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宠物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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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

    陶陶

    在养冰灵和雪儿(我养的一只小兔子)之前,我还养过一只小仓鼠,叫快快。

    快快是我四年级秋游时买到的。当时,有一个卖小仓鼠的小车经过,一排排透明的小笼子里装着一只又一只小仓鼠。它们又小又嫩,像一块块小豆腐,黑色的小眼睛亮亮地盯着外面的世界,在笼子里爬来爬去。那次几乎全班每个人都买了一只小仓鼠,几乎每个人都像捧着珍宝一样把小仓鼠带回了家。

    我也没怎么挑,就选到了小小的快快。它很小、非常小,软软的皮毛贴着背,而背上的筋骨也都是软的,显得特别稚嫩可爱。它的毛色是浅灰色,上面有淡淡的黑色长纹,像松鼠,但尾巴是小小的一截缩在屁股上。它整个身子都是圆圆的,尤其是蜷起来的时候,配上尾巴,就像一只小小球紧贴着一只大球。我把快快从笼子里抓出来放进手心,它稍微拘束了一会儿就胆大了,脑袋紧贴着我手掌的掌纹嗅来嗅去,然后顺着我的手心往我手臂上爬,又快又稳,一会儿就快爬到上臂去了;我害怕它摔下来,就把它轻轻放回笼子里,看它跑得那么快,就直接取名叫快快了。

    阳光下的影子在拉长、绕着人旋转,像一根不规则的时针。快快累了、睡了,蜷缩在笼子里的样子很平和,安安静静地缩在自己用笼子中的木屑搭建的小窝里。春游结束了,小小的快快就随着我回了家,那天在车上大家都在互相比较各自的小仓鼠,没有的就去看别人的小仓鼠,有白色的,有黑色的,还有黑白花色的;有爱玩闹的,也有喜欢安静的。也出

    现了悲剧,有的小仓鼠在被主人拿着炫耀比较的时候掉在地上摔伤或者掉进车座缝里找不到了。初坐在我旁边看快快,我们都觉得相比较而言快快最普通,灰灰的、不起眼的皮毛在淡黄色木屑里静静地睡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发现,原来它的特长是长寿。

    才养了1个月,同学们的小仓鼠都纷纷传来噩耗:谁家的小仓鼠冻死了,谁家的小仓鼠不小心被踩到了,谁家的小仓鼠莫名其妙地就不动了、病死了。一年以后,全班只有三只还活着的小仓鼠,一只是汪家的,一只是范家的,最后一只就是我们沈家的快快。汪家小仓鼠是放养的,整天在地板上乱窜,挺佩服他们竟然都没有踩到过它。

    而快快一到我们家就在这里住了三个半年头。它先是住在那个透明的小笼子里,但我们都不想让这个小家伙终生瑟缩在那个小小的空间,于是给它买了一只上下层的大笼子。那是一只粉色笼子,上下层之间有小楼梯;下层空间大,是游乐场,铺满柔软的草木屑,安放了仓鼠浴沙盆、仓鼠跑步机、磨牙奶酪、磨牙苹果木、鼠粮盆和水盆;上层是一个小平台,上面有一个粉屋顶白墙的小房子,我们在里面塞满了棉花。它很聪明,自己钻到放满棉花的小房子里,又撕又咬地撕出一片容身的空间,休息时就爬进去蜷成团暖暖地睡觉。

    平时它也喜欢下来玩儿,在仓鼠跑步机上可以跑得很快、非常快,蹬得那个小转轮呼呼作响,然后突然停住,反方向再跑一阵。那块磨牙奶酪它也很喜欢啃,但奶酪太大了,又

    是不方便啃的正方形,啃了三年都只啃掉一点边边角角,它还是坚持不懈每天都啃啃。苹果木细,倒是很快被啃完了,后来它也不要新的了,就开始啃笼子,把很多根铁丝都啃掉了漆。它洗澡的时候最可爱,在浴盆的浴沙中滚来滚去,眯着眼睛翻滚一番后跳出来抖掉细绒毛上挂着的沙粒,一副傻傻的、天真的模样。

    后来它又开始倒腾鼠窝,把小房子里的棉花统统扯出来,扯到楼下造了个新窝。从此快快就一直住楼下,而且它的上楼方法也变了,不走寻常路,直接爬上仓鼠跑步机以后往楼上小平台跳。有好几次它挂在平台边缘挣扎半天又掉下去了,但还是沿着这条神奇的新路往上蹦。快快长大了,毛色没有变,但体型变大了一点点,而且越来越淘气,力气越来越大,能耐也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我们发现,它快要能从顶上越狱出去了。

    我们只好又给它换了个更坚固的房子。这是个真豪宅,是个红笼子,有三层。

    换了房子它又把棉花塞回放进红笼子中的小粉房子里去了,好奇怪,是怀旧吗?

