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环首案
卫市位于北方,到了12月,北风异常凛冽,但好在整座城市被一条津河环绕,冬天的气候比起其他北方城市要显得湿润一些。
平安夜当晚,气温明显比前几天暖和了一些,但东河区的街道上却十分冷清,家家闭户关门,显得极不寻常。
整个城区唯独东河区警局里灯火通明,尤其是刑警队的办公室更是如此。虽然队长尹禹没有明确下达命令,但所有的人都主动留下来加班,有人翻档案,有人查资料,整间办公室里的人都神情凝重,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尹禹心事重重地把调查案卷放在桌上,拿起杯子呷了口浓茶,然后打开了电脑,随即,他的两道眉拧到了一起……
刚进入12月下旬,卫市东河区就发生了一起恶性入室杀人案件。死者王阅枚是东河区第一幼儿园的小班老师,被发现死于家中。
王阅枚生前遭受过十分残忍的虐待,全身皮肤淤青,多处关节被敲断,致命伤是喉咙被割断,死状极为惨烈。除了两年前的校园连环杀人案之外,这是东河区乃至整个卫市都没有发生过的恶性案件。然而,让事件更加棘手的是网上的舆论。一个叫“范兴中举”的网友发布微博,说警方查出王阅枚生前被人跟踪尾随,随后又在家中被杀害。这条消息遭到疯狂转发,情况愈演愈烈,很快就造成了市民们的恐慌。
东河区的居民,尤其是年轻女孩更是人心惶惶,到了晚上就早早回家,谁也不敢出门。局长得知后,认为事态极其严重,于是对刑警队下达了严正指示,命他们必须尽快破案。
时间飞逝,已经过去了两天,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但微博上的讨论却还在被疯狂转发……
“哇!转发都快两百万了,这帮人可真够闲的!”女警胡桃见尹禹浏览网页,也忙里偷闲地凑了过来。
尹禹闻言,利落地关掉网页,鼻子里一哼,转头翻了胡桃一眼:“亏你说得出口,还不是你泄露了消息……”
“我不小心说漏的嘛……”胡桃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然后抬高了音量,“都怨那个范兴,没事瞎发什么微博!我都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了,让他删除,这小子就是不听。我现在就找他去,让他当着我的面把微博删掉!”
说完,胡桃不顾尹禹的阻拦,穿上外套就走。
尹禹叹了口气,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案发当日……
12月22日凌晨3点,尹禹接到电话,立即赶到了荔园小区2号楼103室死者的家中,刚走到门边,一股血腥气就迎面而来。他微微蹙眉,调整呼吸,快步从空气清新的室外直接进入到血气浓重的现场。
“队长……”看到尹禹进来,正在室内勘查的警员周布籁站起身,拿出塑胶手套和鞋套递了过去。
“小胡呢?”尹禹做好准备,注意到尸体已被裹好,放在了玄关处。客厅正中的地板上残留着一大摊血渍,四周还散落着细小的血珠痕迹。
“正在给住在隔壁的报案人做笔录。”
“受害者什么情况?”
“死者名叫王阅枚,女,30岁,一个人居住,职业是幼儿园教师。”
“教师?”尹禹本能地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尸体的情况如何?”
“死因是颈动脉破裂大出血,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11点到今天凌晨1点之间,全身多处关节骨折,骨折都是死前伤。从手法上看,凶手很可能具备一些医学知识,其余状况我要带回去解剖之后再做判断。”法医严熙一直蹲在地上查看地板上的血迹,他说完之后,从地上拎起了一把锤子,放进了证物袋里,“凶器就是这把锤子,凶手没有带走。你们看,王阅枚的尸体附近的地上有喷溅血迹,旁边还有一块空缺,凶手当时极有可能就是在这个位置行凶,所以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
“没错,而且门锁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周布籁听后,补充道。
“嗯,凶手极有可能是被王阅枚放进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一起熟人入室杀人案……”尹禹边点头边说,边向里走,在几个房间轮流转了一圈。
客厅里的状况很糟糕,杂志随意乱放,沙发和地面上也胡乱丢着皮包和换下的衣物。厨房和洗手间也是相当凌乱,洗衣机里堆满了衣服,厨房的洗碗槽里也摆满了脏碗,垃圾桶里堆起了小山一样的方便面桶。
卧室床上的被子未叠,团成一团丢在床中央。睡前阅读的小说、涂鸦得乱七八糟的便笺纸、薯片和巧克力的包装袋等物品扔得到处都是。家具的柜门和抽屉大开,里面的衣物乱七八糟地外露着。
“屋内的财物状况怎么样?”尹禹转过头问周布籁。
“首饰、存款以及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失的迹象,但是从厨房和洗手间的状况来看,王阅枚似乎是个邋遢大条的人,搞不好平时就这么乱。不过……如果真是凶手翻乱的,那这个人就一定是在翻找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那电脑呢?”
