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魏王!曹阿瞒已非昨日之阿瞒

    张辽是吕布的降将,而张合则是袁绍的降将。两人的经历颇有相似之处,而才能也颇有相似之处。

    当初离开河北阵营,张合便得到了曹操分外的器重。在讨伐袁谭的战役中,他甚至得以单独领兵。接着又跟随曹操去征柳城,和已经投奔曹操许多年的张辽一起担任先锋。此后,还是和张辽一起,讨伐了陈兰、梅成。

    而在此之后,曹操便决心将张合与张辽分开,道理很简单,因为西线无大将。事实上,曹操很可能是对夏侯渊不太放心,所以才将他心目中智勇双全的张合派到西方,实际上他便成了西方战线名列夏侯渊之后的武将第二人。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张合的存在,夏侯渊清剿西部诸多势力的行动才如此顺利。所以,在平定汉中之后,曹操便将张合留在了汉中,与夏侯渊、徐晃一起防御刘备方面可能的进攻。

    曹操的预判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不久刘备的军队便来了,第一批是黄权带领的一支混合军团,最初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迎接从汉中跑出来的张鲁,谁知道张鲁根本就不屑刘玄德,一转身便降了曹操。黄权没法子,只好去攻打朴胡、杜濩、任约那些西南夷族部落。

    自然,黄权的军事能力有限,他不可能去碰夏侯渊、张合那样的硬家伙。

    所以,刘备最终还是派出了猛张飞。

    为什么派张飞来?

    理由很简单--这一仗,对于刘备一方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许久之后,那位从长沙弃城而逃、遁入川中的廖立曾发话评价这一仗,他说:

    “当时我们不去争取汉中,却赖着荆州不还,以至于吴人发怒来攻,末了还是不得已把三郡割给了吴人,使军队疲劳,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而当时汉中已经落入曹操之手,夏侯渊与张合居然深入巴地,差一点整个益州就有失陷的可能!”

    廖立的话可能有些过分,但当时益州的情势确实危急。在张飞出动之前,张合甚至已经连破巴东、巴西两个郡,强迫这两地的百姓搬去汉中。

    于是,刘备方面派出了张飞。

    老张还是比较麻利的,迅即进兵,在重庆北边并不算太遥远的宕渠,与张合相遇。两个姓张的,便在此对峙。

    对峙的时间,据说长达五十多天,战争始终处于胶着状态。张合不怕你张翼德,张飞也颇有耐心,两人耗了许久,直到那一天,张飞登上山头,看了许久地形,

    对部下说:

    “敌人也久闻我张飞只会斗勇,大概不会用谋吧!”

    说完,他就下山与张合恶战一番,然而恶战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胜,而是输。张合好不容易有了胜利的希望,自然紧追不舍,结果就被这素称无谋的张飞勾引到了山沟沟里最狭窄处:

    “嘿嘿,那个叫什么合的!人都说我无谋,想不到你这素来以智将自居的家伙也会上我的当,哈哈!”

    张飞确实笑得有理,因为山道狭窄,张合的部队根本就无法前后接应,只能饱受两边山上张飞部队的摧残,最后,仅有十几个亲兵跟随张合从山边小路狼狈逃出,会合了后面的部队,再也不敢招惹张飞,赶紧奔回汉中。

    这一回,张合吃了个不小的败仗,按理说他该被降职,结果曹操却出奇的仁德,不但不降,还给他升职做荡寇将军。

    这意思其实也简单,小张你莫着急,胜负乃兵家常事,你只要好好打,我还是看好你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建安二十三年,结束了荆州纷争的刘备终于下定决心,要全力以赴拿下汉中之际,张合便成了防御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在主将夏侯渊遭遇不测之后。

    但实际上,曹操的麻烦,远不止刘备。比如那些韩遂、马超的老部下,此时还不曾真正臣服。曹操于是便想出了一个烂主意,让平难将军殷署、扶风太守赵俨带他们去帮忙守汉中。要死!这不是把两个麻烦汇聚成一个更大的麻烦吗?

