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原来你有家人

    以前青衿院的开支用度也都是经由尹漫过手批准,此次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举止,却没有想到此话一出,引来了众怒。

    “什么嘛,人家楚云姑娘也是为了她着想。她倒好,一句谢谢都没有,还反过来指责人家多管闲事,花钱无节制!”

    “就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尹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对不起啊楚云姑娘,我刚刚只是……”

    “无妨……”柳楚云脸上那笑,明显很是勉强:“尹漫姑娘是未来的院长夫人,这院里事项……理应……”

    万般苦涩涌上喉头,柳楚云强咽下去:“理应由你打理。”

    “我……”

    尹漫刚想推辞,那边的江垣居然就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从现在开始,院里的开支用度楚云姑娘和芜绮对接吧,最后由她拍板,就不必过问我了。”

    “可是……”

    柳楚云几乎是下意识喊出声,可又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只好按下躁动的内心:“好的,一切但凭院长做主。”

    这样一折腾,尹漫当下胃口全无,但在江垣的坚持下,还是将汤喝完,吃了点饭菜,这才回了房间。

    江垣自然尾随其后,并且顺从地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打闹。

    “柳楚云在院里名望这么大,你突然剥夺她的权力,知不知道反而会陷我于不义之地?”

    江垣蹙眉:“青衿院本来就是你的,现在你回来了,理应还给你。”

    “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就是尹漫!他们觉得我就是个凭空冒出来,抢了他们敬重的院长的丑八怪!”

    江垣从年幼时就跟尹家军的士兵们住在一起,接受的军规教育便是绝对服从。

    可青衿院不是军队,那群学子也不可能绝对服从。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如果不是打从心底去接受,是很难同意

    一个事项的安排的。你没经历过朝堂的尔虞我诈,你不懂。”

    可江垣不明白:“你不在这五年,凡事也是由我说了算。怎么你现在来了,我的命令还不能作数了?”

    “你是青衿院的老大,大家自然听你的。柳楚云长期当你的左右手,帮着处理这院中。你俩名望甚高,拥护者也不少,无形中便成了一种权威。如今我的到来,打破了这种权威,容易引起学子们的反弹。”

    “算了,事已至此,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尹漫叹了口气,抬头才发现床顶已经悉数搬去,她伸手摸了摸墙壁,果然按了几个凹槽,还按着一定的比例顺序安置。

    身下的床铺,也柔弱了很多

    “都给你弄好了,你以后就可以试着爬墙了。”

    “臭小子办事还挺靠谱的啊。”她满意地摸了摸床铺:“对了,那个江辰逸,是怎么回事?”

    江垣脸色一僵,神情顿时不自然。

    “别想糊弄我啊,刚刚我可是听清楚了,他唤你哥哥。”

    “那他还唤你嫂嫂,你认账吗?”

    “江垣。”尹漫这次没有笑:“你要跟我打哈哈吗?”

    江垣挫败地塌下肩头:“都是以前的事……”

    “亲弟弟吗?”

    “同父异母。”

    “那你爹是谁?”

    江垣神色立马就变了,他眼神转着偷偷望向门口,心想他如果这时候出其不意来个招,能不能成功溜出去。

    然后尹漫就抓住了他的胳膊,甜甜地笑道:“你若还当我是将军,就给我如实回答。”

    ……笑面虎啊,笑面虎……

    “江……”江垣嘟囔了三个字,尹漫听得不甚清楚,皱着眉头,刚想重复,脑海里忽地闪过三个字。

    “江远澄……”

    “江远澄?!”

    “那个老古板江远澄?”

    尹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江远澄是你爹?那个,动不动就

    暴怒,说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头是你爹?”

    江垣没有回答,但尹漫已经认定了。

    她惊得嘴巴都可以塞下一颗鸡蛋:“没道理啊,以江远澄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的骨肉在外流浪?还有你们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撕了对方,怎么可能会是……亲父子……”

    难怪每次江远澄看见她,都恨不得拿着教条追在她后头骂!敢情是受了牵连了啊!

    “江垣,我告诉你,你今天如果不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就别想出这个房门!”

