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百家新生
汲黯带去听讲的, 是官府各吏。
带百姓,怕他们听不懂;带士人,怕他们多问;唯有带官吏, 他们敬畏他这个太守, 会毫不犹豫执行指令,认真听,且不多做探究。等官吏学会了, 再让他们教给平民即可。
“吾将讲七,每午时开讲, 一只讲一个时辰。不解答, 尔等能听多少算多少。”
少盘腿坐在大树下, 吐字清晰, 语调仿佛跃动那般。
这群官吏偷偷望着她, 只觉得这人面容十分稚嫩, 羽『毛』那般轻幼,好像他们呼一口,就能将她吹走。
这样一个处,尚未及笄,能教他们什么呢?
然后, 他们看到他们太守拿出金子,放到了那娥面前。
嘶——
这么贵的吗!讲一次学就要用金子当学费!
嘶——
那娥面对太守如此礼遇, 竟然仅是颔首, 任由太守将金子放到她身边, 而不是双接过!
或许是考虑到再“嘶——”下去就全球变暖了,官吏们改成直眉瞪眼模样,傻傻呆在原地,直到少望向他们, 开始讲课,这才定下心神,认真听。
太守说了,认真听,做得好,还可以领米面!
*
官吏原存着当工作应对的心思听讲,然而少开讲后,他们一个个身体扳得更加直了,头不知不觉往前伸,若不是还记着这人被太守礼遇,恐怕早想要冲过去将人围住,七嘴八舌询问。
——尽管对方提前说了不解答。
“以六亩地为池,池中有九州……”
系统对着知网论文《明代长江中下游淡水鱼养殖技术研究》在青霓脑子里念,青霓对着那群官吏复述:“池不宜太深,深则水寒而难长……”
官吏低头疯狂地用『毛』笔在竹简上书。
有人抄得快了些,不慎溅了一前襟墨迹也顾不上擦一擦了,抓紧时间记录。
这些可都是政绩啊!他们之中有县吏,有乡吏,倘若能让治县治乡中民众都养起鱼,变成富贵之乡,岂不是更容易出名声,往上升迁?
这头一直低着,低得汲黯脖子都僵成了一块冻肉,全身上下只有在一直字,一直活动。
他们听着精卫说养鱼,说鱼塘要怎么挖,说鱼苗要放多少条,雄鱼占多少,雌鱼占多少,几斤重比较合适,几月几放下去……详细到每一处细节,就算是傻瓜在这里,恐怕也不至于不会做吧。
第一,精卫讲了鱼池养鱼。
第,精卫讲了天然水域养鱼。
第三,精卫讲了稻田养鱼。
尽管淮阳郡不种稻,但是有其他地方种。
汲黯捧着这几记下来的内容,从街头巷尾穿过。
枝头盛开着一簇簇花,春风吹着家身上罗帛,小人背着货箱走街串巷,喊:“磨镜子!磨镜子哎——”
“卖梳子咧——卖梳子——银的、木的、贝壳梳都有!卖梳子咧——”
饭菜香味飘在街上。
三月犹寒,汲黯拢着披风驻足,望着自己治下,一时风景如画。
他抱紧了怀中竹简,眼神渐渐坚定——
“吾要这七之讲,天下皆知!”
……
“家主,家中银钱不够了。”老仆说:“若要抄录出足够竹简,传遍天下,非七八十万钱不可。”
汲黯顿时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
“若……”他斟酌着说:“若请人自费抄传呢?”
老仆瞅了瞅自己家主,轻飘飘说:“非农家者流不可。”
汲黯笑:“妙!”
