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卌年番外
大唐国土上, 有一则传言。
传闻,山鬼喜欢玩闹,祂游走大唐, 若是看见顺眼的人, 捉弄一番后,就送出礼物。
“听说有个村子缺少水井,每日挑水都走好远的山路, 那个村子里有个小娘子特别爱笑,笑起来好听又好看, 她一见山鬼就笑, 笑得山鬼也欢喜, 便满足她一个愿望, 她就为村子求了一口水井。”
“真的假的?我也笑, 能见山鬼吗?”
“去, 你笑有什么用,重点在于人小娘子笑得好看!”
一群人说说笑笑,结伴而行,也才一个馒头热乎的功夫,便有人影凭空出在他们之前经过的方, 火燎火燎往反方离开。后面一个走路的树急赶忙赶追上去。“衣衣衣衣,等等我!”
“哎呀你快点, 不然等再见人, 我又得躲厨房空间里了。”
“哦哦!好!”
一大一小走在小路上。她们滑过山涧, 行过小镇,哪里的百姓需帮助,她们就出在哪里,有是山鬼身, 有又是私底下偷偷帮忙。
虽然走很多路,青霓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走一个城池附近,他们照例大半夜入城,青霓把唐朝男装穿在外头,又描黑描粗了眉,用化妆术做了粗略改装,第二日才敢出人前,小树苗则换成雪貂皮子,被她抱在怀中。
一人一貂走街串巷,入坊进市,那市集里有人在卖虎头帽子,『毛』绒绒的虎头,青霓一看就很喜欢,买来一个,往雪貂头上套,欢快说:“送你啦!”
虎头套着貂头,双重『毛』绒绒,青霓心情非常好撸了一通『毛』绒绒。
雪貂用虎头拱了拱青霓,忽然起离开长安前的一件事,便在脑海里问:“衣衣,之前长孙皇后单独来见你,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啊?”
没,『摸』在它背上的手动作变慢了。
青霓找了个干净石阶,半点山鬼气质没有坐下去,“说了什么啊……”青霓语气有沉,“我当用山鬼语气,问她不长生,山鬼嘛,喜欢上一株花,希望她能长久开下去,任且符合人设。是她拒绝了。”
“啊?为什么?”
人类,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类,不是很在乎寿命吗?
“初我不懂,后来我明白了,是为了李承乾。”
“嗯?”
“既然皇后因为年老而死去,皇帝也一样。”
青霓微微阖上眼。
——就像李世民,哪怕知道了未来,也不因此就疏远别的儿子。别说只是从山鬼那儿听未来了,历史上,他亲身经历过儿子争,废了李承乾,贬了李泰,四年后,又重新给李泰封王了,还拿着李泰的上表,对大臣们说自己“记挂他”,说李泰“岂非才士”,说没让他当太子是“忍痛割爱”,全然没李治不由此产生危机感。
重感情,是李世民的优点,同也是缺点。
她管不了李世民的,管不了李承乾他们的,管不了天底下千千万万人的,也管不了长孙皇后的。
真正的仙尚且不能『操』控人心,何况她这个冒牌货?
“那衣衣你是不看那糟心事才走的吗?”
“不算是。”青霓挠挠头,“你没有记忆才不记得了,我之前在秦朝的候,也没有日日夜夜在咸阳啊。我有自己的事情做。”
*
贞观三十六年,长孙皇后病危,年六十一岁。
李世民不眠不休照顾她,连朝都停了,然而,生命一既往没有眷顾小唐童,在长孙皇后昏『迷』教日后,太医令狠心对李世民说:“陛下,这可能是皇后殿下最后的日子了……”
“我派人去寻山鬼——”李世民脑子『乱』『乱』,只知道咕嘟嘟说话:“还有修寺庙祈福,抄经书,造像……”一边说,一边用额头抵着长孙皇后脑袋。
有手黏黏碰了一下他的手腕,李世民惊喜抬头:“观音婢!”却在看她红润面庞,心下一惊,手抬起,『摸』上一『摸』,却又停顿在空中,久久不敢动。
——是回光返照。
“二郎,把孩子们叫来吧。”
“……好。”
长孙皇后病重,她的亲生儿女们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了,全住进宫中,守在病床前尽孝。
长孙皇后费力了,又道:“先把承乾叫进来吧。二郎,你看着其他孩子,莫让他们过于伤心。”
“……好。”
在众人目光中,李承乾眼角哭出了红印子,沉重走了进去,在床边坐下,“阿娘,承乾来了。”
“扶阿娘起来。”
李承乾连忙将人扶起,把枕头垫在她背后。
长孙皇后抬手,『摸』了『摸』李承乾的脸,那已经不再是儿童那般嫩白,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承乾,阿娘老,你阿耶也老。”
李承乾忽然感觉眼中好像溅入了水,有模糊。
长孙皇后温温柔柔看着自己孩子,脑海里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山鬼抱着那只橘猫在捏肉垫,橘猫老了,懒洋洋晒着太阳,冷不丁被抱起来,便收着爪子,轻轻拍了拍山鬼。
祂忽然偏头看她,头发散放,日光微染上她一侧脸颊,“你长生吗?”
