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角度不同,爱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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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女儿
陶陶
我有一个9个月大的女儿。
它叫冰灵,是一只白色的小博美。
为了它,2016年暑假我和我的父母,开车自驾从上海去北京接它。那是一段渴望被缩短的路程,因为拥有一只水灵灵的小狗是我多年的梦。
到达它家时,推开门,看到它,我禁不住泪流满面。那时它和它的妈妈壮壮、姐姐毛毛在一起生活。门一开,就看见两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小狗向我冲来,脚步一晃一晃的,尾巴一翘一翘的。这两只还不会摇尾巴的刚断奶的小狗趴在我大腿上,像两朵云一样白,像两朵云一样轻。我抚摸着它们,舍不得停下来。
当时,冰灵的临时主人浦伯伯在关门时不小心夹了它一下,所以它的右前腿有点瘸。它的姐姐毛毛极霸道地把一瘸一拐、正向我撒娇的它挤开,踩下去,而自己拼命地朝我身上扑,似乎是在争夺爱抚。我不喜欢毛毛这股霸道劲儿,便把正蜷缩在一边委屈地蹭我脚的冰灵抱了起来。它好像很高兴,又有点害怕,两只前爪紧紧扒住我的胳膊,侧过头,伸出小小的舌头轻轻舔我的手腕。我看着它,它也用那又大又圆的黑色眼睛盯着我看。
跟健壮活泼的毛毛相比,冰灵明显更瘦弱些,还瘸了一条腿,可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冰灵的眼睛,感觉到一股难舍的亲近。它的嘴巴稍稍有点歪,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白,显得非常深邃又亮晶晶;它的腿脚很细很小,安心地依偎在我怀里,我深切地感觉到它对我的依赖和信任。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它就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它,也许这就是大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看到我选了冰灵,浦伯伯也喜上眉梢,浦妈妈开心地笑着说:“你浦伯伯可喜欢毛毛了!”我们各自抱着命中注定的缘分狗狗拍了合影,脸上都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于是回去的旅途我不再孤单寂寞,身边多了一个小影子,也给我带来幸福和欢乐,它就是我的女儿冰灵。
灾祸
我带走了这朵轻柔的云,陷入了对它无穷的爱中。那是一种纯粹的喜悦,光是看着它,我就已经高兴得想哭了。我觉得不可思议,它怎么能那么美?对它的爱铺天盖地地从心里涌出来,像海潮一样澎湃。
带着它回到上海后,我和父母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它也安然地住进了这个新家,天天欢快地在柔软的地毯上蹦跶。蹦跶来蹦跶去,它的右前腿基本已经不瘸了,我们也放松了管教。
一放松就惹出事来。
那是一场灰色的、真实的噩梦。那是国庆假期前夕,妈妈回家后它照例两条后腿站立起来扒妈妈的腿,撒娇要抱抱。妈妈轻轻把它抱起来,它太兴奋了,在妈妈怀里又挣扎着想下地玩耍。妈妈刚刚弯下腰来,它就急不可耐地从妈妈怀里用力跳了出来,这一跳,可摔坏了小冰灵,只见它把右前腿缩在胸前在地上打滚狂叫。我闻声从卧室跑出来,蹲在它身边,心疼得无以复加,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它拼命扭动,一声接一声地尖叫,尖厉得几乎把我刺倒,而我却没有一点办法,连碰一碰它都不敢。
爸爸也飞快地跑了过来,他小时候养过许多次小土狗,知道怎么帮它。它稍稍停止尖叫时,爸爸把它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它的腿,发现关节的地方有些
肿,而且它又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号哭。
我那时哭得已经崩溃了,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里都充满彻彻底底的无助感。等我好些后,它已经睡着了。即使在睡梦中,它也不敢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瑟缩着,此时的它是一片令人心疼的、受伤的云。
住院
我们带它去了宠物医院,诊断结果是骨折。
它在浦伯伯家时右前腿就有旧伤,现在伤上加伤,以至于尺骨和桡骨都断了。
我们去的第一家宠物医院,他们说只做内固定手术—要在冰灵的右前腿内置钢板固定,需要住院数天。我们的内心都是拒绝的,冰灵还这么小,让它单独待在陌生的环境里,离开亲人,离开家,这是多么大的煎熬啊!
