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他红透了一双凤眸,低

    崔慕礼本没在意, 醉酒人说胡很正常,但他竟鬼使差地往下问:“为何要我和离?”

    谢渺也不地道:“因你另有所爱,而我亦烦了你, 夫妻如此, 应当和离。”

    凉亭很静, 静到落针可闻。

    崔慕礼定眸望着她。

    比起面对“谢和安”时暗藏哀思亲昵,此刻谢渺情绪全无,从眼到姿态,成熟而内敛, 平静到接近麻木。

    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十六岁少女, 而像……

    崔慕礼脑中思绪万端,不知到了什么, 脸『色』蓦然一沉, “阿渺,今年是庆元几年?”

    谢渺蹙眉,短暂茫然后,笃定地回:“庆元十五年。”

    如今分明是庆元六年。

    庆元十五年距今还有九年, 但若从年始算, 便是整好十年。

    十年。

    他问阿渺,怎么能做到像她一般忘得彻底时, 她道, 再活十年即可。

    不是再过, 而是再活。

    年九月,她在清心庵摔跤回来便始『性』情大变。她能未卜先知,能对他身边亲信了若指掌,能在短短几日内, 将对他积累数年情感付之一炬——

    不,根本不是几日,如她所言,是十年,整整十年!

    刹那间,困扰他许久重重谜团都迎刃而解——从来没有所谓未卜先知,阿渺能通晓未来,皆因她多活了十年,从庆元十五年到庆元五年那十年岁月。

    流民之祸、红河谷灾银案、周斯辉院中藏银、定远侯被亲信污蔑叛——一桩桩事件,都是阿渺亲身经历过事情。

    那么依她所言……

    崔慕礼失了淡定,再度摁住她肩,“阿渺,我你是哪年成亲?”

    谢渺奋力推他,“崔相未到而立之年,便连此都记不清了吗?我你是庆元七年成亲,至今已有八年。”

    崔相。

    崔慕礼努力遏制情绪,问:“你我夫妻七载,必已儿女双全,你为何要坚持合离?”

    “儿女双全?”谢渺似是听到天大笑,讽笑道:“崔相莫不是还在做梦?我早你说了,我生不孩,你要儿女双全,尽管找别人。”

    崔慕礼满目惊疑。

    在他不知道那十年里,他阿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怎会——

    他再忍不住心中悲恓,紧紧地拥住她,“阿渺,我心思慕你,今生今世,唯有你,仅有你。”

    他不断重复,试图融怀中人铁石心肠。而她充耳不闻,口中喊着另一个名字。

    “声声。”

    声声是谁?

    不远处,拂绿已察觉到异常,正往凉亭疾步而来。

    崔慕礼不愿松手,却谢渺在他怀中抬起头,轻而含恨地道:“崔慕礼,你不配当她父亲。”

    *

    崔慕礼跌跌撞撞地离亭。

    过往纷至沓来,那些曾被忽视细节在脑中发烫,犹如烙红生铁,将键脉络逐次点亮。

    沉杨曾称,她在清心庵供了三盏长明灯。当时他不以为意,如今却疑『惑』满腹:若其他两盏是谢父谢母,那另一盏是为哪位过世亲人而点?

    她极其喜爱慕晟,然而面对他于孩问时,立刻『色』大变,随后声称他什么都不知道,并主动提他和解。

    他那样愚钝无知,以为她要和解是今生傲慢,岂料她要和解是前世纠葛,于那十年情仇,于他们孩……

    他顾不上饮过酒,马厩牵了马,栖栖遑遑地赶往清心庵,急于印证他心中可怕猜测。

    会是亥时末,城门早已闭,守门两名士兵正在小声唠嗑家常,忽街道那头有人骑马而来。

    两人精一震,警惕地送手中长矛,成交叉状拦住来人,大声呵斥:“深更半夜,何人要城?”

    那人扯紧缰绳,放慢速度,在灯辉下『露』俊容。

    其中一名士兵认识崔慕礼,惊讶地道:“是崔大人?”

