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生生世世,年年岁岁

    日, 关于这场朝会的详情传了出去。

    那无生在献玺过后,再次语出惊人,自请一。

    他先是解释了自年为何西行。

    他的师父洞法从西域去往洛阳之时, 曾携来经卷八十一部, 中途却遭毁损,抵达之时, 所剩不到一半,这成为了洞法的毕生遗憾。洞法圆寂之后,他以补全残缺为毕生之之志, 由此踏上西行之旅。他一路所见,众生悲惨,等到自也历经九一生归来,行经云落附近, 又随商队被狄骑所俘,受尽□□, 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之际,得到长宁军搭救,这才得以活命。

    经此大劫,他深觉人间诸苦,而自仍未悟道, 于是此劫视为试炼,为大悟,为明心,也为早日完成先师之愿,在落难地的一处摩崖山中落脚下来,修行译经。不料, 身罪孽深重,时至今日,非但没能修出果,反而沦为他人作恶的欺世之符,贻害无穷。

    洞法授他衣钵,年他曾立下心愿,待到西行归来补全经卷之后,广为传播,释明义。

    如今他已译完经卷,为洞法衣钵不至于失传,他开坛讲法,完毕之后,架火自焚,以此来消一切罪孽,以证大道。

    这个消息,引了前所未有的轰动。不但在长安,讯息也抵达洛阳。

    年无生之名,洛阳人尽皆。无数信众不辞路遥,从四面八方赶去长安。民众至此也是恍,原来如今在北方闹得极是欢腾的那个晋国皇子,不但是个彻头彻尾的冒名之人,那北皇炽舒更是『奸』诈卑劣至极。战场上打不过女军,就派『奸』细散播谣言,大肆污蔑,妄图动摇人心。倘若女军因此而受到自人的攻击,乃至军心动摇,岂非中狄人下怀?我大魏之人,万万不可上。

    倘若说这个时候,还依旧有人对此说法半信半疑的话,那么数日后,无生戒斋完毕,在设于长安西郊野地的经坛『露』面,开坛讲法,则所有的猜疑,悉数消失。

    经坛高达数丈,如若塔状,那一日,他身披洁衣,盘膝坐在坛顶之上。民众观他面貌俊美,神情庄严,人若自带神光,凛不可亵渎,不由先自觉污秽了几分,及至他开声,妙音不绝,引人入胜,周围那些即起初是抱着看热闹而来的人,也渐渐听得入了神。到了后来,人或如痴如醉,或醍醐灌顶,或深得安慰,若人间之苦,就此终于得到救赎。

    无生讲法七日七夜,从各地陆陆续续赶到的善男信女,充塞在西郊外的这片荒野。

    最后一日,传言,他自焚消孽。

    这一日,终于到了。

    天和三年六月甲子日,长安万人空巷。除了信众之外,一大早,普通民众也纷纷赶到西郊。不但如此,朝廷也派了礼部的官员到场。

    野地无风,今日是个极其晴好的天气。日晷上的晷针投影到北的下方,日头到达了南的上中天。

    午时时刻,无生在赶自洛阳珈蓝寺的一群僧人的陪伴下,出在了世人面前。

    他依是先前的模样,一领僧衣,向着野地的那座经坛走去,好似前些天那样,他高坐其上,继续讲法。

    而,今日却是不同。

    此刻,经坛外覆盖的那一层遮衣被除去,众人这才,下面早已架设燔柴。

    原来,这七天来,他不疲倦般地宣讲经义之时,在他的座下,已是堆叠起了层层的燔柴。

    周围之人无不动容。

    无生迎着风,行到经坛之下,没有任何停顿,如常那样,迈步开始登阶,向着坛顶走去,最后,他来到他此生归宿的位置,盘膝坐下。

    很快,在他的身下,烈火会燃起,继而他吞噬。

    他微微低头,闭了目。

    从闭目的那一刻开始,他仿佛自外面的一切都隔离了开来。盘旋在旷野的阵阵风声;信众随了他的落座出的各种杂声;底层燔柴被点燃,轻微的火烧的哔哔啵啵之声,也开始传入他的耳中……而一切,和他都没有干系了——纵他已开始感受到了来自身下的火的热意,卷起的他包围的黑烟,连同自旷野的越来越大的嘈杂声,仿佛有『妇』人在哭泣……仿佛大海之水,外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似要他吞噬。