“也还在。”
“嗯……把电脑带回去查看一下。”
尹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隔壁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接着是有人喝叫、缠斗的声音。
周布籁和尹禹对视一眼,立即向隔壁跑去。102室的门没关严,两人推门而入,正看到胡桃正将一名身着睡衣的男子按倒在地,掏出手铐拷住了他的双手。
“小胡,这是怎么回事?”尹禹皱了皱眉。而比他先进入的周布籁则一脸发白地站在一边,没有吭声。
“头儿,这个人就是杀害王阅枚的凶手。”胡桃字正腔圆地应道,脸上露出一团正气。
“不是的,不是……”听到胡桃的话,地上的男子拼命挣扎起来。他听胡桃喊“头儿”,就
知道门口的这俩男人也是刑警,大声辩解道,“二位警官,这位女警官搞错了,我没有杀人!”
“你还狡辩!”胡桃把男子从地上拽起来,“我已经搜到了证据!”
“你找到了什么?”周布籁连忙追问。
“就是那个喽!”胡桃指着客厅桌上的一条内裤,神情相当得意,“刚才做笔录时,我从沙发垫子之间的缝隙中发现的。”
周布籁和尹禹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见两位男警无言以对,还被铐着的男子争辩起来:“不就是一条内裤嘛,谁家里没有啊,怎么能凭这个就说我杀人了呢?”
“可这是一条女式内裤哦!”说这话的时候,胡桃神秘地看了尹禹和周布籁一眼,但这两位男刑警却没有心情琢磨她话里的含义,不约而同地干咳一声,互相移开了视线。
“那又怎么样?”范兴不以为然地咕哝一句。
“范兴,38岁,职业是银行职员,至今单身,一个人居住。这些可都是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你亲口告诉我的哦!”
“是啊,那又怎么样?”范兴变得烦躁起来,“警官,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铐解开啊?”
“这个不急,你先解释一下,一个没有女朋友又独自居住的人,怎么会有女士的内裤呢?难道是你自己穿?原来你有这么特殊的爱好啊!”胡桃笑眯眯地看着范兴道。
“你……你管得也太宽了吧?”范兴尴尬地涨红了脸,大声顶回去,“你也太不知所谓了,就算我是个独居的单身汉又怎样?家里出现一件不合时宜的物品也是有可能的啊,比如我网购时对方寄错了东西……”
“哦,是吗?那么买家碰巧送错了和王阅枚穿的款式大小完全相同的内裤给你喽?我刚才检查过王阅枚的衣物,发现她有强迫症,所有的内裤都只有这一种款式。”
听了这话,周布籁神情不由一怔。
“这……”范兴垂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见范兴不再吭声,胡桃轻咳一声:“我看我们干脆去你父母家里问问,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有这种爱好,或者去银行问你的上司和同事也可以啊!”
“千万别!好吧,我承认内裤是我在发现王阅枚尸体之后趁机偷拿的……”范兴叹了口气,随即又高声辩解道,“但我只是拿了内裤,并没有杀人啊!”
“有没有杀人要调查之后才知道。你快说,除了内裤你还拿了什么东西,有没有拿内衣和丝袜……”胡桃对着范兴瞪起眼,大声追问道。
“胡桃,还是让我来问吧!”察觉到胡桃似乎把话题引到了奇怪的方向,周布籁急忙出言拦住了她,“范兴,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偷拿王阅枚的内裤?”
“我……”
“快说!”见范兴吞吞吐吐,周布籁皱起眉,大声呵斥了一句。
范兴看了周布籁一眼,无奈地开口道:“我……我之前曾经追求过王阅枚,但一直被她拒绝,所以……”
“所以你求爱不成怀恨在心,然后伺机杀了王阅枚?”胡桃闻言,突然愤怒地跺了跺脚,指着范兴,责问道。
“当然没有!一开始……明明是王阅枚先联系我的。”范兴被胡桃的气势吓到,后退一步解释道,“她经常请我吃她自己种的菜,我以为她对我有意思,就约她出去,但却被拒绝。发现尸体的时候,我看到她屋里很乱,就鬼使神差地偷拿了她的一条内裤。但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警官!”