    崔慕礼从袖中掏刑部令牌,“我要城查案,劳烦门。”

    两名士兵不疑有他,放他身后两名护卫一城。待三抹身影消失,士兵边推城门,边道:“位是崔家公,听说是下一任崔家家主,前途无量哟——”

    崔慕礼迎着寒风,在夜『色』中骑马驰骋,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将后头沉杨田丰越甩越远。

    田丰追得吃紧,撇头问道:“沉杨,公了何事,怎会突然要清心庵?”

    说来也巧,方才他沉杨正要换班,公一言不发地骑马门,两人生怕有急事,便都追了来。

    沉杨样一头雾水,公向来沉稳,即便身陷险境亦都临危不惧,眼下却失魂落魄,迫不期待地要赶往清心庵……

    莫非此事跟表小姐有?

    *

    慧觉师太本已睡下,突有小尼来报,称崔家公深夜到访,有重事要亲口相询。

    她不敢怠慢,忙厅里会,对方简单寒暄几句,门山地说来意:他要看谢表小姐立三盏长明灯。

    慧觉师便将他领至供奉长明灯偏殿中。

    虽是深夜,灯仍长明,每隔两个时辰便会有人来添香油,保持整殿烛火不灭。

    慧觉师太道:“谢小姐年九月到庵里小住,请贫尼替她立了三盏长明灯。”说着伸手指向角落,“就在那处。”

    崔慕礼循视望,道:“有劳师太,崔某单独待一会。”

    慧觉师太离后,崔慕礼站在憧憧烛火前,影被拉得狭长而扭曲。

    前方便是他触手可及答案。

    他并未犹豫,阔步迈向角落。数不清长明灯从身畔掠过,他看也不看其余,径直走到那三盏较新长明灯前。

    每盏长明灯都会刻上往生者姓名生辰八字,崔慕礼俯身端详第一盏,果不其然到谢和安名字,后头跟着他生年月忌日。

    第盏灯是名孟姓夫人,猜也知道,她定是谢渺母亲孟氏,灯上样写有生年月及忌日。

    他视线落在最后一盏灯上。

    比起其余灯上刻着密密麻麻字,它显得简短精炼,只写了两个字。

    笙苼。

    没有生年月,没有忌日,唯有字小名:笙苼。

    不是声声,而是笙苼。

    鹤笙鸾驾隔苍烟,天上那知更有天。

    他道:“原来你叫笙苼。”

    真相终于水落石。

    从年九月起,谢渺便换了芯,由十五岁她,变为重活一次,十五岁她。

    十五岁谢渺天真烂漫,笨拙到靠矫『揉』造来吸引他。

    十五岁谢渺看透情爱,心无旁骛,选择忠于自己。

    十五岁谢渺是闺阁少女,成日唯有怎么取悦他,嫁给他。

    十五岁谢渺通晓未来,一次次办法传递讯息,力挽悲剧于狂澜。

    十五岁谢渺全心全意地讨好他,他总是无动于衷。

    十五岁谢渺不爱他,他却在了解过程里逐渐为她沉沦。

    他本浅薄地以为,他们之间隔着是小阿渺在谢府受委屈那六年,是小阿渺在孟府遭欺侮那三年,殊不知他们竟还隔了整整十年。

    他不曾经历,她却刻骨铭心十年。

    在那十年里,他们成了亲,有过孩,却最终落得阿渺心死,只求合离结果,甚至于她重活一次,满心念着家,不愿跟他有任何牵扯。

    前世愚蠢他到底做了什么?娶了她,却没好好珍惜她,甚至都护不住他们孩。

    崔慕礼轻抚长明灯,用指腹感受她一笔一划,笙苼,是他阿渺孩啊!