    江垣没好气地拉下她指着他鼻头的手:“别气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江垣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江远澄。

    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大半辈子都在怨恨和想念他的父亲,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已不在人世。直到母亲临终前,让他拿着一块玉佩,前去江府找人。

    那个时候他大概才6岁吧,拿着玉佩到了江府。当时正直中年的江远澄一看到玉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没出来,反倒是他的发妻,含着泪拉着他的小手,让他安心住下来。

    几天后,他才从下人的嘴里听到了当年的故事。

    “我娘跟我爹才不是什么鹣鲽情深,她只是一厢情愿地爱上了江远澄未果,设计下药,想用我来逼他就范。但江远澄那个老古板,认定一生只守一人,宁愿自杀谢罪,也不肯纳我娘为妾。”

    江垣苦笑:“我娘这才瞒着江远澄我的存在,愤而离去,一辈子郁郁而终。”

    尹漫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些故事,那时候她正疲于战事,也从未耐心去了解他。

    是她疏忽了。

    “后来呢?”

    “后来……少年脾气大,自尊高,受不了府内的流言蜚语,草书一封,就离家出走,自力更生了。”

    轻描淡写数语,但当时的小江

    垣,必定从无数个恐慌又艰辛的夜晚中惊醒过,才能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哪怕蓬头垢面,那双眼睛依然能亮得出奇。

    尹漫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她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他们,应该待你很好。”

    怎么不好?

    江远澄这辈子克己复礼责无旁贷,哪怕他是个意外,但既然是他的孩子,他也定会负起应付的责任,接受现实的第二天,就开始着手让他与年幼的江辰逸一同受教育的事宜。

    而他的发妻,这个荣获他一辈子宠爱的女人,则是个温柔的妇人。江远澄怼天怼地,在朝堂骂骂咧咧,但回了家,从来不曾与她大声说话。

    江垣如今想起来,依然能记得她的掌心始终是暖的,望向他的眼里,始终带了怜悯。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怜悯!

    “他们是一家人,我不是。”

    少年的心多敏感,即便没有那些流言蜚语,也能在日常江远澄眉头紧锁的叹息中,从年幼的江辰逸的探究中窥出一二。

    他本不应该出现。

    尹漫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江远澄时,便是和江垣一起。当时那个老头瞪着两颗铜铃大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副随时要扑上来的模样。

    敢情那时候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江垣。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应该就认出你了吧?”

    “对,他开口就让我跟他回去,可是我不要。”

    “你还让他,不要告知我?”

    “嗯。”

    “为什么?”

    江垣默了半晌:“那时候,我想在你身边。”

    尹漫明白了,她平定边境战事回朝后没多久,就被众人指摘,随即缴了兵权,可谓是孤立无援。这时若是她知晓江垣和江远澄的关系,必然会让他走。

    他不想走。

    她倏地就后悔了,她当初就该多关心,多注意他,也许就能发现,他在多年后遇上

    江远澄时那复杂的心情。又或者再敏感一些,大抵也能从江远澄每次对她暴跳如雷的指责中,嗅出些不对劲。

    可她居然什么也没发现,兀自沉浸在自己伤春怀秋,和旧人情谊破碎的无病呻吟中!

    尹漫心头触动,忍不住张开手臂,将眼前的少年,搂入怀中:“没关系,现在你也有家人了。”

    少年身形宽阔,她瘦弱的身子反倒像是被他抱在怀中。

    但她依然尽可能地给予他所有的暖意。

    五年前忽略的,她希望五年后还来得及。

    江垣身子一僵,片刻后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住:“谢谢你回来了。”

    她是他仓皇半生里唯一的光亮,是他所有的期盼和依赖,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边,他依然会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尹漫感谢他的等待。

    “是,我回来了。”

    江垣不是很明白她的担忧,但也知晓她的考虑从来不会空穴来风,但他说出去的话,自然不可能说回。

    而他也不想收回。

    离开尹漫的房间后,他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脚步一旋,去找了唐瑜。

    可惜对方并不怎么待见他:“你来干什么?”

    “将军在院里处境艰难。”江垣开门见山:“我想请你帮忙。”

    午后阳光高悬,遍撒着金色的光辉,揭开沉寂了一夜的迷雾,放出万丈光芒。风吹过院中的绿植的树冠,沙沙作响,伴着不远处学子们余音袅袅的朗读声,落叶仿佛在起舞,回旋着落到地上。

    尹漫侧耳倾听,见那朗读声渐停,想来学子们也差不多该下课休息了,闲来无事,便想着旧地重游。

    前院里有五个学堂,分别上着五个课程。她有些怀念地摸着学堂里的课桌椅,想起前世大炎贤才齐聚一堂,高谈阔论的场景,嘴角不由自主地有了弧度。

    太平盛世,学子们才敢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