山鬼就那么轰问了出来,长孙皇后颇有意外,斟酌了一儿后,却是摇头。
“咦?我以为凡人很长生?”
她当是怎么的呢?
李承乾敏锐感觉,阿娘的眼不一样了,那是她看阿耶的眼,柔软而专注。
长孙皇后,她长生了,二郎怎么办呢?
山鬼偏爱二郎,定然是希望二郎能长久陪祂玩耍,然而,二郎从来就无意长生,在他心中最完美的人生是作为圣君走完这一生,让大唐国威赫赫,万邦来朝,百姓平安喜乐,然后,去黄泉与好友聚,一起喝酒,一起打猎。
她长生了,二郎为了陪她,也必然选择长生。
二郎长生吗?
长孙皇后在心中摇头,他不。不仅不,在看着友人一个个离去后,他甚至很痛苦,无享受漫长生命。
他怀念着去了黄泉的友人,哪里舍得独自存活在这世上。今大唐发展已蒸蒸日上,他的抱负也完成了,于他而言,死而无憾。
所以,她不长生,也不去请求山鬼尽量延长她的寿命,一切顺其自然。
可,别人不知道二郎心中。尤其是承乾,作为太子本身就很辛苦了,看着阿耶年纪越来越高却不知他寿命几何——说不定,承乾猜,山鬼偏爱之下,他阿耶有着悠久的寿数。
承乾自然欣喜于他阿耶没有去世,同,心头压抑之感越来越沉重,长此以往,他或许自暴自弃放弃太子之位,也或许憋出『毛』病来,更或许,做出什么铤而走险的事。
“阿娘的承乾一直是好孩子。”
——他不应该被『逼』成那样子。
长孙皇后用手指在李承乾脸上轻轻摩挲,“这年,你做得很好,你阿耶没有说过,他对你一直很满意。”
“你一直——”长孙皇后喘了一口气,“是我你耶耶的骄傲。”
“阿娘——”
李承乾滚烫的泪水便打在了长孙皇后手上。
“好啦,多大人了,莫做小儿姿态,去让你耶耶他们进来吧。”
李承乾抹了抹泪,走出去,过了一儿,长孙皇后的丈夫与子女都进来了,围在床前,一脸难过。
“二……二郎……”
“在这里,我在这里。”
“你……答应我四件事。”
“好。”
“莫因我寿命之事,去求山鬼。”
“……好。”
“莫求拜佛,多修佛寺,让佛教因此壮大。”
“……好。”
“莫厚葬我,请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须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
“……好。”
“最后……”
长孙皇后本来是在看着李世民,慢慢扭头,望床边的李承乾。
“我死后,让除高明之外的儿女,丁忧三年。”
魏王、晋王、长乐公主、豫章公主这在朝政上能说得上话的子女不约而同紧缩瞳孔。
理论上来说,皇子官员不同。皇子守孝期间,不婚娶,不娱乐,不生育,不远游,着孝服即可,不一定需去职。
李承乾哐当一声跪在床边,眼泪止不住流。
李世民依旧只说:“……好。”
长乐公主看她耶耶的眼睛,以往老臣去世,那里都大珠小珠落泪,然而,此刻,她耶耶望着她阿娘,却不见泪。
最后的刻,长孙皇后看李世民,眼眸倒映着他的模样,刻入心底。
“二郎,妾能与你共度余生,十欢喜。”
若是可以,她十陪二郎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寿命在此终结。
她不能去求山鬼,尽管山鬼或许饶有兴趣随手为之,是,山鬼的善意是有限的,她怎能为了私欲去求,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呢?