那时我们都还有一点侥幸心理,很多人都说“狗狗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爸爸小时候养小狗,有点小伤小病的,它自己在土地里打上几个滚就好了。我以前看《狼图腾》,里面也说狗是属于大地的动物,只要接地气,它可以自我疗伤,为自己注入活力。
所以我们换了一家宠物医院,决定为冰灵做外固定,这样可以避免它蹦蹦跳跳造成二次伤害,可以帮助它更好更快地恢复。
在第二家宠物医院,冰灵吸入了麻醉气体,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两位医生给它做外固定。我们不能进手术室,只能在外面焦灼地等待。
等待的时候,有一个爷爷抱了一只小鹿犬进来,他要为已经年老体衰、重病的小鹿犬做安乐死。听到这个词,我吓了一跳。爷爷的脸上满是落寞、无奈和悲伤,小鹿犬瘫在他怀里,已经不会自主动作,嘴角溃烂,双眼无神。我可以想象小鹿犬曾经陪伴爷爷度过了怎样相依为命的快乐时光。狗狗是拿它的全部爱和整个一生来陪伴我们的。看着他们,我更加坚定了对冰灵的爱。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出来了,她遗憾地告诉我们,由于冰灵的尺骨和桡骨都断了,外固定无法精准接续,它会彻底变成一个小瘸子,所以最好还是做内固定,而且术后护理还要小心。但是这家宠物医院没有住院条件,必须每天过来。我们又去了第三家宠物医院。
辗转于几家医院的日子里,冰灵是我们家最活泼的一个。它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所以一如既往地在家里胡闹,只是三条腿一拐一拐的,活动量变小了。它那条悬着的右腿在我眼里就是压在心上的巨石,冰冷沉重。有时候它颠颠地跑来撒娇求抱抱,一个趔趄翻倒在地上,一边咝咝地抽冷气一边舔那条伤腿。它天真的眼神带给我的只有心痛。
经过一番比较,我们选定了其中最专业、最可靠的一家医院后便把它送过去治疗。我透过朦胧的泪光看见它在医生怀里安安静静的,全身因为惊恐不安而不停发抖,我伸手抚摸它的头,感觉到它的耳朵都在微微颤动。它不知道,自己很快就得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待一个月。医生把它放进一个冰蓝色的笼子里,它一声不吭地望着我们离去,只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哭着跟它一遍遍说“我们会回来接你的”,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受没有它的一个月。我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也不知道它明不明白为什么我脸上有两行源源不断的泪水。
之后,我每天放学都来看它。
每一次我们一来,它就立刻扒着笼子站
起来,拼命往外探。我呜咽着把它抱出来紧紧揽在怀里,让它的脑袋在我的下巴上蹭来蹭去。每一次我们不得不走的时候,它都会扒着笼子望着我们慢慢退出玻璃门,发出委屈的嘤嘤呜呜声。
它终于可以出院的那天,爸爸妈妈为了给我一个惊喜,瞒着我偷偷地去把它接了回来。它活蹦乱跳地在窝里打滚,四处转悠着玩耍。我抱着它哭,哭得痛快淋漓,把这一个月的委屈和想念汇成一股洪流,都倾泻了出来。爸爸嫉妒地说:“我病了她都没有这么哭过。”妈妈微笑着说:“自从这小狗生病以来,她就特别爱哭,说明是‘真爱’啊。”
当然是真爱了,而且你们谁不爱啊?
生 病
如果说冰灵的受伤是乐极生悲的话,那它经受了手术、住院的煎熬,也该否极泰来了吧?
