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十年番外

    从长安到边境重镇柳城, 近七千五百里路,步行加上坐船,也用了整整一百零八天, 这日子, 长乐公主并非闲着,她与陈硕真一同『操』练这三千兵卒,从头到尾, 她那天策上耶耶都没『插』手,只看着她从一开始碰钉子, 兵卒不听话, 到慢慢收服这队人, 与他们同吃同住。

    这是我的兵。

    我把他们带去, 就得让他们平安回家。

    长乐公主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她单手按在弓箭上, 眼睛一眨不眨。心里郑重地告诉自己:这是责任,你必须做到。

    她在打量着士兵,士兵也在偷偷瞄着她。面前郎是他们主,看着可真不像一位军,她像梨花那么白, 又像胭脂那么娇,笑起来是骄阳, 不说不笑时, 眉眼间又一股冷艳,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天之骄,经在行军日子里向他们证明了自己,从不叫苦叫累, 也没因为公主身份而轻视他们,践踏他们,她和他们一起行军,吃一样的饭食,所以,他们此刻也信她中的军功,和她一起来。

    多一份军功,家里说不定就能多买一头牛,多养一头猪。

    可是……脱离了大军,他们能不能像长乐公主所说那样,赚开敌人城门?

    陈硕真环视一圈兵卒,发现他们皆是脸『色』苍白,惶惶之气浮涌在这个三千人小队中。“军。”

    长乐公主看向陈硕真,“嗯?”

    在听得对方问“我们当真可以做到吗?我们只三千人,对面或许万军”时,微微睁了睁眼,不敢信小伙伴这时候拖她后腿,摇军心。然而,在陈硕真示意下,她的目光瞄到了士兵们脸上那不安。

    今天是急行第十日,即渡辽河,士兵一开始被她说时,脸上只斗志昂扬,随着一日又一日行军,那热血慢慢冷却,恐惧重新冒头。

    那么一瞬间,长乐公主想起耶耶中营啸之事,士兵由人组,人会恐慌,一旦夜半营啸,他们就会如惊弓之鸟,四处躲窜,拥挤踩踏,甚至抽刀对准自己人瞎砍。

    幸好现在不是黑夜,幸好尚未扎营,也幸好,她之前与他们同吃同住,如今这人还愿意安静地听着她说——

    “当然可以!”

    耶耶说过,是兵胆,唯军不能迟疑不定,不能胆怯不前。

    “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他们不知道我们正在暗处观望,就像是山鸡,不知道猎人对拉开了弓。”

    长乐公主信誓旦旦地说着,坐得直挺。

    ……还,威『逼』不如利诱。

    “高丽人把牛羊放在城中,还那金银玉帛,只我们提前攻进城,偷偷藏一在身上,没人会知道。”

    士兵们呼吸火热起来,与激到通红的耳朵映衬。财产人心,战争本来就是在用钱买命,他们需钱,迫切需。

    ……还不够,她还可以做什么?怎么让这士卒对她更加认同,更愿意为她而战?

    长乐公主匆匆扫了一眼四周,正在思索时,目光无意识瞥到其中一位士兵手上,这人一根手指少了半块指甲,他和同袍们闲聊时说起过,是他开荒挖掘老树根时,不小心掀掉的。长乐公主记忆力很好,所以,同时她还记起来名簿上这人姓名是梁十二,为扬州田夫,他说过自己所居地方近水,妻子最擅长做胡饼。

    “梁十二。”长乐公主没多想就开,“等打完仗回去,你就又可以吃到你家人的饼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每次钓了小虾回去,她就会虾肉剁碎加入饼中,再『揉』葱白,滴豉汁、香油,为你下地粮。”

    被叫到名字时,梁十二一怔,听到长乐公主娓娓道来他只谈过一次的胡饼时,又是一怔。

    怔得忘记了回话。

    还是身旁人撞了他一下,他才慌慌忙忙说:“是……我……这……军……”满脑子惊『乱』,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来一句整话。长乐公主对他点头,对他微笑,与他闲聊了一小会儿。

    其他兵卒艳羡地望着梁十二。

    军怎么会记得他名字?还记得他家里那位擅长做饼?还记得他最喜欢吃虾馅胡饼?

    军为什么能记住他?因为他嗓门大?因为他前天抓回来一只山鸡,献给军?还是因为他今日清晨把不小心摔在地上的同袍扶起来,军认为他忠厚老实,友爱同胞,值得提拔?

    军记住他,他是不是飞黄腾达了?

    长乐公主又看向另外一人,“季六郎。”脑子里回想起这人家中情况。“你不是说想为你孩子……”她特意没用“令郎”这种称谓,“寻一蒙学?待到此次战役结束,我修书一封,盖上印章,你拿去县令,请他为你孩儿寻一名师。”

    季六郎愣木头,缓了很久才知道回复:“谢谢军!谢谢军记挂小人!”

    “胡橘皮,这次回去盖新房,可好好挑石头。”

    “鱼头儿,念书用,再让我听见你说让你娃儿回家帮你种田,我就抽你。是没钱供他,这次攻下盖牟,你多抱点财宝回去!”

