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海中的东方庞贝—— 精绝国

    中国新疆南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被人们称之为“死亡之海”,这里自然环境极其恶劣,漫天的风沙,除了一些耐寒的植物,人和动物是很难在其中生存的。但这片沙漠的沙层下,却埋葬着大片古老王国的遗址,据史书记载,西汉时期,这里大大小小林立着三十六个王国。其中有一个非常着名的小国——精绝国。

    据《汉书·西域传》记载:“精绝国,王治精绝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精绝都尉、左右将、译长各一人。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二十三里,南至戎卢国四日行,地厄狭,西通扞弥四百六十里。”这就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精绝国,这个遥远的精绝,有官有民,有兵有将,是丝绸之路上一个重要的要冲,但到了公元4世纪左右,这个国家却突然神秘地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又为什么会神秘地消失,为什么西方考古界把它称为“东方的庞贝”呢?

    公元1901年的一天上午,匈牙利裔英国探险家斯坦因正漫步在新疆小城尼雅的街头,他在当时的西方考古界被誉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在中国人的眼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盗贼。就在前不久,他带领的探险队发现了深埋地下的于阗古国的国都,并盗取了大量文物。随后,探险队全体驻扎到了小城尼雅,做必要的休整。

    带着轻松的心情,斯坦因信步走进了尼雅县城街边的一家磨坊,他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随意地闲逛,而磨坊的主人也没有因为斯坦因是个英国佬就有多兴奋,因为这些年出现在新疆当地人眼前的外国人实在太多,而且大部分的装束看上去都差不多。

    斯坦因在磨坊里转了一圈,有些意兴阑珊,那吱呀转着的风车实在让他提不起什么兴趣,于是他和随行的向导打了个招呼,意思是准备去别的地方逛逛。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磨坊一张桌子上放着的几块木板上,立刻就拔不开腿了。凭着深厚的文字功底,他一眼就辨认出木板上的字是失传已久的印度孔雀王朝时代的古文字——佉卢文。

    佉卢文最早起源于古代印度犍陀罗,是公元前3世纪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时期的文字,全称“佉卢虱底文”,最早在印度西北部和今巴基斯坦一带使用,公元1到2世纪时在中亚地区广泛传播,公元4世纪中叶随着贵霜帝国的灭亡,佉卢文也随之消失,到了18世纪末佉卢文早已经成了一种无人可识的文字,直至1837年才被英国学者普林谢普探明了其中的奥秘。

    但这种文字为什么会出现在中国的新疆地区呢?斯坦因很吃惊,同时也隐隐觉得这其中蕴含着一个巨大的考古发现。于是,在向导的帮助下,他和磨坊主进行了艰难但却很有效果的交流。

    原来,这些木板是磨坊主人在沙漠中发现的,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东西有些稀奇,拿回家里没准有识货的探险队会有兴趣,当然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斯坦因二话不说,开出了一个让磨坊主咋舌的高价,不过他同时又提出一个条件。

    “告诉他,让他带我们去发现这些东西的地方,价钱随他开!”斯坦因对向导说。

    “带我们去你发现这些东西的地

    方,价钱随你开,够你做很久生意的了。”向导对磨坊主这样说。

    第二天,磨坊主引领着斯坦因一行沿着尼雅河向北进发,在沙漠中跋涉了好几天后,顺利地到达了他当初发现木板的废墟里。当斯坦因身处实地,眼前的一切使即使有着丰富考古经验的他也目瞪口呆:废墟里矗立着一间间房子,推开其中的一间,当年的文书还完好地封存在屋内,储藏室里厚积的谷子还有橙黄的颜色,仿佛房子的主人刚刚离开这里。

    斯坦因完全被迷住了,他忽然有一种时间在这里停顿的感觉,他激动地告诉向导说:“我相信自己正走过某个古时的村庄,走在整整几千年以前的乡间小路上。”

