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郗虑!大汉皇室已成朽木待扫除
邢颙对待曹植,唯有一个“礼”字。
也就是说,他要按照当时的十项规定、八项主义来严格要求曹植,让他成为一个有政治操守的人,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文人。
他的这种思路对不对呢?
可以说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曹植所缺乏的,正是政治性。
作为一个文人,在文学场上混,他完全没问题。可如今你与哥哥曹丕是在争继承人的位子,实际上就与文学没太大关系了,相反倒与政治有着绝大的关联。
而政治对于眼下的曹植而言,那又是什么呢?
说到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人心”两字。你若是只玩玩儿文学,你不用管那个。可你要是做文联主席,那就得取得文人群体之心。而你眼下,要做的更是曹操的接班人,那你就必须取得曹氏集团大多数人的拥戴。
换言之,你就不能只跟几个文人吟诗作对,你还得能和荀攸、贾诩他们聊点谋略,还能和陈群、钟繇他们说说时政,最好还能和夏侯惇、许褚他们比画几下拳脚。
而这一点,恐怕正是曹植所缺乏的。他甚至连最起码的与自己的家丞邢颙之间的关系都搞不好,如此一来,如何统领国家?
这一点,曹植的另一位家臣、庶子刘桢看得很清楚,他曾给曹植写过这样一封信:
“家丞邢颙,是北方的英才,从小就秉持高尚的节操,性情高远淡泊,话不多,说出道理来却令人信服,他实在是一位真正的雅士啊!
“要说我刘某人,实在不足与他相提并论,可现实之中,您却对我很礼遇,而邢家丞却遭遇疏忽怠慢,如此一来,我实在是很惶恐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在局中,旁人却看得很清楚,多半会说你亲近的是我这样的不贤无才之人,反而对邢颙这样的贤者大才礼遇不够。打个比方来说,那就是你贪恋春天花朵的美丽,却忘了秋天的果实才是真正要收获的。
“如此一来,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呢?那就是因为我,而为您招来太多的责备乃至诽谤,我的罪过不小啊。所以,这些天来一直辗转反侧,不能自安呢!”
刘桢这些话有没有被曹植采纳呢?显然是没有。
不但没有采纳,曹植反而更亲近丁仪那些人。
要说起来,丁仪也算是曹氏集团中的亲近之人。他的老爹丁冲,是曹操的老朋友。而丁仪自己,也因为文采好而有些不错的名声。就在不久之前,曹操还有意将自己的爱女清河公主嫁给他:
“子恒,你意下如何?这个妹夫可否?”
曹操为了这个事,还特地与已经担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闲扯起这事。谁知道曹丕居然一口反
对:
“阿爹啊,要说女孩子的心思啊,那对于男人的相貌还是蛮看重的,我觉得妹妹不会相中丁仪!”
“哦,难道说丁仪很丑?”
“丑倒不丑,关键是他的眼睛太小了……”
显然曹操原本并未注意丁仪的小眼问题,可经儿子这么一提醒,他还真就格外关心起来。此后几次见面,都特别注意盯着丁仪看,这一看便有结论了:
“哎呀,真的是太小了啊!”
中国的相术里,倒也没说小眼睛就一定不好,只有那种“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情形,唤作“阴阳眼”,按相术而论,长有这种“阴阳眼”的人主意会很多。
眼下这位丁仪,似乎就是个“阴阳眼”,他的主意极多,在得知曹丕破坏了他的驸马梦之后,就更是愤怒至极,从此全心投向曹植。
而那位清河公主,最后嫁给了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懋。夏侯惇也只有一只眼睛,可那是外伤所致,并不传子孙。所以,就外貌而言,夏侯懋确实比丁仪强。
但后来据说曹操也后悔了,因为与丁仪接触得越来越多,他愈加发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哎呀,这个年轻人一定大有前途啊,当时就算是两只眼睛都瞎了,我也要招他做女婿啊,何况只不过是眼睛稍微小一点而已呢!”
言下之意,自然是在怪曹丕。
也就在这个时候,出发讨伐孙权的曹操,在半途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那便是荀攸的死。
荀攸这人很神秘,而神秘之处就在大家都知道他是曹操的首席军师,却不知晓他究竟出了哪些主意。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的低调,哪怕是再了不起的建议谋略,在他与曹操秘密地商议完成之后,他便俨然清空系统一般,再无任何言语。
这一点,最清楚的人自然非曹操莫属。所以,曹操常常说这么一句话:
“公达(荀攸的字)这人还真是奇妙啊,单看外表,会觉得他好像很愚钝,就是三竿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那种人,而且还有些小懦弱,可实际上,这人真是有大智慧、大勇气,这才是真的强者呢!