*
其他地界汲黯不太了解,然而淮阳郡中哪处有农家子弟,他一清楚。仅是将精卫所讲之送过去,消息比清风河流还快地四散奔出,四方农家子弟蜂拥而至。
他们对于养鱼没兴趣,但是对稻田养鱼大有兴趣。
第四精卫要讲时,面前空地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更远的地方,还有人在河上架了舟,系在河边桩上。
官吏都挤不到前排去。有人在高处往这边看,咋舌:“乖乖,就像花,还是一朵大花,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花蕊。”
“还好……”汲黯低语。
还好这时候神灵隐瞒了身份,不然,这一块地恐怕就不是人挤人了,恐怕得来个人垒人,诸子百家齐聚此地,谁也不肯离开。
农家之外是不学农,但是可以化而用之啊!就像黄老之学,套一下怎么养鱼,几个笔法下去就是“守柔弱以强大”,就是“恭俭朴素”!怎么,我都自给自足,自己养鱼自己吃还不叫简朴吗!
还有之前所说“稻田养鱼”之法,稻田养鱼,鱼排泄反哺稻田——这就是我们家的阴阳转化思想啊!
就是这样没错,谁赞同!谁反对!
第四,精卫讲了鱼苗运输之法。
农家弟子与官吏奋笔疾书。
第五,精卫讲了常见鱼病及防治之法。
农家弟子与官吏继续奋笔疾书。
然而,给鱼治病实在是匪夷所思,他们只听说过用鱼治病,还是头一次听说鱼病要治,还会虱,池水还会有腐败一说。晦涩难懂,听得一个头个大,有些地方根不知该用哪个字。
“今到此为止。”
众人脸『色』顿时如纸般苍白,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少起身,转身上了树后扁舟,于水泊中悠扬远去。
随后,此地沸扬起来——
“记下了多少?”
“我只记到先说,家中有钱的人,可以在鱼苗放下前,用盐水浸泡鱼半刻钟这里……”
“我也是我也是,有个字我捉『摸』不准是什么,停顿了一下,先后面所说钱之人可以怎么做,我就跟不上了。”
“鱼病望闻问切谁记了!”
“对养鱼有利的水『色』主要有茶『色』、茶褐『色』、黄绿『色』……还有什么来着!谁借我看看!”
“茶是什么?”
“先说是蜀中一种绿植,长相大概是……”
汲黯带着微笑,静静凝视这一幕。
今之农家,是他之百家。
董仲舒在陛下面前争赢了家,天下都成了公羊学派的天下,诸爱公羊儒者颇多。以为已经没机会了,但是,现在炎帝之会重新搅起天下学派大势……
汲黯眼前浮起黄老之学辉煌一幕。
那时他未曾出,后来仅仅是只听人说起,景帝时,黄老学者黄与儒学博士辕固在帝王面前辩论,由于帝王『插』了圆场,这场辩论儒学没赢,学亦没输,然而,这只是明面上,在当时学占据朝堂,儒学没争赢,已是输了,被学继续压。
那时候真好啊……
汲黯侧首,目光顺着那水波遥遥追去,仿佛看见了神灵立于舟前,大风起时,羽衣猎猎。
神只降世。
百家新。
当年黄老之学与儒学争了那么一争,压着儒学一头,今次,他要再争一次!
*
“统统统统!”
轻舟上,雪貂卧在青霓身边,青霓翻了个身,熟练地开始撸貂,从耳朵撸到尾巴根。墨发从额旁垂下来,发丝微微勾扫着那双明亮的眸子。
青霓滋滋:“我才发现我居然有做老师的潜质诶!看他们学得多认真,没一个走神!”
雪貂:“……”
青霓捏它耳朵,理直壮:“难不是吗!”
雪貂凝重点头,“说得都对。”
舟往下游漂,撞到某处就搁浅了,青霓跳下船,雪貂紧随其后,船被收进仓库中,人往城里去。
“衣衣,我们去哪?”
“找个酒家吃饭!”
酒家里热热闹闹,人们喝着酒,吃着小菜,热在店中蒸腾。
帘子被掀开,冷风与热相撞,像是酒水里啷当起冰块。有食客看过去,却没看见人,是一头雪貂欢快地扑了进来。
“好机灵的貂!”他们笑,“是来讨食吗!”