    随后,探险队一行对这个遗址进行了详细的探索,确定了遗址位于尼雅河末端已被黄沙埋没的一片古绿洲上,整个遗址散处掩坦在古尼雅河谷的沙丘链之间,以佛塔为中心,呈带状南北延伸二十多公里,东西布展七公里,在狭长的区域内,散布着规模不等、残存程度不一的众多房屋遗址、场院、墓地、佛塔、寺庙、田地、果园、畜圈、渠系、池塘、陶窑和冶炼遗址等。

    斯坦因用尼雅河的名字为这座古城命名为“Niyasite”,随后的十几天里,探险队在古城中搜集到七百多件佉卢文木牍、近六十件汉简及其他如汉代铜镜、铜钱、乐器、弓箭、玻璃器、水晶饰物、木雕、丝毛织物、地毯、漆器残片等珍贵的文物共装了十二大箱运往伦敦。

    1906年,斯坦因重返尼雅,他做足了准备,尽可能地携带多的饮水和食物,招募了更多的队员,前前后后一共进出了尼雅遗址三次,发现和挖掘出四十多处新的遗址,带走了大量的文物。仅根据他自己的日记来看,就包括了一千多件佉卢文和汉文文书,木质艺术品和古代纺织品也多达上百件,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工具、生活用品甚至乐器,这些文物的出土为世界研究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历史和文化提供了大量的依据,但也给当时的尼雅遗址带来了致命的伤害。斯坦因为了获得文物,大肆招揽当地人,自己坐在帐篷里等着文物出土而不在乎挖掘的工人是否拥有文物保护的专业知识,只一味地挖掘和拆除,破坏了很多在今天看来让人极为痛心的古遗址。

    斯坦因带回伦敦的文物一经展出就轰动了整个欧洲,因为这座废墟发现的偶然和神秘的来历,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西方考古界把它称为“东方庞贝”,意思是它如同埋葬在维苏威火山灰下的庞贝城一样,如昙花一现,美丽而又充满了愁绪。而更多的考古学家也开始相继研究起尼雅遗址究竟从何而来,对于这个问题,法国探险家戈厄纳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尼雅的遗址就是当年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精绝国的所在。但因为当时中国国内通晓西域古文的学者不多,而对于语言学研究处于领先地位的西方又很难找出同时熟知中国历史的人,所以这一推论在戈厄纳提出不久,就淹没在众多的其他假设中,再也没有人提起。

    1914年,斯坦因在欧洲发表的关于尼雅遗址的文字和记录相继传到亚洲,当时旅居日本的中国学者王国维也拜读了这些着作,凭借着深厚的国学功底,他

    一眼就看出一枚简牍上有“泰始五年”的字样,乃是公元269年中国西晋王朝的武帝的年号。同年,王国维和着名学者罗振玉合着《流沙坠简》一书,对斯坦因的发现和戈厄纳提出的假说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考证,肯定了后者的推断,明确提出尼雅遗迹“在汉为精绝国地”。

    《流沙坠简》的出版轰动了西方,各种赞同和争论又一次让这个故旧之地成为全世界人们眼球的中心,到了1925年,当时已经六十三岁的斯坦因再一次来到尼雅遗址,这一次的挖掘中,探险队终于在二十六枚汉代木简中发现了用当时中原王朝盛行的书写形式记载的文字:汉精绝王承书……这些文字清楚地肯定了这片尼雅遗址就是当年的精绝国所在,一场举世瞩目的争论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精绝国是丝绸之路列国里重要的一国,精绝遗址是古代丝绸之路的一处重要遗址,它向人们证明了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也存在着一个个悠久、古老和光辉灿烂的古代文明,更揭示出大沙漠环境变迁和历史文化的诸多谜团。那么,精绝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呢?