她的二郎,是当千古明君的人啊……
风动,树动,花瓣飘摇而入,落在长孙皇后鬓边,床上人却已阖然长逝,唯有唇角流着笑意,她是笑着走的。
殿内哭声大震,唯有李世民格格不入,握着长孙皇后的手,瞳孔黑洞,没有流哪怕一滴泪。
皇后入棺也换衣,李世民将所有人赶了出去,自己亲自为她梳头,束发,擦洗身体,换寿衣,换着换着,便缓缓跪了下去,额头靠在她手臂上,似乎在哭,也似乎没哭。
大殓小殓过后,停殡的日子里,李世民叫来了长孙皇后最倚重的宫人,拿出一包东西,“这是什么?”
宫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长孙皇后系于衣带上的物件,“是毒|『药』。”宫人此前为长孙皇后哭得眼皮红肿,咽哽几乎不能言,“陛下之前为诸位公卿亡故而凄恻,衣冠稀解,缠绵病榻,娘子那昼夜不离陛下身侧,系毒|『药』于衣带,若陛下不讳,她便服下毒|『药』,随陛下而去。”
李世民怔怔看着这包毒|『药』,良久,才……
“……哦。”
*
朝臣们发太子变了。
以往太子虽然一派温良恭俭让,处事贤明,眉眼处却好似压抑着什么,是,自文德皇后崩,他身上所有浮躁,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处事更加得体了,沉稳持重,却又不失柔。
李泰李治被迫远离朝堂,为母守孝,听着一声声对太子的赞誉,还有手下传来的太子对他们势力的打击,这打击并不显得激烈,风细雨一般,柔抚去他们的影响。
而后,不论他们何刺激,李承乾都不再放在心上了。
一个心理强大的太子有多可怕呢,他占着礼,有着帝宠,这个国一切都在他倾斜,自古以来,拉皇帝倾心的太子下马,只能指望他自己犯错,以前,李承乾的稳重只是虚浮于表面,李泰李治都不觉得这有难度,然而,今的太子,却像是一座大山,无可撼动。
在变成李泰烦躁了,“阿娘那候,底对太子说了什么!”
“我只是通了。”
面对杜荷好奇他为何有此大变化的询问,李承乾微怔之后,便是『露』出一抹真正温的笑。
人都是欲壑难填,之前阿耶明明做了那么多,他却永远不满足。
他只看李治可以修王府,却忘记了,东宫也是朝廷,李治只是亲王,修王府是事,他是太子,修缮东宫是国事。言官对亲王没有那么多求,对太子严格,是因为他是储君。
他只看了阿娘把李欣抱来养,为李欣起名,却忘记他有长子李象后,他阿耶兴奋直接让天下囚徒都降罪一等,内外官职事五品以上子为父后者,各加勋官一转,特许民间举行大饮五日,又在东宫大宴五品以上官员。
他只看了阿耶把一政事交托给弟妹,却忘记太上皇驾崩后,阿耶为其守孝,朝中大小事务皆交由他来决断,对他的放心与重任。
是,他在知道了,阿娘耶耶……都很爱他。
……
李承乾私底下找了尉迟宝琳,请求去尉迟敬德墓前。
尉迟宝琳对此不发一言,太子殿下的求,他没有资格拒绝,便将人带了过去。
才至尉迟敬德墓前,下一刻,李承乾这个太子便蓦跪在泥土上,任由碎石隔着衣料扎皮肤。还没等尉迟宝琳反应过来,他毫不犹豫对着墓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殿下?!”
李承乾还以为尉迟宝琳不知道这事,“……寡人有一事愧对忠武公,特来此致歉。”
看着太子诚恳的眼,尉迟宝琳把太子扶了起来,不咸不淡说:“殿下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