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肃清!血雨腥风竟是针对自己人

    老实说,这个惩罚确实有点重,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很多人都看不懂,搞不懂老崔究竟是什么原因得罪了曹操,以至于被一下子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从受人尊敬的政府要员骤然间成了劳改犯。

    尚书仆射毛玠,显然就是搞不懂状况的代表人物。他很同情老崔,一心想救,可又不知该如何进言。如此情况,不单是他,一起做过尚书的何夔、徐奕这些人都是。

    然而,曹操显然不仅仅是要把老崔剥夺公职而已,很快便从“劳改营”传来了更严重的检举,说老崔对曹操的处理怀恨在心,常常手捻胡须,两只眼睛直直地往前看--要说这算什么罪名呢?眼睛自然是要往前看的,往后看岂不成了妖怪!

    可是告状的人便做了引申,说老崔的样子啊,好像是对哪个人很不满,一副怀恨在心的样子。

    这么一引申,崔琰的罪名便成立了。对何人不满?那自然是将他罢官治罪的曹**。

    好!那就来个干净利落的,赐他一死吧!

    一代河北名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丧了性命。消息传出,毛玠、何夔等人大吃一惊,可是无力相救的他们也只能暗自哀叹。

    不过,矛头很快便指向了他们。这时恰好连着一些时日都不下雨,毛玠便多说了些话:

    “最近那些犯了罪而被刺字的犯人,他们的妻子儿女也往往被罚作官奴,这些天一直不下雨的原因,会不会是这个呢?”

    这便被抓住了小辫子,告密者说,毛仆射这是在诽谤,说曹操施政不佳,所以天公降怒致许多时日干旱无雨。

    曹操也不废话,大笔一挥,抓!

    于是毛玠也进了大牢。

    审问他的,便是那位大书法家钟繇。据说他当时的审问词是这样的:

    “毛啊,自古以来,就算是最圣明的帝王,审判犯人时都不免会株连他的妻子儿女,这就叫作连坐。连《尚书》都说,我向左,你们不一起向左;我向右,你们不一起向右,那就要杀你们的妻子儿女。毛,你听听,这是不是有理?

    “要说我们大汉的律法啊,譬如说在脸上刺字这种,那也不是我钟某人的奇思妙想,而实实在在是古代刑典里便有。而之所以刻字而不动刀

    施以肉刑,无非是为了给犯罪的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什么有负于天意,乃至于造成旱灾呢?

    “毛啊,你那些诽谤朝政的话,如今已然在街头巷尾传开,对朝廷不满的声音,甚至已然传到了圣上的耳中。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交代吧,曹公的政策你也是知道的,那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而毛玠的回答,虽然很是啰唆,但意思却很简单,那就是:

    “我没说,什么都没说,你可以找人来对质,我不怕!”

    嘿嘿,钟大书法家便挠挠头,说:

    “不能找人对质,只能你自己交代!”

    这算是什么审讯呢?

    尚书台两位主持长官都被抓进去了,这事可实在不小,本部的人难以进言,那就只能劳烦做侍中的桓阶、和洽来说情,可曹操压根儿就不理他们。桓阶急了,说你好歹也要说明白,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啊!曹操这便横起脸来,说毛玠这家伙因为崔琰的缘故,心里充满怨恨,抛弃了君臣之义,只顾为死去的朋友喊冤,我怎么能忍受他这样?

    其实,这话倒有几分真实。这时和洽便开口了,他说假如毛玠真有这样的过错,那我们也无话可说,可据我们所知,毛玠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很是刚正不阿,会不会是有人借这个理由寻机陷害呢?

    曹操冷笑,说不必深查了吧,我怕深查下去,毛玠自己脸上也不好看,这样做,倒是能让双方都保全些颜面。

    话到此处,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桓阶、和洽再多说话也无济于事,因为要治崔琰、毛玠二位之罪的人,实质上就是曹操本人。

    自然,曹操不可能自己动手干这些事,具体而言,实施操作之人,便是此前因为曹丕的谗言而当不成驸马的西曹掾丁仪。

    丁仪为什么要陷害毛玠呢?两人之间是否有私仇呢?

    貌似没有。

    没有私仇的话,是不是有公恨呢?

    这便有了。

    丁仪,是曹植的人。而毛玠呢,是不是倾向于曹丕的人呢?据说,就在不久之前,曹植受恩宠之际,毛玠曾对曹操说过这样一些话:

    “当初河北的袁绍,就因为在立嫡子和庶子时的界限不分明,所以导致兄弟不

    和乃至家破国亡。所以说,选择谁做太子是件大事情,如果舍弃长子而立别的儿子,实在是我们这些人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意思很明白,他主张立曹丕。

    所以说,不但崔琰是“丕党”,就连毛玠也是“丕党”,曹操要立曹植做接班人,就必须把这些人打倒,而身为“植党”核心人员的丁仪,更是一定要将崔琰、毛玠这些人逐出政治中枢才行!

    所以,毛玠的最终结局,仅仅是比老崔好一些,丢了官,但命还在。只是突然之间遭此重创,他难免想不通,而想不通的唯一结局,便是郁郁而终。

    这是第二个人,还有第三人,那便是他们的同事徐奕,他的结局稍微好一点,只是逐出中央,下放做魏郡太守--多亏桓阶的不断解释沟通,好歹没出大事。似乎只有何夔幸免于难,一直坚持到了曹丕翻盘。

    那么,这就说到根本了,面对对手的步步紧逼,曹丕又该如何做呢?是迎头予以痛击,还是默默忍受呢?