但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它刚刚出院,就又进了医院。
一开始,它的出院回归使我们欣喜若狂,而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在自己家也尽情释放了天性,天天活蹦乱跳。也许是医院的狗粮不合胃口,它一回到家就狼吞虎咽地把盆里的狗粮吃了个精光。可第二天,它就开始没胃口,狗粮盆一整天都没动,一粒狗粮也没被碰过。我们还以为是昨天吃撑了,也没加理会。然而第三天,它突然开始吐,地板上是黏稠的液体,一摊又一摊。
它发出吓人的干呕和咳嗽声,肚子一抽一抽,没精打采地趴在一个角落。我走过去轻拍它的背,想安慰它,可它抬头看看我,站起来,无力地走到另一边屋角。
它该有多么的无助。
我们又带它去了医院,诊断结果是急性胰腺炎,要吃药和输液,还要禁食,以恢复肠胃和胰腺的健康。我们实在舍不得让憔悴的它再在医院熬上一周,便决定每天上午把它带去输液,下午带回家,让它能享有在熟悉的家里休息的权利。为了便于输液,医生在它的右后腿上打了留置针,它就一直翘着那条后腿,好像后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在医院陪它输液的时候,我看着它发抖的毛尖,眼泪又涌了出来。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这里,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一只奇怪的笼子;它不明白什么时候能回家,能彻底告别这个奇怪的医院,这个没有人会把它当心肝宝贝疼的地方。它完全是无辜的,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没有人能跟它解释原因,这颗苦胆,它只能独自品尝。它得有多么委屈呢,它得有多么无助呢……
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它究竟有多痛苦。它唯一能向我传达的信号,就是那瑟瑟发抖的毛尖和不安的眼神。输液的时候,不管需要多久,它都硬撑着站立,而不是趴下来休息。它该有多紧张啊!所以每天回到家,它就累得睡好久好久。
看着它雪白纯洁又脆弱的模样,爸爸妈妈都很沉默。有时候爸爸会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说:“我小时候养过那么多小土狗,哪有这么麻烦……”有时候妈妈会看着冰灵叹气,看着我叹气。
它太脆弱了,我心里产生了一个不愿提及,甚至不愿想到的念头。
万一……
我抱着它哭着悄悄说。
万一你走了呢?
我已经给了它太多的爱,我们都已经太过于宠溺它。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朵完美的云带着这些感情一起烟消云散,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心慌得不敢从它身上移开目光,我用一切有关于它好转的情况来安慰自己,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医生告诉我们它不需要再输液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这几天经历的一切阴郁都被快乐蒸发了。它也好像得到了解放,在自家的狗窝上打滚蹭了半天后就直接四脚朝天地睡着了。我憋着泪趴在旁边看,看着它肚皮一起一浮地平稳地呼吸着,突然很珍惜这样难得的时刻,希望以后的日子可以一直这样美好。
我擦一下眼泪,揉揉它的肚子。它顺势一翻,侧倒在狗窝里,眼睛都懒得睁,睡得无比香甜。
自 由
随着伤病的痊愈和年龄的一天天增长,它和我们越来越熟悉和亲近,露出了自己调皮捣蛋的一面。比如,在深夜扒翻垃圾桶,把脏东西踢得到处都是;夜晚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刨开我的卧室的门,跑进来扒在床沿看我,“哈哈”地叫我;悄悄把木质桌椅脚啃成木屑;把茶几上的摆饰扒拉下来咬坏……
但挨了我们的训斥后,这个小家伙的委屈样儿,也足以让我和爸爸都“缴械投降”,心疼地抱起它一阵抚慰,就此把它做的一切都无条件原谅。只有妈妈能硬起心肠不理它,但转眼也会一阵心软后给它一片柔情。“它真的是我们家的一分子。”爸爸笑着说。“嗯,嗯。”这是在妈妈怀里即将入梦的它给出的应答。
狗狗真是时时刻刻都需要奔跑运动的动物,但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中毕竟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的建筑,能够让狗狗真正无拘无束、自由自由地奔跑的地方并不多。狗狗只能被牵引绳束缚着,跟主人一起在小区里或周边的一小片区域里散散步。
于是,我们决定每周带它去江湾校区一次,趁人少放开绳子让它自由地跑一跑。第一次带它去“放风”时,它快乐得快疯了,我第一次见到它那么开心。解开绳子后,它跑得特别爽,快得像一阵风一样。阳光照在它身上,像照在一片雪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它兴奋地伸着舌头,小腿欢快地奔跑着,全身的毛都被风吹得几乎飘起来。那是一朵白云,一朵自由的云。
跑累了,它随地一趴,就开始睡觉。我好开心,妈妈抿着嘴笑着说:“好惬意!”
就是说啊,好惬意。我想象它在想什么。它一定在一边尽情地狂跑一边想:这么大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这么多的草,这么舒服这么舒服的地方啊!