    心『潮』在激烈地翻涌起伏,他喉间涌上阵阵腥热,撇过头呕一大口鲜血,随即栽倒在地,急促地咳嗽起来。

    门外沉杨听到动静,连忙闯门查看,只崔慕礼跪在灯前咳血,越是咳,唇边血便涌得更多,血『色』染湿衣裳,映到眼底,几乎要将他志溺毙。

    沉杨大惊失『色』,“公!”

    他要扶起崔慕礼,反被对方狠狠推。

    崔慕礼强忍住不适,用袖随意抹血迹,从怀中掏干净帕,回身仔细擦净长明灯上灰尘。

    “对不起。”他红透了一双凤眸,低声道:“没能接你回家。”

    *

    崔慕礼病了,病如山倒,比之前更为严重。

    众人都以为他是旧伤复发,谢渺亦不例外,倒是拂绿心有踌躇。

    那日小姐醉酒,公她在亭中小坐,先时还算正常,公给小姐盖披风说,但没过多久公便扶着小姐肩,后来更是失态地搂住小姐——

    她吓得赶紧亭,顾不上冒犯便带着小姐离。当时公失魂落魄,反观小姐,除了眼睛有点红,回屋后便倒头大睡,隔日起来直喊头痛,完全忘记公说回事。

    公病情反复会不会跟小姐有系?

    拂绿惴惴不安,但看着正收拾行囊谢渺,不知道如何是好。唉,小姐正心呢,肯定不愿管公事……

    好在揽霞及时回府。

    往常『毛』『毛』躁躁姑娘,经过教习嬷嬷地精心□□,在短短半月内便改头换面,不仅礼仪端正,行止恭敬,连嘴巴都有分寸许多。

    虽如此,却仍精奕奕,不像吃了苦头样。

    谢渺很满意她改变,几名丫鬟围着揽霞说,拂绿状,趁机对她道:“小姐,揽霞既已回来,您是否该当面谢谢公?”

    她有意识地强调“当面”字,谢渺却道:“表哥正生病,我怎好打扰?待会你备份谢礼送到明岚苑就行。”

    拂绿沉默几许,余光瞥到角落里白饭雪球,道:“您不是说离前要将雪球还给公,并请他将白饭还给周三公吗?”

    谢渺记起来,拍了拍脑袋,“是,有回事。”

    拂绿便道:“您请公帮忙,总要有点诚意。恰好巧姑昨日送来了做好柿饼,您还是亲自一趟吧。”

    ……也成,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于是谢渺便提着谢礼,带上白饭雪球,亲自前往明岚苑探望。

    乔木一来人是表小姐,不说便往里引,带着哭腔道:“表小姐,公回病得厉害,夜里呕了好几回血,太医说是气血攻心,伤了根本……”

    拂绿听得心惊肉跳:小姐到底跟公说了什么,能把人气成样?

    谢渺闻言亦蹙眉,问:“太医『药』没?”

    “了,但公喝下没有明显好转,白日昏昏沉沉,到夜里醒转便咳血。”乔木抹眼角湿意,挤笑道:“您多来看看公,必他能好得快些。”

    说间已到崔慕礼卧室门口,乔木道:“您直接吧,公会正醒着呢。”

    谢渺不疑有他,屋掀帘,望向一片沉寂内室。

    崔慕礼阖眸躺在床上,显然正在熟睡。

    ……个乔木。

    谢渺轻手轻脚地放下帘,正转身要走,崔慕礼好似有感应,“谁在外面?”

    谢渺愣住,崔慕礼声音贯来清越,会却气弱声嘶,竟有种油尽灯枯——

    呸呸呸!

    谢渺暗骂自己乌鸦嘴,回道:“是我,谢渺。”

    内室静了会,他问:“你要走了吗?”

    她听他中双,却佯装不知,道:“没,我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看你。”

    里头传来窸窣穿衣声,他道:“你来。”

    谢渺重新掀帘屋,崔慕礼已穿上外衣,半靠在床头,目光消沉地看着她。

    对,是消沉。

    谢渺难掩讶异,“崔慕礼,你到底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