    他不为所动。

    他的身份已是公诸于世,身为前朝余孽,又累人至此地步,,是唯一的解法。

    于他而言,更是一种解脱。

    今日以如此方式来终结此生,也绝非出于他人的『逼』迫。他心甘情愿。

    终其一生,他都在苦苦修行,以追求所谓的彻悟之境。

    能够如此去,得其所,这一刻,应是他所追求的圆满,他甘之如饴,坦迎接。

    他什么都不去想,令脑海化为虚空,等待着圆满的到来。片刻后,在渐渐升起的烟火,在满耳的嘈杂声中,他仿佛听到了骤变响的来自经坛四周僧人们为他而的整齐的诵经声,他在心中跟随,默默也诵念起了涌入他脑海的经文。

    忽,他的心微微一跳,停了下来。

    他自在这一刻诵的,竟是嫁入长安之前的那夜寻来和他辞别,他给诵的那篇经文!

    不止那一次,再前一次,他诵给听的,也是同样的这篇经文——因为第一次,他为诵到这篇之时,说极是好听,喜欢听,他记住了,后来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为诵念这篇相同的经文。

    因为的一句称赞,所以在他这,不从何时起,这再普通不过的经文,也成了他最是喜欢的一篇,他诵念过无数遍,以致于这一刻,竟也再次冒了出来。

    无生的脑海浮出了摩崖窟,在自的诵经声中安睡去的那一幕……

    国破逃亡之时,他已记事,随后隐姓埋名,从皇甫容变成无生。其后的许多年,想起来,或许只有被救后留在那荒凉山窟的那段日子,才是他内心获得平静和喜悦的岁月。

    他曾告诉自,等到来有日,不再需要自给诵经听了,他离去。而他骗不了自。青灯佛卷之前,他又何尝没有暗暗想过,希望这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此去,若有来世,他不做皇子,不做和尚。

    他想做云落城外的那座山,那片湖,那抹朝霞,那道夕阳。纵不他的存在,那也无妨,他可以静待来,默送走,生生世世,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就在这个念头闪而出的下一刻,他猛地灵台震动,瞬间,心脏狂跳,继而大汗涔涔。

    火势越来越大,开始烤炙他『露』在外的皮肤,热风更是『逼』得他身上的衣袍舞动,他开始感觉到了疼痛,而耳边,僧人的诵经声和信众的哭泣声也越来越大……

    他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他是一个出家之人,入空门后的第一天起,他所有的苦持和修行,都是为了跳出轮回,脱离苦海!

    末了,到了这一刻,烈火即焚身,他竟还割不断尘世,憧憬来世?那么此前,那些曾支撑他一路走来的信仰,到底又算什么?

    顷刻间,宛如山岳崩塌,他只觉脑海轰轰作响,胸中气血翻腾,人摇摇欲坠,几要呕血,完全没有留意,就在他的头顶之上,那轮原本鲜红的烈日忽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陡转为昏暗。

    没有任何预兆,红日消隐,天昏地暗,四野大风狂卷,长安内外,如坠黑夜,只剩这处经坛下燃起的火焰灼灼,随风狂舞,耀眼璀璨!

    伴着这突降临的世界犹如即陷入永夜的巨大恐惧中,僧人停止了诵经,官员惊慌失措,马匹挣脱束缚,狂『乱』奔窜,置身在野地的民众也反应了过来,出哀告之声,下拜在地,不敢抬头。

    唯独那还苦苦挣扎在自世界中的无生对这一切浑不觉。在骤袭来的黑暗,一阵浓烟朝他卷来,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无生悠悠转醒之时,他仍闭着眼,感到身上似有火灼过后的隐隐疼痛。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定住了。

    他仿佛置身在一辆马车之上,在前行之中。

    他一时不自是生是,又去往何地。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马车停住,门从外开启,面前来了一人。

    是程冲。

    那个日他从云落带离,又他秘密送往长安的武夫。

    对方态度也不复往日粗暴,显得很是恭敬,说,经坛焚火之时,恰日有蚀亏。

    天意如此,摄政王殿下顺从民意,不允其。

    “殿下命卑职转告,从今往后,你得自由,可去任何你想去之地,留任何你想留之所,做任何你想做之事。”

    “殿下还说,北地有位你的交,应很想见到你的面。在此之前,卑职先送你过去见。”

    程冲说完,朝无生行了一礼,关上车门。稍顷,马车继续前行,往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