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地活在疲惫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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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珍惜时间的我喜欢上了在晚上乘坐火车,睡一夜到达目的地,而不是乘着飞机飞一两个小时。这期间除了我需要充足睡眠的必要理由之外,还有就是我很享受在火车卧铺上看着车内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他们身上的烟火气让我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和踏实,即使睡着了,也是很安稳的。
那天结束工作已经是晚上七点钟,隆冬季节的西北从四面八方袭来寒冷。我穿着一套单薄的工作装,套着的过膝风衣被我紧紧地贴在身上,我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快速取票进站。
我脱掉风衣,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上车前买的一杯热饮也已经凉了,我跑到开水房,兑了些热水,看着窗外漆黑的一切,喝起那杯变了味道的热饮。车厢里昏黄的灯光、漆黑的窗外以及耳朵里传出的鼓点很重的复古歌曲,这所有的物象都将我引向阴郁的方向。在那一刻,我有些伤感,突然认定,生活原来这么疲惫。
我床位的下铺是一家三口,小男孩没有穿裤子,只是带着一贴尿不湿,可能快要睡觉了。孩子的父母看起来和我年纪相近,母亲鼓捣着奶粉,细碎的头发在额头上挣扎着。小男孩的父亲不知是因为车厢温度还是别的什么,脸上挂着高原红,衣着朴素的他眼睛注视着他的孩子,随时准备伸出手去接住站不稳当的孩子。
餐车已经来了好几趟了,快九点时,推餐车的列车员高举着饭盒,说这是最后一次供应了,降价处理,10元一盒。8小时未进食的我倒是有些饿了,但包里还有些水果和酸奶,于是作罢。在这空隙,我看到那位年轻的父亲从一个庞大的蛇皮袋子里翻找出了另一个大袋子,红色塑料袋子里还有透明的塑料袋,一层层翻找过后,他把两个馍馍递给了
孩子的母亲,又是一阵忙乱之后,终于收拾停当,开始端起热水,就着干馍馍吃起来。或许是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他掰下来一块给我,嘴里说着别嫌弃。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顺手接了过来,那是和我记忆中很相似的馍馍,很硬,里面加了些许胡麻油和葱花,嚼起来很香。
我是一个在公共场合不怎么说话的人,即使吃了那位年轻父亲的馍馍,我们也没有聊很多。只是知道他们一家三口从西宁出发,南下深圳打工。年轻母亲一边带孩子一边给同乡的工人做饭,她男人在做房屋装修的工作,我能看到他黑色鞋子上还留有白色的胶漆,但也不影响什么,看起来很干净。
列车员最后一次巡岗了,嘴里喊着硬座车厢的旅客请及时返回硬座车厢,就要熄灯了。我把耳机摘了下来,准备上床休息了,一整天的高负荷工作终于让我没时间多想什么,疲累了。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开始拼命地哭,眼泪从他微微皲裂的小脸上划过去,和鼻涕混在一起。母亲拿着纸巾给小男孩擦着眼泪鼻涕,男人挣开小孩儿的手从床上站起来。
看了许久我才看明白:男人手里拿着的是硬座票,他要被列车员带回硬座区了,小男孩不舍,于是大哭。
过了春运的列车并不算拥挤,整节车厢还有许多空余的位置,看热闹的几个年轻人建议他添一些钱补个卧铺,他摆摆手,笑一笑。她的老婆给他解围说他喜欢和人聊天,他们的工友都在硬座区,没什么的。他露出轻松的微笑,连连点头。
其实整个分别的画面并没有多么伤感,男人哄逗着小男孩说明天太阳一出现,他就出现了。倒是那孩子哭得开始倒气,一闪一闪的,再加上撕裂般的哭声,我觉着有些心疼,我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有点难受。
人群散
去,年轻的母亲已经将哭闹的小男孩安抚入睡。这个正在熟睡的孩子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父亲曾为了节省路费,而将他和他母亲留在卧铺车厢,自己独自一人回到硬座车厢。我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就下了车,没能再见到那个同龄的男人,但我想这样的哭闹可能还会持续,因为绿皮的火车还有几天才能到达深圳。在到达深圳之后,他的父亲也还是会在清晨与他分离,为了赚取每日的所需,黏爱父亲的他还是会发出一阵又一阵哭声。
