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梦想家,所以不肯投降

    在外租房时,我的第一个室友是一名摄影师,是那种可以为别人拍出特别好看的照片,轮到给自己拍就拍得巨丑无比的人。他自拍时总喜欢鼻孔向上,而且从来不修自己的照片,向来都是“直出”。本来长得还算不错的小伙子,怎么就是喜欢自黑呢?

    他本来的专业学的是资源与环境,后来接触到摄影后,决定走摄影这条路。家里一直不同意他做摄影师,觉得特别不靠谱,他说给他一年的时间,如果失败了,就自愿听从家里的意见去做老师或是其他任何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大三那年,他大四,已经在我们学校小有名气了,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艺名”。我们在学校的操场上畅聊了很久,谈起摄影工作室,谈到了旅拍,幻想着我们梦想中的生活,好像成功就在我们的上一层台阶上,伸一伸手就能够到似的。

    同月,他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摄影工作室,我和他一起合租了一套房子。

    房子离学校很近,125平方米,落地窗,光线很好,能够满足日常的拍照需求,我们为房子起了一个很俗的名字,叫“梦想家”,Wi-Fi的名称叫“dream home

    ”,密码是“欢迎来到梦想家”。

    虽然很俗,但每次想到我们的初衷,总是忍不住会心一笑。他常常戏谑:“从此‘梦想家’将诞生一名伟大的作家和一名伟大的摄影师,这里将是名人故居。”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脏兮兮的地板,冲他翻白眼:“这位伟人,请您先把您故居的卫生打扫一下好吗?”

    就这样,我们开始一边拌嘴一边做梦了。

    那是四五月份,天气不温不燥,暖阳微风,是个适合拍照的好时节,毕业季又即将到来,于是室友工作室的生意很好,婚礼约拍、个人写真、班级写真、旅游跟拍,我看到他桌上的时间安排表,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

    比如婚礼跟拍,他凌晨四五点钟就要出门,因为要记录一场婚礼的每一个细节,而回来一般都是深夜了,但他还是不能睡觉,要继续修图。有好几次我去客厅倒水,都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然后还没等我回房间,他定的闹钟就响了。他想睡却又不能睡的样子让人看着真心疼,我忍不住开口说:“要是困了就睡觉吧。”

    他将醒未醒地冲我微微一笑:“哪能睡啊?这么多照片儿

    没修呢。”

    我没有继续劝他,因为我懂他的心情,那种为梦想而努力的心情,真的是可以拼了全力的。

    但说实话,摄影师真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不仅每天都要背着沉重的器材,而且忙起来没时间吃饭,有时间吃也一般是婚礼上的大鱼大肉,饥一顿饱一顿,很不利于健康。

    室友因为不按时吃饭得过几次急性肠胃炎,我回家时,恰巧碰见他出门,他疼得用手捂住了肚子,我说:“你这么疼,取消拍摄吧。”

    “先去吧,都跟客户约好了,拍完我就去医院看看。”然后他在我面前骑上自行车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瞬间五味杂陈,他前几天因为太累刚刚去拔了罐,才没几天又得了急性肠胃炎。

    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我们度过这些不为人知的漫漫长夜?我们为什么好像不知疲倦、不知疼痛?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里,最高层次是自我价值的实现,他认为人们只有满足温饱才会去考虑更高层次的需求,但其实,是有反例的,我们都是反例。

    在我们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是比拍一张好照片、写一篇好文章更有成就感的事情。室友常特别开心地

    跟我说:“我今天拍了张特别好的照片。”只是一张满意的照片而已,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进步而已,却足以让他开心一整天。

    这些回报很少的事情,这些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事情,如果不是内心真正热爱,它是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的。

    毕业季在一片喧嚣中过去,本以为室友的工作室在开门红的情况下足以步入正轨,但没想到他的努力白费了。另一个合伙人虽然没有明面上跟他闹掰,却在私底下偷偷对利益进行划分;合伙人以工作室名义揽下的活儿也没有分给我的室友,我室友就突然闲了下来;合伙人的态度也捉摸不透,拖着不见我的室友。

    当时已经是暑假了,我因为学习和工作的关系,从合租的房子里搬出来到市中心住,偶尔回去拿落下的东西会看见颓废的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工作,终日与游戏相伴。地板很久没拖,我走在上面黏黏的。他整个人,甚至整个空旷的房子都给我一种很明显的堕落感。

    我问他准备怎么办,他说要找合伙人谈谈,自己干自己的。可是一转眼,暑假都过完了。我想那段日子他一定很难熬,有关欺骗甚至是背叛,生活中走

    的每一步都与自己设想的背道而驰。

    他甚至开始有点妥协,准备听从家里的建议参加教师考试。我们都知道,这世上从来都不缺乏有梦想的人,但很少见到为梦想坚持的人,因为在那些日日夜夜的隐忍与等待中,我们没有办法看到结局,也没有铸成铜头铁臂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青岛的九月,天气转凉,某天早晨,我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准备出门上课,下楼时随意翻了翻朋友圈,突然就看见室友发了一条九宫格照片,应该是他新拍的照片,上面写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九月,你好。

    这是他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发朋友圈,我猜想他可能是又“活”过来了。于是我问了问他的近况,他告诉我,他到了另一家摄影工作室,准备重新开始,先提高提高能力,然后再自己干。

    读完这条消息后,我不经意地抬头,看见楼道的墙壁上被一片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司空见惯的场景却在那一刻莫名地触动到了我的内心,我知道这抹阳光也是拼力透过厚厚的云层到达我面前的,当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跌倒,我们的身段也会像阳光一样越来越柔软而又坚定。

    我们都是梦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