    结果,半道就出事了,殷署带着他们刚到斜谷口,还没抵达兵营呢,这些军人便造反了。最危险的要数赵俨,他身边当时有一百五十名步骑兵,都是那些叛乱军人的亲戚,听闻兵变发生,一个个都穿起盔甲,拿着武器--这是要出乱子啊!

    这个时候,就好比是三伏旱天暴晒于日头下的火柴,一点就着。赵俨区区一个文官,他能怎么办呢?唯有一张嘴而已。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张嘴,赵俨才得以扭转了局势。

    局势扭转之后,便不可能只用这张嘴了。赵俨这便将这一百来人分成几拨,前往各个大营召唤各自相熟之人,总计有八百余人来到赵俨旗下,于是惩治那些带头造反者,其余的一律不问。

    虽然叛乱暂时平息,可关中因为这拨人而变得极不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带到邺城曹操的大本营去,而另派可以信赖的部队入关驻守。

    好吧,曹操接到赵

    俨的秘密报告之后,立即派出两千人马西进,并跟赵俨约好,新军一到,就让老兵出发。

    这样的办法,虽谈不上十分完美,但毕竟算是比较稳妥了。可谁又能想到,消息居然很快走漏了,各个营屯都大为震动:

    “哎呀,要把我们弄到河北去,那人生地不熟的,是要弄死我们吧!”

    若是别人,这时说不定就惊慌逃走了,可这赵俨依旧岿然不动,不慌不忙,许久才慢吞吞地与那些士兵说:

    “是这样啊!我们要在韩遂、马超的旧部之中,挑选个性比较温良敦厚的一千人,留下来在关中,其余的人啊,要去东方驻扎。但不论是走还是留,你们都是大汉的兵,还能怎的?”

    说着,他便叫来负责管理军籍的官员,呈上名册,一一清点,很快便报出名字,说牛三、马四、杨小弟,你们都留下,朱五、苟六、吕大棒子,你们准备出发。

    如此一来,留下之人便心安了,而那些要被派遣出发的人,似乎有些孤掌难鸣,何况部队调遣也合情合理,又为什么一定要反抗呢?

    赵俨这家伙啊,还真是狡猾,当那些先头部队出发之后,留守的一千人便被分遣各处,似乎真就那样了。可没多久,曹操派来的部队便抵达了。于是,这剩下的一千人,最终也被遣送东方。最后,总计两万余人的西北军人,全部被强行迁徙到了邺城附近。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西北军,果然是被骗了!

    这个时候,也就是建安二十一年的夏天,曹操再升一级,做魏王了!

    到了这个关节,谁都知道曹操要干什么了--而知道了这一点,有人便可以卸磨杀驴了。

    首先是一个叫作杨训的人,给刚戴上王冠的曹操写了一篇****的文章。有人便笑了,说这样的人啊,真是十足的马屁精,不知是哪位圣贤推荐的这般人物!

    这话是有所指的,因为几乎朝廷上下都知道,杨训是崔琰推荐的,据说当时老崔是这么说的:

    “杨训这个人啊,才能不是很高,但好在清廉,能守正道,这其实也不容易呢!”

    曹操说,好啊,那就把小杨叫过来试用试用。

    现如今,朝野有这样的声音,自然不免传入崔琰的耳中。老崔便有些不安了,他跟杨训说,这样吧,你把你写的文书草稿与我看看。

    老崔是杨训的举荐人,杨训自然愿意把文稿给老崔看。而老崔呢,看完了之后,便写了这么

    一句话给杨训:

    “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

    你写的文章,我已然看过了,其实蛮好,只不过呢--坏就坏在这“只不过”上--时机啊时机,这东西总是在变化的呀!

    哎呀,末尾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时机什么变化啊?

    杨训貌似看不懂,按说不懂他就该找老崔问,可他偏不找,而是在家里瞎琢磨。甚至拿给不相干的人看,说老崔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你帮我解释解释。

    有人便解释了,老崔的意思啊,是在讽刺那些说你坏话的人,说时局总会变化,只不过有人看不懂。那些人啊,只知道胡乱责怪你,却不知该如何判断事理。

    还是不懂?那么笔者也来解释一下,崔琰这是在说那些说闲话的人啊,只知说些苛责人的闲话,可世上的事啊,总是在变化。就好比曹公封王,这件事难道是曹公一开始起事之际就能想到的吗?只不过是形势一点点发展,所以才有这一步罢了!

