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机的声音越来越浑厚,停机坪上的灯都打开了,导航灯的红光交汇着,看到了机库的形状,还有天线杆以及正方形形状的停机坪。等待着的人们似乎像在准备着什么盛大的节日那般兴奋着。

    “看!出现了!”

    随着这一声音,远航而来的飞机已经出现在了汇集的光束中。机身毫无损伤,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然而,当飞机终于降落到了平地上的机库前面时,飞行员贝勒兰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与旁边匆匆忙忙卸载邮包的工程师和搬运人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下来?”

    其实贝勒兰此时在做着一件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事情,对于底下的疑惑声,他不屑一顾。他点了点头,就当是回应了他们,身体却在往前面的方向倾斜,看不出在鼓捣些什么,或许他在静静地感受自己体内还在旋转的飞行震动声。

    最后,贝勒兰似乎做完了这件神秘的事情,他把头转向了他的班长和同事们,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似乎在看着自己的宝物一样。他的脑袋似乎在通过他的眼睛迅速地清点着宝物们,衡量着它们的长短轻重,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觉得自己终于获得了这一切。这些如庆典般张灯结彩的建筑,这些等待着他的飞机回

    归的机库,这座城市,以及生活在城市里的那些人们、鲜活的生命和温柔的一切。他想用一个手掌就把这些人囊括其中,使之俯首称臣,他可以对他们下达任何指令,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抛开其他不说,他最先想到的是要骂这些人几句--因为他们只需要留在平地上来回踱步,不用提心吊胆,还可以无所顾忌地欣赏月光。然而,他看到了他们,说出来的还是平平淡淡的话:“你们要请我喝一杯才行!”

    接着,他终于走下了飞机。

    触碰到平地的感觉有些异样,他突然想聊一聊他这一次飞行途中的事情:“我说,假使你们能了解到……”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因为他觉得这样就完全够了,于是他接着走,一边走一边脱下了陪伴了他一路的皮衣。

    或许他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对此次飞行大谈特谈一番,但是此时坐在驶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班车上的他却只感觉到了悲哀,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是死气沉沉的督察员,还有一直沉默不语的里维埃。好不容易脱离了险境,双脚能够稳稳当当地落在平地上,再底气十足骂上几句,嘿,这得多惬意!然而,在事情过后,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底萌生的却是一些不解的疑虑。

    在飞行中,呼啸着的风是实实在在的,

    炮弹似的雨滴也是丝毫不虚假的,他对于这一些场景都明白于心。然而,另一些事物的真实面目,那些事物总自以为无人能够知晓的另一个面目,却并非如此,贝勒兰想:“这完全就像某些人发怒的样子,明明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神情完全已经是另一个样了!”

    他开始极力回想着。

    当他安安稳稳地掠过安第斯山脉的上方时,看着那些堆压在其上的积雪,那么厚重,似乎一点也不会改变。在这些厚厚的冬雪的积压下,安第斯山脉就像是被一个世纪阅览过的废弃古堡,它展现出来的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平和状态。在这连绵不断长达两百多千米的雪地上,人影不见,没有一点生气,没有流动着的血液。这里只有高达六千多米的悬崖,还有深藏至沟底的地幔,四周都弥漫着一股死一般的瘆人气息。

    这个地方,好像就在图彭加托火山的不远处……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确认了的确是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曾经在他的眼皮底下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演出。

    一开始,他并没看到什么,只是潜意识中感觉到了少许的不适,那种感觉就像旁边明明没有任何人,却总觉察到窥视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在了一场大火之中--真是奇怪的念头,怎么会有大火

    呢?这明明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大火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想,可能从岩石里跑出来的,也有可能是积雪中跑出来的,前方并没有什么正朝着他奔来的袭击,也没看到以为会出现的风云变幻。只是,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球,似乎在分化出另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地球。贝勒兰的神经绷紧了,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大片的白雪皑皑颜色似乎开始发生了变化--渐渐地暗了下去,那些原本屹立不动的山峰、一成不变的山脊、了无生气的雪谷,开始发生了变化,它们好像要从一场漫长的睡眠中逐渐地苏醒过来。

    这不同于风,也不同于雨,贝勒兰开始调整成战斗的状态,然而他实际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操纵杆,对于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似乎在等待着一头突然一跃而起向他袭来的猛兽。但是,一切都太平静了,表面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一切似乎还和从前无异。但是,在这平静的外表下边,酝酿着一股可怕而又神秘的力量。

    但大自然并没有卖很长时间的关子,顷刻间,那些山峰和山脊都被削减了脑袋。贝勒兰感觉自己的眼前是一艘巨大的轮船,它在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很快,它扬起了帆

    ,风带着一些尘土类似的东西盘旋在其周围。这风就像是一层纱网密布在雪山的周围,又像一条丝带,飘荡在其左右。

    这时候,贝勒兰想到要给自己找条后路,他转变了一下飞行的方向,但是身体却不停地在发抖--此时的安第斯山脉就像一锅准备要沸腾的糖浆,酝酿着达到沸点那一刻的喷发。

    “完蛋了。”贝勒兰心想。

    前方,是一座正在向外喷雪的山峰--那是一座曾被积雪覆盖着的火山。紧接着,右边的另一座山峰也在向外喷雪。

    并不是只有这两座山峰这样,所有的山,一座接着一座,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涡流排山倒海般袭来,所有的山峰都在颤抖着--不,是大自然在颤动着。

    但事实上,这一壮观的场面并没有在贝勒兰的脑海里留下多少印象。就连对把他吹得连连翻滚的大旋风也没多少感觉了。他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当他深陷于这场灰白色的战争时,对生的极其渴望和挣扎。

    他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但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了。

    “其实嘛,飓风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人类都会有一种求生的本能,总能把自己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大自然那变化莫测的一面,他以为自己能够辨认出来了,但实际上,脑海里所剩的画面也变得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