它肯定快高兴得疯了。
我也快高兴得疯了。
但我可不惬意!
它那么“放荡不羁爱自由”,却又那么爱叫,爱追人、追狗,我必须趁没人的时候才能给它松开狗绳,让它跑,一看见它往路上跑或者去追人了就赶快喊它、追它,给它系上绳子。它顽皮、不听话,总是让我心急如焚地追着它跑,可它跑一会儿后又突然来一个急转弯,先甩开我再继续向“目标”前进。每一次,当我筋疲力尽地追上它,给它套上绳,累瘫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时,它却神情悠闲地躺着休息,无聊了再咬几根草玩玩。
尽管这差事很辛苦,但我不敢不做,因为有一片灰色的印记一直烙在我的心里。那片灰色像雾霾一样淡淡地笼罩着我,使我不能安心地享受草地和阳光。
那片灰色,叫担心。
如果它跑到大路上,被车撞上了怎么办?如果它去追扑别人想
跟人交个朋友,却被那些人踢伤或打伤了怎么办?如果它跑去挑衅其他狗,被咬了又怎么办?
我不敢想象会怎样,所以我不敢让这一切发生。但一直被剥夺自由的它,如果连这样偶尔一次的放风机会都丧失的话,它该有多痛苦!
我不愿它身体受伤,也不愿它心里受伤。于是我只好追在它身边,尽可能给它提供自由和保护。
也遇到过揪心的时刻。
有一次,在江湾校区的大草地上,一只流浪狗经过,被它发现了。它大声咆哮起来,飞快地冲过去,居然一下子将牵引绳从我手中拽脱。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害怕得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去担心我周围的一切,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追上去,抓住它!
“冰灵—冰灵—”
我大声地呼喊,嗓子都喊哑了,也顾不上。我拼命地狂奔着,焦急的情绪顿时袭遍了全身,害怕和紧张几乎将我整个人湮没。直到我终于一脚踩住了狗绳,它停了下来,我一把抱起了它,才慢慢地恢复镇定。我看到那只狗并没有理会冰灵的挑衅,已经悄悄走远了。我抱着它,突然感觉到极度的委屈。
不是恼怒它不听话,也不是心疼自己跑到快虚脱,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委屈,眼泪又慢慢地滑落下来。
有什么办法呢?是我自找的。
我可以不养狗狗,不用承担照顾它的烦琐脏累,不用经历它受伤生病的煎熬,不用感受它伤痛离别时的悲伤无奈。可是我养了,连狗狗都是我自己选的。
有什么办法呢?爱是没有办法衡量代价的。
但也有补偿啊。我不养它,我就不知道它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能给我带来那么多的快乐,我就永远也无法体会它从疾病中恢复健康时的那种巨大的喜悦。
被它爱的时候,我很快乐。爱它的时候,我更快乐。虽然这快乐中,包含着太多的辛苦和疲惫。
爱护和照顾一个小生命的辛苦,不也是每一对父母都在承担的吗?
爱着冰灵的时候,我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父母对我的爱,不求回报、不计代价。
无尽的爱
我的女儿冰灵就是这么可爱。
它就是这么白、这么萌、这么乖、这么惹人怜爱。
所以我非常幸运,能把这朵雪亮的白云、剔透的水晶抱在怀里,看它脑袋在我腋窝里蹭来蹭去,看它轻轻靠在我胸前。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哭了好几次,为那些或喜悦、或悲伤的记忆。
它现在才9个月,换算成人类年龄不过是个7岁左右的小女孩,而我现在不满13岁,还是个小姑娘;当它1岁时它就是个少女了,而我仍然是个小姑娘;它5岁时就会是一个稳重的、成熟的青年小狗了,但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它10岁时就将要步入暮年,而我仍只是个22岁的年轻女孩。
我把它当作我的女儿来宠爱,而它将在它的那个世界里成长和老去。我们虽然在一起,却又好像处在不同的时空里。
它现在还只是个孩子,但毫无疑问,在不久的将来它会比我更加成熟。最终,它还会在我还年轻时就走到生命的尽头,只给我留下十余年的回忆。
但它会是我将来最纯洁、美好的回忆。因为我全心全意地爱过它,它也全心全意地爱过我。
我爱,它被爱。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它。
因为它不是玩具,不是宠物,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