“什么鬼使神差啊,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偷拿内裤就是想作为杀人的战利品。快点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实施犯罪行为的?”胡桃不理会范兴的辩解。
“警官,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如果我是犯人,怎么还会打电话报警啊?”
“杀人后假装发现尸体,然后报警,想排除嫌疑。不过这招已经不高明了,一般报案人都会是重点排查的对象哦!”胡桃的反应很快,范兴刚一说完,她立刻就顶了回去。
“我说这位警官,你是不是推理小说看多了?从一开始你就没完没了的,到底要我说几遍啊,我不是凶手!”范兴终于被激怒,他一反刚才低声下气的样子,瞪着胡桃吼了起来。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确实没有行凶……”看到范兴一脸的愤怒,胡桃反倒面色轻松地替他解开了手铐,“不过……就算你没有杀人,也是个偷女人内裤的变态。如果不是王阅枚死得那么惨,恐怕你还不止偷内裤那么简单吧。”
“你!你别胡说!”
“好了,范兴,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你就说说发现尸体的经过吧。”在整个问询过程中,尹禹一直在观察胡桃和周布籁的表现,直到这时才开口。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言语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力。
范兴坐在沙发上,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答道:“昨天晚上,我加班核对账目到12点多,回来的时候都快1点了。进楼后,我听到王阅枚家里传出了音乐声,就敲门警告了一下,她的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回家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王阅枚的生活作息虽然不是很规律,但她喜欢安静,也从不干扰其他人。这心里一好奇,我就睡不着了,就想出去看看。那时大概凌晨两点多了,我一出门就发现她家大门敞着,进去就看见她死在客厅里了……”
范兴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尹禹趁机对周布籁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一会儿到银行去查一下范兴的不在场证明。周布籁了然地点了下头。
“后来呢?”见范兴停住,胡桃继续追问。
“后来……后来我就报警了呗,结果你一来就先把我给按住了!”范兴翻了胡桃一眼。
胡桃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谁让你长得贼眉鼠眼的!”
“这……相貌是爹妈给的,没办法,但我的心灵可是正直纯洁的!”
“就你还正直纯洁?”胡桃拎起王阅枚的内裤,鄙夷地哼了一声,“说出来可得有人信呢!”
“总之我没杀人!”
“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胡桃很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尹禹拦住了。这位队长对着范兴摆了摆手:“范兴,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注意过王阅枚平时都和什么人接触,有什么熟人来找过她?”
“她?”范兴想了想,“她平时独来独往的,好像没什么朋友,也很少和楼里的人打招呼。就因为这样,她突然给我送菜,才让我误会的,谁知道她又……”
“行了,别扯远了!”胡桃出言打断,然后对尹禹道,“对了,头儿,刚才我听住在101室的大娘说,王阅枚生前曾被流浪汉跟踪过,有几次因为太害怕不敢回家,还躲到了大娘家里。”
“流浪汉?我也看见过!我们这片小区里有个公园,之前有几个流浪汉住在里面,因为也没太大的影响,所以保安也就没管他们。不过最近天气变冷了,他们也散了,大概找别的地方过冬去了。”范兴说完之后转转眼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真的是那些流浪汉干的吗?”
“是不是流浪汉我们要调查之后才能知道!”尹禹瞪了胡桃一眼,责怪这个小女警把笔录信息透露了出来。之后他又转过头,目视范兴道,“目前还没有任何根据,所以请你不要随意泄露出去。”
尹禹说完,范兴却没有反应,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桃见状,急忙呵斥他:“不许乱说,听到了没有?”