    根据《汉书·西域传》记载,精绝国位于昆仑山下,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受西汉王朝西域都护府统辖,国王属下有将军、都尉、驿长等官职,全国共四百八十户,三千六百人,军队五百人。用现在的眼光看,所谓的“精绝国”只算得上一个村落。可是在两千多年以前,西域的许多小国家大多如此,精绝国国家虽小,却是古代丝绸之路上商旅的必经之地,因此就成为东西方文化的交汇之所。精美的丝绸、佉卢文木牍以及至今仍保存完好的民居和佛塔,都表明精绝国的经济文化有相当高的水准,后世学者们称之为“尼雅文明”。

    不过,自《汉书·西域传》首次记载了精绝国,后世的史籍对精绝国的记载寥寥无几,精绝国人最后一次在历史上出现时,已经是改名为鄯善的楼兰国的子民了。一个小得不起眼,仅有五百名士兵的精绝国在那个兼并战争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的时代是不可能长期独立存在的。而楼兰国在改名鄯善之后,因为是西出阳关第一站,又得到了中原王朝的扶植,曾经盛极一时。东汉末年,逐渐强大起来的鄯善国兼并了包括精绝在内的几个邻近的绿洲城邦。从那时起,尼雅河流域都被纳入鄯善王国的版图,变成了它的一个“行政区”,精绝国也改名为精绝州。

    从关于楼兰的一些史料中可以看出,精绝国人虽然失去了自己的国家,但生活却比以前过得更好,这源于当时鄯善国的国王对兼并而来的城邦都采取了怀柔的政策,他起用精绝城当地一些有势力的人物,委任以官职,由他们去管理下面的百姓。史料中还记载了类似这样的法令:全国的百姓如果在地方上遇到司法、行政、民事纠纷,都可以直接上诉到国王,由他本人裁决和处置。这样看来,精绝州的百姓们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基本可以说是无外忧也无内患,凭借着丝绸之路要冲的地利,汇集着各方的物资,过上了祥和富庶的日子。可以想象一下,当年精绝城处于绿洲上,城外有湖泊萦绕,河水清清,湖塘泛着波光,桑树、

    桃树、柳树倒映在水面上。胡杨林中、芦苇草地上有羊群出没,房外男人在制陶和冶炼,房内女人们在纺织羊毛,孩子们吃着烤馕和桑椹,好一片田园风光。而集市上更是热闹非凡,东西方的商人们穿戴各异,在这里交易各式各样的商品,传递着各种消息,叫卖声、欢笑声飘荡在城市的上空。

    大约是在中原西晋灭亡后,尼雅河流域的文明逐渐衰落下去,它才成为没有人烟、流沙肆虐的荒漠。唐朝的玄奘法师到达精绝城时,在《大唐西域记》中写下这样的文字:“媲摩川东入沙碛,行二百余里,至尼壤城,周三四里,在大泽中,泽地热湿,难以履涉,芦草荒茂,无复途径,唯趣城路仅得通行,故往来者莫不由此城焉,而瞿萨旦那以为东境之关防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的语言大意就是说 :从媲摩川东进入沙海,走一百多公里就到达了是尼壤(尼雅)城。尼壤城周长两公里,位于大沼泽地中。那里又热又湿,难以通行,芦草生长茂盛,没有路可走,唯有进入城中的道路可以通行,所以往来的人没有不经过这座城池的,而于阗则以此地作为其东境的关防。在其后的文字中,玄奘更是指出:从尼壤继续往东走,进入大流沙地带,那里沙流漫漫,人走过之后留不下痕迹,所以很多人都在那里迷路了。因为茫茫沙漠分不清东南西北,往来的行旅就把别人的遗骨聚集起来作为路标。那里水草也很缺乏,热风肆虐,风起的时候会让人畜昏迷,很容易染上疾病,在那里会时不时地听到歌和呼啸的声音,有时还会听到哭泣之声。不知不觉间,人就会跟随声音,受到魅惑,不知道身在何处,这样一来就经常有走失的人。这都是“鬼魂”所干的事。