    从换了新房子开始,它进入壮年,进入生命巅峰,也就是最调皮的一段时间。它花了一个星期把它够得到的铁丝都啃掉了漆,然后开始玩杂技,学会了踩着横栏往上爬,爪子勾着铁丝,身子拉得非常长,整个身体都挂在铁丝上垂在空中。这时候我特别喜欢用手指轻轻戳一下它的肚子,它无法反抗,只能颤巍巍地跳着往旁边爬,企图躲开;有时候就直接往后一倒,摔进笼子里去了。

    那段时间它非常闹腾,没事就想

    越狱。

    有一天,我们走到那个大笼子那儿,就看到快快在透明的房顶下面的三楼上挣扎。它拼命顶那个可以打开的天花板盖,顶开一次往外钻,钻到一半被落下来的盖子压住,卡在那里无比尴尬。我们把它轻轻揪出来,它挣扎着又蹦回笼子里了,于是我们封闭了三楼的通道,要它好好待在笼子里—越狱的快快到处都是天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小鸟啄走、被流浪猫吃掉了。

    但很快它就消停了,不再闹腾。

    当时我也没注意,就觉得它外出活动的时间变少了,啃栏杆的时间也少了,总是缩到小窝里睡觉,喂它吃东西要喊它很久,它才慢腾腾地爬出来。它变得嗜睡、不爱活动,我有点纳闷,有点隐隐的不安,但也没有去深究,就让它静静地缩在房子里。

    突然意识到养它已经三年半时间了。

    仓鼠正常寿命是两年半到三年,活到三年的已经是高寿了。当时我已经上了初中,以前班里的人都散掉了,有几个人去了别的初中后就杳无音信,其他的分散到四个班,平时见到问个好,同学之间的感情也渐渐淡了。时间的雾气把每个人都包裹起来,以前到现在关系从未变淡的人屈指可数,初算一个。

    那些小仓鼠们早就消失在我们的生命里,也许被遗忘了,也许没有。不管怎样,它们都只属于小学,只属于那届三年级,甚至只属于那一天。只有快快还伫立着,在岁月的洪浪汹涌而来的时候。

    它很老了,但体型也没有比以前大多少。它的陪伴悄无声息,静静地诉说着过去的三年半时光。它是一个纪念,是那三十多只

    小仓鼠的命运和归宿,是这三年半来走散的复旦附小三(三)班的人的记忆,是它自己,也是我成长的经历。看到它我就能想起这些,而且它走了以后,我仍然能够永远地记着它,并想起这些。

    它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走的,当时我们喊了它好久,都不见它的小鼻子从棉花团深处探出。妈妈把小房子打开,撕开棉花,看到它静静地缩成一个圆圆的球,闭着眼睛,安静得不能再安静。我轻轻抚摸它的毛,它一动不动,也没有睁开眼睛。

    我们就知道了。

    我把它轻轻埋到了院子里,用土仔细盖好。我其实不是很悲伤,因为它属于寿终正寝,而且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有一丝遗憾和伤感。突然发现快快的死讯我能告诉的同学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且会在意这件事的人更少。我告诉了初,然后我们一起感叹快快的生命力。

    想起之前皮皮看到快快之后,也养了一只小仓鼠,取名慢慢,却因为疏于照顾被冻死了。当时皮皮生病了,他的家人把小仓鼠放在阳台上,只顾着照顾发烧的皮皮,忘了笼中的小慢慢。皮皮很遗憾、很伤心,春游时托我又买了一只小白仓鼠,它待的时间依旧短暂,在皮皮爸爸洗笼子的时候借机越狱,不知去向。皮皮不敢再养,我不知道那两只“慢慢”的心情如何,但它们在他心里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慢慢变淡,但不会消失,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那么珍惜斑斑。

    快快陪我走过的三年半里,它几乎从未叫过。

    但我们家的所有人,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