“不炫耀、不夸张,这样的人啊,别人纵然能像他一样聪明,却做不到他那般淡泊名利,恐怕是古代的颜子、宁武那种人也赶不上他呢!”
颜子,就是颜回。宁武,则是卫国的大夫宁俞,全称是宁武子。这两个人,在古人眼中都是智慧的代表,虽然在当代人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可是荀攸显然身体不好,此前就**病,曹丕还特地前去慰问,独自在荀攸的床下跪拜了许久(曹植似乎便没有这么做,或者是做了没有记载)。
荀攸的叔
父荀彧,已然辞世许久。此时荀攸的好友,似乎只有钟繇一人。据说,他曾将自己前后为曹操所谋划的奇妙策略十二计,都交付给钟繇整理成册。可结果却是未成书就与世长辞,荀攸的军事思想便失传于世。要不然今日的书店里,也会有一本《荀公达军事思想论文集》了。
兵马未出而折损比大将更重要的军师,曹操很是沮丧,这就如同刘备在入蜀战役中折了庞统,便不得不叫诸葛亮赶紧过来替补一般。武将,就好比是强壮的臂膀,而军师,才是指挥一切的大脑,这便是古来征战的真相。一场单挑就能决定整场战役的胜负,那只能是说书人的胡言乱语,做不得数!
心伤之余,曹操又想起“余香未尽”的荀彧,不禁感叹:
“荀彧啊,他这个人推荐的人才,若是不获得我的任用,他就会永不停止,一直要到我将那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善罢甘休。而荀攸呢,则是排除那些不称职或是邪恶的人,不看到那人被罢免,就决不罢休。说起来啊,这‘两荀’真是上天赐予我曹孟德的宝啊!”
旁人听了,只好无语。曹操又盯着人家不放:
“你听见没,两位荀君啊,他们对别人的评价,我最初都还不敢相信,可时间越久啊,就越是发现他们说得是何等正确,我一生都不敢忘怀呢!”
《三国演义》里,将荀攸的死放在了曹操做魏王之际,说是因为他的死,曹操一度延缓了称王之事。但似乎荀攸并不关心汉朝的兴亡,在这一点上,他与荀彧的差别似乎是极大的。
于是,这一年,曹操便在哀叹与伤感中度过。讨伐孙权一事草草收场,而零星的小规模战斗依然发生在西方,负责西方集团军的夏侯渊,攻下了枹罕(今甘肃临夏,在兰州西南方向),斩杀了自称什么“河首平汉王”,在此盘踞长达三十余年的宋建。接着又派那张合,渡过黄河,攀登阿尼玛卿山,进入小湟中,招降那一带的羌人。
结果是羌人闻风而降,马超北伐,从此便失去了一支强有力的友军。
夏侯渊讨伐羌人,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羌人投降了,接下来就是要处置氐人,而韩遂此时就匿身于羌、氐之间。
果然,韩遂坐不住了,他让自己的女婿阎行统领西平郡,这就打算与夏侯渊拼命。可那阎行,早就劝过老韩投降曹操,只不过反复几次,老韩始终不能下决心而已。此时,阎行终于下定决心,要与自己的老丈人翻脸。
建安十九年,翁婿二人的矛盾终于激化为一场内斗,阎行意识到韩遂终究不愿意归顺中央,便掀起一场**
**,一度围攻韩遂。
连自己的女婿都成了敌人,老韩很伤心,他曾一度打算从羌中逃亡去蜀地,投奔正在与刘璋相持的刘备,却遭到心腹大将成公英的反对:
“你纵横西部数十年,岂能安身做人家的部下,更何况丢弃根本,就连刘备也未必会收留你!”
他的意思,还是要遁入羌人和氐人部落暂作休整,有机会再杀回凉州也不迟。
这个建议,实在是高估了韩遂的能力与威望。实际上,老韩此时若能去投奔刘备,不论如何都能有个较好的晚年。可继续在西部闹下去,唯一的结果便是灭亡。
果然,阎行这就投奔了夏侯渊,曹操封他做列侯,待夏侯渊退兵之后,他就成了西线的留守总管,甚至还改了个名字,叫作阎艳--啊呀,这个姓名实在有些招摇啊!