    那么,精绝古国的文明究竟是如何衰落的呢,从西晋到唐朝这三百多年的时间里,精绝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迁?着名的作家天下霸唱曾在自己的成名作《鬼吹灯》里讲述了一行人到精绝古城探秘的故事,精绝国被覆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面纱,在小说里,精绝国的女王被刻画成一个类似神只的人物,通晓许多神奇的法术,而精绝墓地里更是隐藏了一个和中国历史有关的惊天之谜。当然这些都只是作家的想象,史料中显示,精绝国也不曾有过女人执掌政权的记录。不过为了揭开精绝国神秘消失的千古之谜,考古学家们为此夜以继日地研究,提出了许多假说。其中一件值得提起的事情是,1995年10月,中日两国考古学家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开始了对尼雅遗址大规模的科学考察。那次挖掘是近一个世纪以来收获最为丰硕的一次,被评为当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其出土文物之丰富,保存之完好震惊了中国乃至世界,其中价值最高的是发现了大量保存完好,特色鲜明的织锦和写有佉卢文的木简。其中一匹“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织锦质地厚实,纹路流畅,色彩艳丽堪称世所罕见。而通过对佉卢文的解读,考古学家们得到一个信息——精绝城长期受到来自西南方一个叫“SUPIS”民族的威胁与入侵。木牍的文字表明“SUPlS”人对精绝城的威胁到入侵是逐渐加深的,比如木简上的内容有:“SUPI

    S人威胁令人担忧,余等将对城内居民进行清查”;“今有SUPlS人进攻之急”“有尼雅来自SUPIS人之危险……兵士立即开赴……”这一切表明,精绝城显然无法抵御强大的“SUPIS”人的进攻。考古队深入废墟,在一些宅院四周发掘出许多尸骨,而房屋内部各种遗物四处散落,房门敞开或半闭,用来存放佉卢文的陶瓮密封完好,储藏室里仍有大量的食物,这一切似乎都表明精绝城在面临长期的入侵威胁后,遭到了惨重的致命一击,甚至没有留下最后的文字记载。

    东汉末年,汉朝国力日竭,对西域的控制力减弱,中原陷入长久的分裂与战乱之中,西域出现了政治真空,各国也陷入了弱肉强食的杀伐征战,那么弱小的精绝城最终淹没在血腥的厮杀中似乎也不为奇怪。不过,各种史书上从来没有关于“SUPIS”人的任何记载,这个富于侵略性的民族究竟是怎样的呢?另外一点,从遗迹文物出土的情况来看,考古学家并没有找到类似兵器的物品,这和一些古战场动辄发现断剑残戟有明显的差异。再有,出土的古尸面容也都是祥和安静,并非死于搏杀,这就是精绝城毁于战乱之说无法解释的地方。

    基于此,一些科学家提出另外一种假说,曾参与中日联合尼雅考察的中科院地理所研究员杨逸畴教授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尼雅古河道在沿岸断断续续能见到多处古人类活动的遗迹,且都是沿古河道做南北向分布,这显示当时精绝城的居民与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么,当尼雅河因为自然环境的变换而断流和干枯后,精绝城的末日也将一步一步逼近。

    从对佉卢文史料的研究中可以发现,当时精绝国从尼雅河通过人工渠引水入注,无论是农田灌溉,还是生活用水,都由精绝城负责的官员统一调配,连接各村落的主干渠道的放水口是固定的,不到规定放水的时间或不经官员批准,任何都不能随便开口放水,否则会受到惩罚。木简中甚至有这样的条款:“砍伐活树,罚一匹马,砍伐树杈,罚母牛一头。”几千年前的古人居然用律法来保护水源和树木,可见当时精绝城的自然环境恶化到了什么地步。

    即便如此,尼雅河最终还是断流了,精绝城的居民无法耕种与生活,只好离开这里,迁移到其他地方,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精绝城的历史发展完全中断,成为没有人烟的废墟。对此,杨逸畴教授坚信自己的判断:尼雅不会是因某种突变性灾难而一下消失的,所谓尼雅消亡在一夜之间或尼雅人是匆忙走的都缺乏证据。现代尼雅河末端的卡巴克村在严酷的环境中,几十年来经常保持着迁移的游动生活,就是一个活着的例证。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边,如今已发现二十多座汉唐古城遗迹,这些古城自东向西连成一线,构成和当年着名的丝绸之路极其相似,说明水去、人空、路亡是大沙漠的一条铁律,精绝国应该也遵循了这样的规律。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当年离开自己家园的精绝城的人们,也许随着大迁徙和民族大融合,延续下了自己的血脉,精绝城虽然成了绝响,但它的子民还将继续繁衍在这个星球上,总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