，谗谀之徒却登堂发号施令。抛弃彭咸以伏节死为乐的高贵品质啊，废除了巧倕定曲直的绳墨。菎蕗混杂在麻秆中作燃料啊，蓬蒿做的箭去把盾牌射。驾驭跛脚之驴又没有靴子啊，这样行路怎能走得到头？用直针钓鱼啊，又怎能钓得到？伯牙摔断琴弦不再抚琴啊，是因为失去了知音钟子期。卞和怀抱玉璞泪干出血啊，怎能找到良匠把它雕琢？
【原文】
同音者相和
兮，同类者相似。飞鸟号其群兮①，鹿鸣求其友。故叩宫而宫应兮②，弹角而角动③。虎啸而谷风至兮④，龙举而景云往⑤。音声之相和兮，言物类之相感也。夫方圆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列子隐身而穷处兮⑥，世莫可以寄托。众鸟皆有行列兮，凤独翔翔而无所薄⑦。经浊世而不得志兮，愿侧身岩穴而自托⑧。欲阖口而无言兮⑨，尝被君之厚德。独便悁而怀毒兮⑩，愁郁郁之焉极。念三年之积思兮，愿壹见而陈词。不及君而骋说兮，世孰可为明之。身寝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扬。众人莫可与论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注释】
①号：呼叫。
②宫：指五音（宫、商、角、徵、羽）之一。
③角：五音之一。
④谷风：东风。
⑤景云：发出光亮的浓云。往：跟随。
⑥列子：人名，相传东周时的隐士，道家学说的代表人之一。
⑦薄：归附。
⑧侧身：藏身。自托：自我依托。
⑨阖（hé）口：闭口。
⑩便（biàn）悁（yuān）：愤恨。
积思：积累很多爱国情怀。
骋：自由驰骋。这里指向君王自由自在地诉说。
寝疾：卧病在床。
不扬：无法宣泄。
【译文】
音调相同音色才能和谐啊，族类相同必定互相匹配。飞鸟鸣叫是为了呼唤同伴啊，麋鹿鸣叫则为了求偶。击打宫器则宫调响应啊，弹奏角器则角调和鸣。猛虎咆啸则东风大作啊，神龙腾飞则翔云跟随。音声一致音调和谐啊，同类间也会相互感应。方和圆的形状不同啊，决不能错杂地配在一起。列子隐居避世身处困窘啊，世道混浊无所寄托。凡鸟群飞成列成行啊，凤凰独飞无所依附。身处浊世难展雄志啊，愿躲进岩穴自我依托。本想对**闭口不谈啊，却念恩君曾恩重如山。独自忧愁心
怀愤懑啊，愁绪满怀没有尽头。想着放逐三年积愁绪啊，只望见君一面诉忠言。没能赶上见君王倾诉衷肠啊，世人谁能替我去说明？卧病在床整日忧愁啊，心情压抑得不到宣泄。无人能和我论道啊，悲叹精神无法畅通。
【原文】
乱曰①：鸾皇孔凤日以远兮②，畜凫鹅③。鸡鹜满堂坛兮④，鼃黾游乎华池⑤。要奔亡兮⑥，腾驾橐驼⑦。铅刀进御兮⑧，遥弃太阿⑨。拔搴玄芝兮⑩，列树芋荷。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甂瓯登于明堂兮，周鼎潜乎深渊。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注释】
①乱：结尾。这里是《七谏》全篇的结尾。
②孔凤：孔雀和凤凰。
③畜凫：家鸭。鹅：野鹅。
④鸡鹜（wù）：鸡鸭。堂坛：高而平的厅堂。
⑤鼃（wā）黾（měnɡ）：青蛙。
⑥要（niǎo）：同“要袅”，骏马的名字。
⑦橐（luò）驼：同“骆驼”。
⑧铅刀：钝刀，比喻资质愚钝。御：使用。
⑨太阿（ē）：利剑。
⑩玄芝：黑色灵芝，一种神草。
芋荷：芋头。
旖（yǐ）旎（nǐ）：原指柔美，这里是茂盛的意思。
甂（biān）瓯（ōu）：“瓯”，小盆。盆状瓦器。
周鼎：夏禹所做的鼎，最后传到周，所以又叫周鼎。
【译文】
尾声：孔雀凤凰日益飞向远方啊，野鸭野鹅却被养在家中。厅堂里到处都是野鸡野鸭啊，青蛙悠然游在华丽的池塘。骏马都奔跑出去逃亡啊，人们驾着的却是骆驼。锈钝的铅刀被进献给君王啊，远远抛弃的却是太阿剑。把神草黑灵芝拔掉啊，一排排种植的却是芋头。橘树柚树日渐枯萎啊，苦李却长得枝叶繁茂。瓦盆陶罐被摆在了高堂上啊，周鼎却被抛进了深渊。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啊，我又何必怨恨当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