范兴连忙抬起头,谄媚地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就放心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做完笔录,三人又回到现场采集了证物,然后才一起离开。临走前,尹禹特意看了一眼王阅枚种植的小菜园,里面果然还有许多菜没来得及收走,天气凉了,菜叶也都干枯了,但仍然可以看出之前的蔬菜确实长得很茂盛。
“胡桃,你一到现场就去做笔录了,怎么知道王阅枚有强迫症,又是什么时候检查的她的抽屉?”确定周围没有外人后,周布籁开口问道。
“我没有检查啊,我是诈他的!”胡桃撇撇嘴,率直地耸了耸肩膀。
周布籁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而尹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回到当下,尹禹依旧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努力回忆之前现场的细节,然后打开案卷,再次翻看案件记录,试图寻找新的突破点。
“怎么了,小禹,案子还是没有头绪啊?”一个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尹禹转过头—站在身后的是前辈田骁渡。
田骁渡比尹禹略长几岁,是刑警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队长,但遗憾的是他在一年前的任务中受了重伤,现在只能留在办公室里做内勤,队长的职责就落到了尹禹的肩上,而尹禹则始终把田骁渡当做自己的良师益友。
尹禹没有吭声,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什么情况,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各方面都没有进展,虽然住在隔壁的范兴偷了死者王阅枚的内裤,但银行方面已经证实范兴加班到22日的凌晨,而在他下班回到家至报案的这段时间内,不足以完成对王阅枚虐待及杀害的过程,从时间上排除了嫌疑。”
“那王阅枚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田骁渡继续问道。
“我们从幼儿园调查到,王阅枚的个性不温不火,没有与任何人结怨。而且她现在是单身状态,之前倒是交往过几人,但都是和平分手,没有任何情杀与仇杀的可能性……”
“现场有什么线索?”
尹禹翻开卷宗,给田骁渡展示现场的照片:“王阅枚家的客厅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但现场除了王阅枚的指纹和皮屑、毛发之外,没有再发现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这说明凶手的反侦查能力很强,做足了各种防范措施。而范兴证词中说的‘听到音乐’,也许是凶手在掩盖虐杀王阅枚时发出的声响……”
“嗯……可奇怪的是,凶手行凶时使用的锤子却是就地取材,锤柄上布满了王阅枚的指纹。锤子上除了王阅枚的血迹之外,还有一些非人类的血迹,应该是王阅枚惯常使用的东西……”尹禹边说边顺着这个思路思考起来。
恰在此时,周布籁过来递上了手中的报告:“队长,技术科已经破译了王阅枚的电脑,但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尹禹接过报告,再一转头,发现田骁渡已经回到座位,正背对着自己忙碌着。他回过神,向周布籁应了一声,看起了报告。
王阅枚的电脑中没有隐藏任何秘密,家中的财物又没有丢失,而王阅枚也没有任何情感纠葛。那这名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不仅杀了人,还对受害者实施了残忍的虐待,这个人为什么会对王阅枚有这么深的怨恨?
尹禹想到这儿,还想再征询一下田骁渡的意见,但此时那张桌子却空空如也,看来这位前辈做完自己的工作,已经先回家了。
“头儿,行了,这回范兴老实了!”这时,胡桃推门进入,得意地说道,“开始他还跟我狡辩,说什么没把消息‘说’出去。我一说要把他以妨碍司法公正和刻意制造谣言的罪名逮捕起来,他一下子就服软了,乖乖地删除了微博,还把账号给注销了,这回可彻底消停了。”
尹禹看着胡桃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孩眼底浓重的黑眼圈,其他警员也是如此,明显睡眠不足
。于是他对大家挥了挥手:“行了,今天是平安夜,大家都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明天继续战斗!”
“是!”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收拾东西回去了。
尹禹也关闭了电脑,在所有人离开之后最后看了一眼田骁渡的办公桌,关上了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
周日的早上,天刚微亮,温小婉就听到隔壁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马桶抽水、拧开水龙头以及洗漱的声音。她慢慢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了自家公寓的床上。
天花板的颜色过于鲜艳,花纹也有些俗气,她觉得这不应该是她会喜欢的风格,至少现在不是……
不过这种直觉也许并不可靠,温小婉不清楚头部的撞击是否可以使人改变情趣和品味,但她却知道一次撞击足以使人失去部分记忆,而她现在就正经历着遗失记忆的痛苦。