深情地活在疲惫的生活中。我想,不论从哪一个角度阐述,我们都能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疲惫,但他们依然深情细致,因为有爱有牵挂,真好。
2
2014年3月8日,一架被叫作MH370的航班载着几百名乘客失联,算一算日子过得真快,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作为旁观者,这次灾难给予我们的冲击持续没几天便被其他爆炸性的新闻冲淡了,甚至几年过去后,身边已很少有人再提起它。但是对于马航事件当事人的家属来说和我们并不一样,他们中有一个人更是把那种撕扯折磨的情感提升到了最高点,我每每看到都会长叹一口气,悲从中来。她是一个“失联者”的妻子。
我昨晚看她微博的最新一条更新来自3月末,她写道:朋友们别太担心我,我体重已恢复不少。生活和等待,已和睦相处。谢谢你们的挂念,愿都好。
“生活和等待,已和睦相处”,这简短的几个字,我看上去却很钻心。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将把等待带入生活,生活多久等待多久,这是一份笃情。
其实我第一次关注她的微博是在几年前。那时,马航事件才发生不久,许多人蜂拥而至地在她的微博下留言关怀。
那时候她记录的心情是极其阴郁的,甚至有时候还有些中年女人
在街上撒泼的感觉,她说她要联合其他的人抗议,具体抗议什么我不得而知。她也会发布许多诸如再也坚持不下去之类的话,她觉着她有可能会抛下尘世,也来一次彻底的失联,而与自己的丈夫团聚。
所以,我没有再关注她。
前几天朋友转发给我一条微博,打开一看正是她。快两年不见,好奇心很重的我翻了翻她的微博。有一则是这样说的:小美为了进房间,会跳起来抱住门把手,利用自身体重往下压,从而把门打开。茶茶会在我下班回到家时围着我和我喵喵地“唠嗑”唠好久。你不在身边的日子,猫咪们卖萌耍贱的本领都有进步。
我心里一阵敲打,感动蔓延至眼角。
再翻找下去,还是偶有阴郁沉重的表达。但是经历两年成长的我在那一刻有了一些思考,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容不下感伤的生活者?是否微笑真的代表阳光,而眼泪就代表暗无天日呢?我想你只要问了自己这样几个问题,答案一定是和我一样的。
她的生活中有猫、有母亲、有朋友甚至还有几盆花草,更多的是对丈夫的等待和无尽的思念。她坚信她的丈夫只是出了远门,不论过去多久,他都会回来,或者换一种说法,不论过去多久,他们终将再见。
于是,这样一个深情的女人有任何问题吗?她和我们生活中任何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有什么大的区别吗?没有。她甚至更加深情,更值得被尊敬。
写到这里我在想,为什么在一篇叫作《深情地活在疲惫的生活中》文中书写这样一个女人。她和第一章节的年轻父亲不一样,年轻的父亲是生活艰辛,他在用爱与细致修饰,对抗疲惫的生活。而这位等待丈夫的妻子不同,她是因为爱与牵挂才让原本轻松闲适的生活变得无比沉重疲惫,她不与这种疲惫对抗,她适应接
受,甚至慢慢地开始享受这样的深情疲惫。所以,我想,你也就能明白我为何要将这两个人物放在一起书写了。
生活中有许多人是因为爱与深情而疲惫,我不想站在高处教育人们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做了选择,那就生活下去吧,即使疲惫。
3
我的好朋友虎斌,前几天发微信问我:东旭,你最近怎么样?我过得太难受了!
算起来,他已经前往德国出差半年了,我想着适应能力极强的他一定已经如鱼得水地生活在了美丽的欧洲,我也确实能看到他在许多绝美景色前拍摄的照片。不曾想,他已经就快坚持不住了。
虎斌给我描述了一个场景,让我印象深刻。他在连续上了36个小时的班儿之后,他的姐姐给他发了视频聊天。接通之后,虎斌的姐姐看到了他的样子,突然哭出声来。
就是这样一个细节,让我突然难过起来,也让我准确地理解了他在德国的生活:疲惫、孤独甚至还会有无助。
我没有劝他如果太累就回国吧,我觉得这样的建议很不成熟且不负责。我说,说点开心的事儿吧!
虎斌说:我给我妈买了一把德国制造的刀,一千多块钱,我回国之后就有些存款了,我要带着父母到海边玩儿,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黄土高原上。
我笑着说:那你现在还累吗?虎斌回答说:哈哈,不那么累了。
我希望你能理解这段简单的对话。
你过得怎么样?我随口问这样一句话一定能勾起你的许多回忆,还略微带着心酸。有这样的反应倒不是我们无病呻吟,也不是我们矫情,是我们过得好像并不怎么样。
但事实是我们依然深情地活着,因为在生活种种不堪的后面有一张大幕布,幕布上写着爱、希望、深情。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请继续生活在你的生活里,深吸一口气,爱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