    但问题是,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含糊了一些,未尝不可以这么理解:

    “时机啊时机,总会有变化的时候!老曹你眼下如此嚣张,可万一形势改变,你还能得势吗?”

    可以吗?

    问题就在于以老崔的智商,又怎会看不出曹操权倾天下已然是难以改变的事实?连曹操最器重的荀彧都因提反对意见而死,更何况是这说话一贯有些逆耳的老崔呢?

    事实上,没有人在乎崔琰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关键在于有没有人想害你!尤其是在眼下内斗正激烈的曹丕、曹植两方之间。

    粗看,曹丕没有害老崔的理由。因为数年前,曹操在秘密探访群臣的意见之时,老崔就大张旗鼓地表示:坚决拥护曹丕,因为春秋大义说得好,立子当以长。曹丕是眼下的长子,那按照儒家理论,他就该是继承人。

    如此力挺,曹丕还能害老崔吗?想想应该不会吧!

    那么曹植呢?

    曹植的妻子,就是老崔的侄女。曹植难道会因为老崔不支持自己做继承人,就暗下毒手吗?且不说这样的手段过于毒辣,不符合我们对曹植这个人的认知,就算曹植真的有这心,可他能有这种陷害人的本事吗?

    好吧!如果曹丕、曹植都不是,那么会是谁呢?

    曹操本人吗?

    他与崔琰又有什么过节呢?

    说起来,崔琰有时候确实有些不给曹操留情面。早在冀州初定的年代,当穷怕了的曹

    操看到冀州的户籍登记册上有那么多人口,得意忘形之际,说出此后可以在这里召集三十万大军的话,结果立即招致老崔的一瓢冷水:

    “现在是天下四分五裂的时候,袁氏兄弟互相残杀,冀州百姓留在原野上的骨骸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原指望着你能带领王师发扬仁义精神,救生灵于涂炭,谁想到你居然只顾着算计能征多少兵,把扩充自己的实力当作头等大事,这实在不是我们冀州百姓的期望啊!”

    话说得很冲,可是理也很正,曹操毕竟不是董卓,他表示同意老崔的意见,并表达了十足的歉意。

    可实际上,这件事无疑在曹操心中留下了阴影。

    而在支持曹丕这件事上,曹操其实也很不痛快,为什么呢?我明明颁下的命令是让你们悄悄地回答,可你老崔倒好,打着依照道义当立长子的旗号,又把我教训一顿。合着我是吃饱了撑的找骂呢!

    于是,便有了后面的故事。

    在某次家族亲戚包括女人都出席的观礼活动中,突然刮来了一阵风,吹起了其中一名女子--崔氏(曹植之妻)的裙摆,按理说这不算什么事,风嘛!所谓风乍起裙摇曳,20世纪最性感的玛丽莲?梦露就因为站在风栅上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卷起裙子,从而留下了经典瞬间。后来有许多女星仿效她的模样,拍摄各种“风卷残云”的照片。

    可问题就在于那是西方的当代,而这是中国的古代。

    自然,很不雅观!

    不过,也是无心之失,以后注意便是。

    可谁想到曹操登时暴怒,一声令下,居然立即就将崔氏送回娘家,且赐死!

    这就不是什么罪罚相当不相当、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了,很显然,曹操这是有所指的。显然,那便是崔琰。

    为什么这样呢?

    赐死崔氏,也就意味着曹植与崔家再无联系。而崔琰,则早已表明态度说要拥护曹丕,成为曹操废长立幼、改立曹植的一大阻碍。

    所以,曹操这是在为立曹植做继承人做准备。打倒崔氏,便可以在崔琰与曹植之间划清界限;同时,也有了进一步彻底打倒崔琰的打算。

    其实,真正的目的,就是扫清曹丕的势力。

    果然,借助杨训的这封信,曹操立即有了出手的理由:

    “中尉崔琰,身为列卿,而态度傲慢,更妄发怨恨诽谤之言语,所谓桀骜不驯,正是此人!”

    于是,看似小小的事端,便扳倒了河北大名士崔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