她记不起车祸受伤之前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也记不起她受伤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那场应该成为恐怖记忆的小灾难,对她来说只是一阵眩晕和眼前闪过的亮光。她的脑中对整个事件一片空白,就像是有人用橡皮擦把全部相关内容擦去了一样,就连关于受伤的信息也是从另一位医生那里听来的。
没错,“另一位医生”,因为事实上温小婉就是一名医生,而她被就近送到的东河中心医院恰恰就是她在职的医院。
年轻的脑科医生笑眯眯地安慰她,说她是在离车子十几米远的地方被震晕的,算是那场车祸的意外受害者。幸亏离得远,不然她也会跟车里的那些人一样赔上性命。现在除了轻度脑震荡和部分记忆缺失之外,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大碍。
听到这些,温小婉的心里虽然一片迷茫,但仍然报以微笑,礼貌应对,只希望自己住院的消息能够从脑科医生这里封锁住,她不想也不喜欢让其他人以怜悯者的姿态来围观她的不幸。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温小婉出院前,神经内科的同事齐玟抽空过来了一趟,带着漠然的神情和礼节性的关切。
她曾与齐玟一起会诊过一些病例,两人比其他人关系略微亲密些,不过令她疑惑的是,齐玟还带来了自己的表弟。那男孩样貌虽然清秀,但两眼中的目光却复杂多变,尤其是向温小婉看过来时更是充满了探询的意味。
这让温小婉觉得很不舒服,以身体不适为由支走了他们,然后迅速找主治医生签名,出了院。
温小婉没有把自己失忆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又实在太糟糕。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帮助自己迅速恢复记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份证,打算按照上面的地址,先去勘查一下。
在发现那里确实是她的居住地点后,她的心里一阵欣喜。如果想要寻找失去的记忆,没有比在自己的家更合适的地方了。然而刚一打开防盗门,她瞬间又泄气了。
空气里残留着难闻的气味,那是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一股霉味。她顺着味道寻找,发现在厨房的角落里堆满了垃圾,灶台布满油渍,洗碗盆里还叠放着油腻腻的碗筷。
然而更让她在意的还是屋内的装潢,天花板、墙面、门板和地面都是明丽的颜色,但却不是一个色系,看上去就像是随意被各种颜色堆砌起来的一样,夸张艳丽到了粗俗的地步。
屋内的装饰物、窗帘、床单也同样是色彩斑斓,超大的衣柜被胡乱挤满,里面的衣服和鞋子异常华丽,然而一眼就可以看穿不过都是些粗糙的仿制品,化妆台上的化妆品也并不高级,颜色以浓重为主,首饰盒里也充斥着各种古怪而夸张的首饰。
温小婉试着从这些东西中寻找线索,却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于是她收拾了房间,整理了衣柜,换了窗帘和床单,顺便买了几件应季的新衣服,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看来事情要比想象的复杂许多,温小婉在失望之余,还忍不住感到一丝愤懑,没想到自己的品味竟然如此糟糕!
在临睡前,温小婉突然收到一条奇怪的短信。内容是告诉她,明天将会举办一场葬礼,死者正是那场车祸中的一名受害人。短信很贴心地附上了葬礼举行的地址和时间,但并没有留下任何个人信息。
温小婉按照这个陌生号码把电话拨了回去,结果自动转到了留言信箱。她没有说话,直接挂断了。
短信的内容条理清楚,没有任何威胁和勒索的倾向,看起来不像是骗局,也不像恶作剧。但如果是死者的亲属来通知她,那又为什么不敢明示呢?不过即便对方真的另有目的,温小婉也无从选择,对记忆恢复的渴望,让她愿意尝试各种冒险……
这时,隔壁洗漱的声音停了下来,温小婉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闹铃却在此时响起。她皱皱眉,抬手用力按了下闹钟的按钮,把它丢在一边。她试着重新闭上眼睛,但几分钟过去,睡意全无。
温小婉叹口气,用右臂撑着床垫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左臂不时还会隐隐作痛,头脑里又一片空白,这真不是一个愉快的早晨。她一边在内心抱怨,一边扫了一眼闹钟显示的时间,忽然想到,或许可以早点出门,这样就可以在葬礼举行之前到达短信所说的地址。
如果葬礼确有其事,而死者又确实是她认识的人,那她早到不仅可以避免过多地接触宾朋,减少因为寒暄而暴露自己失忆的麻烦,还可以利用充裕的时间,先跟家属见个面,多了解一些死者的情况。
打定主意后,温小婉进入浴室冲了个凉,随后裹了一件浴衣,她一边用干毛巾擦拭湿漉
漉的长发—值得庆幸的是,柜子里的浴衣都是白色的,而且样式普通,还散发出一股她很喜欢的薰衣草香气—一边走向厨房。
简单地用完早餐,温小婉用手机定位,找到了一条到达葬礼现场最便捷的路线,又拨打给她发来短信的陌生号码,然而对方虽然开机了,却一直无人接听。
故弄玄虚!温小婉微微皱了眉,用力挂断了电话……
***
早上9点整,地铁站内刚响起报时的钟声,一列地铁就带着有规律的震颤声,平稳地驶入了站台。
温小婉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看着外面流动的广告牌,随着平稳的车厢徐徐进入地铁站。车厢里响起了报站声,她站起身,穿过车门,踏入站台。
比起工作日的人流攒动,此刻的地铁站台显得空空荡荡。她环顾四周,然后按照指示右转,走进了通向外面的通道。
这条通道里没有人,气温也比站台内低许多。温小婉轻咳一声,随手拉起了风衣的领子,拐了进去。