    “吴小河……”

    “张四郎……”

    她一个个问候过去,没落下一人,她都记得他们姓名,从不曾叫错。

    ——当然,一次『性』问候完就不可能了,不然三千人,她得说上天夜不停嘴。每次扎营时,她坐到一队列士兵身边,和他们吃一锅饭,谈天说地,聊着他们家事。

    并不是因为谁功绩,也不是因为看重谁,军只是……记得他们,记得她手下的兵!

    士卒们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很是受宠若惊。

    陈硕真在旁边看着,看着士气一点点上升,之前同吃同住经让士兵对这位公主颇好,如今“记名字”这事一,宛若往火上泼热油,把他们这锅饭煮得烫熟。

    军心可用。

    这让陈硕真愈发期待起了这次奇袭,等他们行军驻扎在城之间时,“人和”达到了顶峰。

    那是盖牟城果然兵去援助玄菟的一天,夜里,长乐公主照旧问候士兵们情况,给他们做心理辅导,缓解他们的焦虑。士兵待他们军是亲近,就人大胆地问:“军,你做着公主,为什么来战场呢?”

    战场多辛苦啊,比如他们这段急行,二十多日了,军中无人能机会清洗一番身体,前十八日,日日行百里,又苦又累,又酸又臭。干粮是石头饼,刚锅时又脆又香,久放了却又干又硬,嚼着费牙,吞咽下去时又拉嗓子。到后面守株待兔这几日,山林里蚊虫多,叮得他们痛苦难耐,又是六月天,汗流浃背,从天亮烤到天黑,想热晕过去,却又没到那个程度,熬得艰难。

    这么辛苦,在皇宫里当公主,锦衣玉食,咽细粮,抱冰盆不好吗?

    “嗯?”听到这个疑问,长乐公主借着月『色』,看向自己的手,那是武的手,既公主养尊处优来的白软,又在指腹这长年接触弓弦的地方,结了一层茧。而如今,几乎脱了一层皮。

    “唔,因为……”

    斥候奔来,压着兴奋:“发现敌军踪迹!”于是,长乐公主吞回剩下话语。

    山下旌旗猎猎,他们在山上埋伏着,夏日蚊虫叮咬得难受,敌方援兵现那一刹那,比下雨天还让他们激。

    通常情况来说,三千士严格区分,谁当前锋,谁为后军,无论如,主也该牢守中军,为定海神针。然而,长乐公主左手持弓,右手捏箭,缓缓地从胸腔里呼了一气。

    “诸位……”她说,“我知道你们是第一次上战场,我也是。你们不知道如进攻,那就看着我。”

    “你们看着我,我攻击,你们攻击,我逃跑,你们也逃跑,我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她从耶耶那里学了很多东西,勇气,毅力,耐心,激励士气,而其中她认为在战争里,最关键的一点,就是——

    “跟我冲!!!”

    长乐公主冲在了最前面,她的音不大,却像滚滚惊雷。敌方没想到会遇上敌袭,手忙脚『乱』执起兵器准备迎战,长乐公主眼眸擦雪一般亮,她搭上箭,拉开弓,长箭流星似疾驰而去,“噗——”地从其中一人眼眶中穿入。而后,又是一箭,一箭接一箭,百发百中,如后羿降临。

    士兵们欢欣鼓舞,好似吃下了定心丸,纷纷举剑冲了过去。

    长乐公主也抽自己的剑,她依旧冲在最前面,悍不畏,长剑刺进了敌人胸膛,血花绽放,溅了几滴到长乐公主面颊上,黑夜中,她的眼睛依旧雪亮。

    ……

    他们俘虏了十来个高丽士兵,大军还分配给了这个三千人队一名斥候,懂高丽语,于是,在几日后的夜里,几百人丢盔弃甲,狼狈跑到盖牟城下,慌里慌张往墙头大喊,宛若败军,而墙头高丽人透过星光隐约看到熟人面孔,顺理章打开了城门。

    待到唐军攻下玄菟,转头攻打盖牟时,城头上,冒了一个个三个四个唐人,领头那一个正是长乐公主,他们大军迎进了盖牟城。

    安顿好后,不等李世民主叫人,长乐公主与陈硕真自觉地蹭过来,不约而同低头,认错得麻溜:“对不起,耶耶/陛下,我们错了……”

    “下次还敢是吧?”李世民没好气说。

    听到布料摩擦,长乐公主抱头,“耶耶轻点打!”

    却是一只手按压在了她脑袋上,手掌宽厚,长乐公主愣愣抬头。

    夜里下了雨,他们站在廊下,雨水细细密密打来,树叶上,水一点点积多,待到承受不住时,“叭——”一倾下,水珠飞滚。

    “丽质,做得很好。”长乐公主听见她耶耶笑着说,“我为你骄傲。”

    于是,“叭——”一,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了下来。

    ……

    “军,你做着公主,为什么来战场呢?”

    大概是因为……

    身上的伤在抗议,痛在脑子里撕扯尖叫,长乐公主与李世民四目对,看着那瞳仁里倒映着她的面孔,里面充斥着为她惊喜与骄傲,连血『液』也在尖叫,也在沸腾。

    大概是因为……

    她不想在耶耶眼里,仅是一个公主,一个儿。

    至少……也该是一名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