对于曹操而言,西部边境上的这些纷扰,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件。因为此时的他,正有一大事要处理。
那便是汉献帝的皇后问题。
正史云,曹操在这个时候对付伏皇后,是因为十四年前伏皇后写信给他爹指控曹操专权跋扈,请他想办法对付曹操的这一事件在这个时候爆发。
可事实上,显然曹操早已心知肚明,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才把旧事抖露出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女儿,需要更进一步做皇后。也只有他的女儿做了皇后,他才会真正地对汉献帝表示放心。
其实,在此形势之下,伏皇后完全可以用让出后位的方式来求得一生,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或许是智不所及,又或许是心存幻想,想着早年那些事,应该大家都给忘了。
牌捏在手里,或许不会急着马上就出,但一定会在收盘之前亮相。曹操正是如此,他有足够的耐心,更有足够的武力。
于是,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一个叫作郗虑的人,便带着大队人马进入了后宫,跟随其后的,还有一个华歆。
老实说,在整部《三国志》里,最让笔者看不惯的就是这个郗虑,简直对其鄙视到家。
为什么?这人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早些时候,他与孔融对骂,后来便利用职权--自然更重要的是利用曹操的猜忌之心,直接将孔融置于死地。
而此时,当他再度露面之际,他已然是大汉的御史大夫,也就是相当于副丞相的角色。
他究竟有何功绩,能担此大任呢?
看来曹操真是把他当作一柄扫帚,扫去自己的敌人,唯有此用而已。
可是在这场类似于清场的活动中,郗虑的表现也很让人深思。
最初,他的行为很正常,进入后宫,宣布曹操的决定,没收皇后的玺绶,
让她搬出中宫。可是说完之后,他便陪皇帝一起坐着,默默无语。
真正的执行者,倒是华歆,这个当年在做豫章太守之际还颇有点民望的汉末名士,居然像个粗人一般砸开窗户,毁掉墙面,据说是亲手抓着伏皇后的头发将其强行拉扯出来的。
你究竟是想当官当到什么程度啊!就算不念她曾经是大汉的皇后,好歹那也是个女人。偌大一个宫廷之中,你个大男人扯着弱女子的头发在地上拖行,你以为你是在拍鬼片,你就是那狰狞的无常吗?
这就令人想起早年关于华歆的一则故事。说他曾与名士管宁一起隐居,两人在园子里种菜,挖土挖到一半,土里头露出一片黄灿灿的东西。
“是金子吗?”
是不是金子倒是另说,至少那也该是块黄铜吧!
可是管宁却跟没瞧见似的,只管自己挥锄种地。而华歆呢,却捡起来瞅了半天,就差拿牙齿去咬一咬看是不是真金子了。可是余光一扫,发现管宁正鄙视自己呢,于是立马一把扔了金子,接着锄地。
其实,拿不拿金子倒完全不是问题,你完全可以把金子往兜里一塞,接着种地。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去看管宁的态度,然后再将金子扔掉呢?
这便是所谓的伪士!
还有一则故事,说两人坐在一张席子上读书,有人坐着漂亮的马车经过大门口,管宁还像以往一样读书,而华歆呢,却丢下书本,跑出去看了半天热闹才回来。
管宁果然怒了,举起刀子便将席子割开,这就叫作割席断义--你和我不是同类人!
眼下,郗虑眼瞅着华歆,恐怕也有此心:
“咱们真不是一类啊!”
这时候,伏皇后披头散发地从皇帝面前经过,甚至无鞋可穿而光着脚,一边走还一边哭,她真是个无知的女人啊,到这时候还问皇帝:
“能不能救我一条命啊!”
皇帝一声叹息:“我的命都不知在哪里呢?”
郗虑就在他身边,一句话都不说,你可以理解为不愿意说,也可以理解为不敢说。
可皇帝还是跟他说话了:
“郗公啊,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郗虑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所以,依旧装哑巴,不吭声。
于是,皇后便被杀了,她所生的两个孩子也被迫饮下毒酒而死,受牵连的据说多达数百人。
而郗虑呢,也在一两年后被免职,从此在史书中销声匿迹。
至于华歆,此时已经替代荀彧做了汉朝的尚书令,等曹操两年后做魏王,他便成了魏国的御史大夫。等到曹丕即位之际,他便成了魏国的相国。
可以说,无道德也无智谋的华歆,在这个时候上位,恰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