温小婉边走边观看那些挂在墙壁两边的公益宣传画,它们以冷色调为主,内容简单,却颇具艺术性。她被这种风格吸引,忍不住停下多看两眼。于是在这个悠闲的早上,她突然感到了一丝惬意。但这并非因为她很享受这种一个人的孤独,事实上,周围人一多,她反而觉得更加孤单。
温小婉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场车祸至今让她心有余悸。每当她独处的时候,总感觉四周会出现密密麻麻的眼睛,从那些眼睛中射出的视线就如同细密的蜘蛛网般将她紧紧缚住,而她则完全看不清那些“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这种无法碰触的恐惧一直困扰着她。
不过,连日来的恐慌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放松,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也许很快她就能寻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了……
温小婉刚想到这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步伐杂乱却带有试探性。
她偷偷转头一看,发现身后果然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她想起之前看到的微博,担心自己也遇到跟踪狂,不由加快脚步。而对方看她加速,也紧紧跟了上来。
温小婉裹紧大衣就跑,丧失记忆的经历让她的内心变得很脆弱,时刻担心自己再受到其他伤害。
拐了个弯,温小婉感到眼前突然多了一丝光亮—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她虽然还在奔跑,但光亮给了她希望。
“快站住,别再跑了!”男子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正式进入地铁站,否则安检那一关就过不了。他边追边喊,眼看就要追上温小婉了。
“救命!救命啊!”温小婉对着出口大声呼喊起来。刚喊一句,脚下就突然一滑,整个身体趴在了大理石地面上。这下摔得不轻,她的右脚扭伤了,右手手掌和手腕处也被磨破,渗出了鲜血,手肘处隐隐作痛,那里的风衣袖子还被划出一条大口子。
而这时,她离出口的台阶就只剩几步路。她望着出口,感觉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这让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坚毅,忍痛站了起来,慢慢向前走。
身后的男子越走越近,自然是转眼就到了眼前。只见他佝肩偻背,身上的风衣又肥又大,显得他的身材十分瘦小。也正是这种弱不禁风,让他手中的匕首显得更加骇人。
男子一步步接近温小婉,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呼吸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上也因为气息不匀而扭曲起来。虽然说不出话,但他仍然得意地咧开嘴,露出狞笑。他举起匕首,在温小婉面前比画起来。
“住手!”就在这时,一声厉喝从地铁站口传来,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冲了进来。
持刀男子闻声,抬头望向入口处,看到对方瞬间就来到了眼前。那人足足比他高了一头,穿着短款皮衣和牛仔裤,尽显匀称身材。
这人先是动作利落地劈掉了歹徒手里的匕首,然后三拳两脚就将歹徒打翻在地。
歹徒爬了几次没站起来,不由开口抱怨:“我说哥们儿,你至于这么狠吗?我不就是想找这个姐姐借点钱花嘛!”
男子目光烁烁地瞪了过来,吓得歹徒立刻不敢说话了。
歹徒已被控制。来人走到温小婉身边,扶住她的手臂,一反刚才的严厉,柔声问道:“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温小婉慌忙摇了摇头,抽回了被男子握着的手臂。离得近了,她忽然闻到一种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薄荷香,不由仰起脸,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虽然语气轻柔,声音悦耳,却生得一张英俊冷酷的面容,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悠远,清澈见底,却又像是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而歹徒则趁这工夫,站起身绕过他们,冲出了地铁站。
“站住,别跑!”男子顾不上温小婉,转身追了出去。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跑出了地铁站,温小婉不禁苦笑一声。
刚才她注意到这个人在制伏歹徒之后,习惯性地在腰间摸索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拿出来。由此她猜到他可能是一名警察,但并没在执行任务,所以没有携带枪支和手铐。而看到歹徒逃跑,他也同样职业性地追了出去。
温小婉活动了一下脚腕,似乎好很多了,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出了地铁站。而这时,第三个男人从侧面的一条小道里拐了出来。他穿着黑色的夹克衫和黑长裤,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完全遮住了脸,就连双手都戴上了黑色的手套。
男子的脸颊消瘦,嘴角微微向下撇,显出了一丝忧郁。他目送温小婉慢慢走出地铁站,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