    据说,这时,他便向此时朝中唯一尚存的智囊贾诩请教应对方法,说得低调点,那便是自保的办法。老贾实在是个老滑头,他回答说:

    “哎呀,这个嘛!将军你啊,何需考虑这些呢?身为人子,你只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青年便足矣……”

    曹丕想,这不是应付话吗?不过我已经向你明确了我的求助意图,愿不愿意帮我,也只能由君做主了。所以,曹丕不作声,只是默默听着老贾的嘘寒问暖。

    果然,不久曹操便把左右都屏退,单独询问贾诩:

    “老贾,你觉得我那俩儿子,究竟哪个更优秀?”

    老贾这时便呆坐在那边不吭声。曹操连问几次都是如此,他便不开心了:

    “我与你说话呢,你怎么就不吭声哪!这是装得哪头蒜呢?”

    贾诩说:“哎呀,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在想别的事呢。”

    曹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话,你居然还走神--好吧,那你说说究竟在想什么事?说好了那便结了,说不好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贾诩哈哈一笑,不瞒丞相,我正在想袁绍、刘表那档子事呢!

    曹操何等

    聪明,立即就明白了贾诩的意思,袁绍、刘表都是废长立幼的反面典型,老贾这是在耍激将法呢!

    曹操大笑,这事便告一段落。

    可事实上,究竟是立曹丕还是曹植,依旧未做决断。

    自然,谁接班可以日后再说,但魏国的总理大臣,那是万万不能缺的。此前的荀彧、荀攸、郭嘉这些一等的智谋人臣,倒是极好的,可偏偏已过世如烟。那么找谁呢?曹操说,那些文人都不可靠,还是钟繇吧!之前就是他审的毛玠,不错不错,就让他做我魏国的相国吧!

    可是,曹操似乎忘记了一个人,那便是程昱。为什么不用他呢?很简单,那就是这人的立场很久之前便已然暴露,他站在曹丕一边。而此时,曹操显然不愿意过早决定此事。

    所以,就选那书法家吧!

    做完这个选择题之后,曹操便再度起程,去讨伐江东的孙权。

    为什么打孙权而不是打刘备呢?

    是不是东方的局势,已然严峻到非曹操亲自出动不可呢?自然不是。孙权最近的一次攻击,便是在逍遥津遭遇张辽的痛击。事实上,江东诸将,在品尝那一战的失利苦涩之后,已然不愿意再来一次。

    事实上,很多人更愿意逆流而上,实现当年周瑜、鲁肃、甘宁都曾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表述过的“西夺巴蜀,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的计划。

    而倘若该计划实现,三国也就不再是“三国”,而会提前进入南北朝。

    可问题是,眼下的孙权,偏偏和刘备是盟友,以至于不得不坐视刘备的先欺骗后下手,数年间竟拿下了益州,现如今更坐拥从成都到江陵如此广阔的土地,从某种意义而言,在赤壁之战前夕衰弱如垂死病人的刘备,如今已焕然一新,走上了一条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路。

    曹操,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一次来东边,他的主要目的其实不是打孙权,而是要以战促和。

    至少,要让孙权在名义上承认对中央的服从。

    如此一来,又一场曹孙大战,在濡须口展开。

    这是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天,已然六十三岁的曹操,抵达了东方前线的居巢--便是今日的巢湖附近。

    而他的对手孙权,

    此时却正是三十来岁的黄金年龄,驻兵在濡须,恰与曹操隔湖相望。

    虽然对峙,可奇怪的是,谁也不愿首先动手(《三国演义》里虚拟了一场恶战,但大体上都是将之前的战斗搬移至此而已),既然不动手,又为了什么要来到此间呢?

    对峙到三月间,便从南方来了一名特殊的使者,这人的职位很低,据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而已,而所提的问题却很重大,那便是双方讲和,盟誓,乃至缔结婚约等等。

    为什么孙权会在这个时候求和呢?他若求和,置西边的盟友刘备于何地?曹操想,难道是孙刘关系即将破裂,所以孙权才会急于先与他讲和?

    无论孙权怎么想,曹操都乐于接受,因为两个敌人之间的分裂,自然是他最大的福音。更何况,他也有许多事,要回去完成。

    第一桩,便是进一步提升规格。已然进爵魏王的曹操,这就开始设置天子旌旗,出入都要实施戒严、禁人通行,自然,还要事先做必要的打扫等。

    而后,便是王冠之上获准配挂旒,也就是王冠之上,加上十二根梳齿一般条带状的装饰物。还可以乘坐一种叫作金根车的皇帝专用法驾,配备六匹马,还有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的备用车。

    谁都知道,接下来曹操要做什么了。

    而逆我者亡,顺我者昌,也成了曹操此时的座右铭。

    第一个倒霉的,便是当初那个在逮捕伏皇后之际面对汉献帝的哀伤无言以对的郗虑,他从此便在史册中消失。

    替代他的,便是那个积极分子华歆,他在这次东征中便担任了曹操的军师,虽然没有半点真正的军功,可毕竟混到了点阅历与经验。曹操说,便用他来做魏国的御史大夫吧!

    “二荀”“一郭”早已如烟,程昱、贾诩也避祸作壁上观--贾诩压根儿就不出门,更别提什么与人交往了,连带儿女婚姻,也都回避权门贵族。

    换句话说,智谋之士的时代过去了,马屁精又得宠了,当年发起廉政俭朴运动的一帮人都已经下野,官僚习气再度浓厚起来。

    而对于曹操而言,此时最大的问题,便是究竟立谁做接班人!

    曹丕和曹植,究竟该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