雪貂向他们挨个作揖,有食客惊奇地扯下一根黄澄澄鸡腿丢过去,雪貂迅捷猛起,一口叼住。
“好!”食客们啪啪啪鼓掌。
雪貂叼着鸡腿,直立起来,四处作揖。
为了一口吃的,貂貂特努力,貂貂的主人掐着它的尾巴把它倒提起来,琥珀双眼与黑亮瞳孔相对……“呜~”雪貂辜地叫了一声,鸡腿从口中掉下来,又被它抱在怀里。
青霓回冲着那丢鸡腿的食客一抱拳,大大方方:“貂顽皮,见笑了。”
那食客好笑之余,又忍不住多看眼灵貂,声音也更温和了,“没事,它很惹人喜爱。”
青霓找了个空案,跪坐到席子上,让店家上几招牌菜用指和雪貂玩闹。店门口帘子轻轻晃动,隔绝了里面热闹与外面冷清,却法隔绝店中客人目光,或多或少偷偷向青霓瞥过去。
“这是士族吧?”
“就算不是,也是富家,寻常人家哪有那么白的脸和牙。”
“富贵人家也来这种小酒家用餐?”
“嗐,人家想吃什么吃什么,说不定是来尝个鲜呢!”
西汉饮食和秦朝时也不差多少,但是,谁叫从淘宝买吃食过于费钱呢,青霓也只能够忍一忍了。说来奇怪,她吃自己做的饭菜还能咂出几口味来,吃古代食物,愣是难以下咽。
饭菜端上来了,雪貂瞅着那不太行的食物,在青霓脑海里说:“衣衣,要不还是放自己一马吧!”
“我不!我偏要勉强!”
主要是淘宝的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青霓“啊呜”一口吃入匙中饭菜,还尽职尽责做出好奇与思考神态。
——精卫不需要饱腹,但是,精卫可以为好奇人间食物而用餐。
隔壁桌在喝酒,谈话,酒坛子越垒越高,在某一刻,“啪——”碎了一地。
怒摔酒坛子的人,酒猛然高涨,红着脸晃晃悠悠拍着桌子,大吼:“该死的济东王!老子总有一天要宰了!”
酒家里立刻一静。
他朋友脸『色』煞白,一把捂住他嘴巴,战战兢兢地把恳求目光望向其他人:“他喝醉了,他不是故意的,他亲人被济东王杀了……”
那醉鬼眼里却藏着穷愤怒,谁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他的杀意是那么真实。
风声停了,很快又大了起来,从帘子外呼呼吹入。酒家静了一瞬,忽然有食客说:“这事还没传到淮阳郡吗?济东王已经死了。”
醉鬼不醉了,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那食客,“说什么!”好像感觉自己有些凶,压着嗓音,有些发颤,“、说什么?”
食客说了神灵雷劈济东王刘彭离之事,说得绘声绘『色』。风停了,帘子安静下来,屋里没有漏进阳光,有些暗,这暗『色』却沉淀着一丝暖意。
“哈哈哈——”醉鬼一口咬住桌上烤鸡,“好啊!”他大块朵颐起来,“死得好啊!”
这件事确实还没有传到淮阳郡来,酒家中人听闻后,惊诧不已,扯着那食客问个不停。
“真的是神仙吗!”
“真的被雷劈了吗!”
他们讨论起精卫,感慨有精卫在,就算刘彭离是刘汉皇室也不能逃脱天罚。他们高兴地说,天罚出现,那些恶人肯定会收敛不少。
“也不知神灵现在在何方,如果能来淮阳郡就好了。”
“来了咱们也不认识!还不如早晚三炷香敬着,说不定神灵能保佑子孙满堂呢!”
……
青霓抚『摸』着雪貂,矮下脑袋去,抱着它窃窃私语:“统统……”
她咬着雪貂耳朵,小小声地笑,“我在给大汉带来改变,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