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祸家
日/三津田信三
一
无穷无尽的黑暗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贡太郎，从身体到神经。贡太郎就在这片黑暗中没命地跑着，想要甩掉自己身后的那个无法描绘的怪物，甩掉那个怪物的无数眼睛。
忽然，依稀有光明出现，从点到线，再到白茫茫一片，这似乎意味着安全的来临。于是贡太郎加快步伐，试图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是光芒却又渐行渐远，突然间刚刚消失的怪物再次出现，黑暗又来临了。贡太郎感受到了怪物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气息，感受到它的黏液在自己身上长出了无数触手，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在这无比的惊恐中默默挣扎，直到视线连同意识越来越模糊。
“啊！”贡太郎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惊魂未定的他已经大汗淋漓，甚至把被子也浸湿，有了明显的汗迹。
贡太郎自言自语：“不，它回来了！”他的身体抖个不停，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往事。对于这个13岁的男孩来说，这个梦里的怪物就像是魔咒，紧紧地控制了他的神经，不断蚕食他的灵魂。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个怪物就在他的梦中用各种方式谋杀他，变出各种样子恐吓他。随着时光的推移，到他小学高年级的时候，这个梦终于渐渐消失了，从此淡出了贡太郎的生活。
不幸的是，就在去年，贡太郎的父母发生了车祸，就在一座陵园附近随车一起翻到了悬崖底下，双双丢掉了性命。据说就在车祸前，汽车后座上还有一个男人，贡太郎的父母就是在送这个男人到陵园后返回的路上发生了意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但是直到现在，警察依然没有查出那个男人的有关消息。
失去父母之后，贡太郎在深深的哀痛和忧伤中久久不能自拔。再后来，奶奶带着他搬了新家，他们搬到了一个离东京很远的武藏名护池。可是新的环境并没有转变忧郁的贡太郎，反而让他更加频繁地感受到恐惧和惊悚。怪物的再度来临，噩梦的造访让贡太郎无法安心入睡，总是从噩梦中惊醒，这一天也没有例外。
已经完全清醒的贡太郎看着满是月光的房间--这个房间在奶奶口中就是“学习的房间”，可是在贡太郎的眼中，这个房间过于沉重阴森。他颤抖着把棉被裹得更紧了一些，脑中想起了刚搬来小镇时的情景。
家里只有奶奶和他两个人相依为命，没错，只有他们两个。贡太郎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而姥爷和姥姥也早已不在人世。就连父亲的兄弟、母亲的姐妹也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撒手人寰。在他的意识里，父亲惨遭横祸，家里的房子很快就到期了，年迈的奶奶无力支付高昂的房租，所以他们只能再去找个房子。
很偶然的一次相遇，奶奶从曾经的一个学生那里得知有个又大又便宜的房子正在准备出租，于是她就满心欢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租下那座房子。在搬新家的那天，周围的好多邻居都跑来帮忙，而贡太郎就站在一边看着大家忙得热火朝天，自己一个人发呆。
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座房子。这是一座二层的老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不过他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子。在这个镇子上类似的房子有很多，都是又老又旧，很容易和什么“鬼屋”“凶宅”联想到一起。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小镇边的树林上，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片树林很像是一只硕大无比的怪兽，就那么静静地趴在那里，而这个镇子随时都有被它吞掉的危险。贡太郎突然记起以前住过的地方也有一片和这个很像的树林，只不过比这里的规模要大一些。但是这个树林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黑暗的气息，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恐惧感。
这股来自黑暗的奇怪力量勾起了贡太郎的好奇心，吸引他一步一步来到树林旁，停在了入口。这个入口，就是通向树林的唯一石板路的路口，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至于通向哪里，刚搬来这里的贡太郎自然无从得知。
“嗷--”
贡太郎那只准备踏上石板路的脚停在了空中，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个声音不知道究竟是狼的叫声还是鬼的声音，正在从远处渐渐靠近。贡太郎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了一座旧房子，在树林的映衬下，显得同样阴森。
走近一看，门牌上写着“小久保”的字样，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门口的垃圾与枯叶昭示着这里早就没有人住了。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沙哑又浑厚，像是在警告他。贡太郎十分害怕，他从门缝向里面望去，全是没有生机的死物，没有人影，没有丝毫活物的痕迹。
贡太郎耸了耸肩膀，手在房门上来回滑动。突然间，就在一旁的角落里，就在那棵柿子树的阴影里，浮现出一张长满了皱纹斑点、皱皱巴巴的脸。
“你回来啦，小鬼……”
风干般的肉在那张脸上更加扭曲，听到这几个沙哑的字，贡太郎被恐惧击中，不能动弹，也无法转动头脑思考。他只能僵在那里，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老头子向自己慢慢靠近。老人似乎已经感受到他的不安，脸更加扭曲了。
“KAZUSA的树林之神终于还是把你召唤而来啦……”老头就像看着得之不易的美餐一样死死盯着贡太郎。
“看吧，还是老老实实遵守顺序才好！打破了旧秩序就必须用新秩序代替。”
“那个神经病的儿子……他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头子自言自语讲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看起来近乎疯狂，这让贡太郎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大声喘气。突然，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老头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把抓住贡太郎的手臂。
“啊--”
贡太郎好像听到了来自体内骨头被挤碎的声音，这种力量根本就不是一个老人所拥有的。他的身体被拉扯着，他意识到那个老人要把自己拉进去。
老人不管不顾地死死拉着贡太郎的胳膊，说着：“KAMITSUKE的……”不巧一截篱笆挡在了路中间，老人自言自语嘟囔着，样子好像是在思索如何把自己的猎物运回洞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解救了危险中的贡太郎。“你在做什么？”她疑惑地问老人。
老人一愣，脸上的肌肉毫无知觉地抽搐了几下，他睁大了眼睛，悄悄松开了刚刚还紧紧拉住贡太郎的干瘪的双手，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里。贡太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不要看，快离开”，但是他的身体却被钉在那里无法动弹。
“我来过这里吗？KAZUSA是什么？KAMITSUKE又是什么？”这些问题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不过他并不知道答案，因为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很恐惧很害怕，根本没有办法理出一丝头绪。风吹起落叶打在了贡太郎脸上，连同老人离开时留下的气息。树林里隐约响起了叫声，就像是长着獠牙的怪兽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二
那个救了贡太郎的小女孩叫生川礼奈，她是盂怒贵镇镇长的年纪最小的孙女，恰好和贡太郎同岁。她还向贡太郎介绍自己就住在小久保家的对面。这个看起来称不上漂亮的小女孩还算得上活泼，对于贡太郎她并没有什么陌生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一早就认识一样。
本来就内向的贡太郎，加上刚刚受到惊吓，在这样一个健谈的小女孩面前变得语无伦次，显得更加呆滞了。
“嗯……那个……你好……哦……我叫……栋像贡太郎。”
说完，他发现这个长着雀斑的女生正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在那双大眼睛的注视下贡太郎一下子就脸红了。不过事实上，生川礼奈并没有再看他，“快看那儿！”她指着新居。
“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留下老奶奶一个人搬家不太好吧！”生川礼奈叉着腰有些不满地说。
她这么一讲贡太郎才意识到搬家的事，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那我就回去啦。”
生川礼奈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带路好像要去的不是别人家，而是自己家。跟在她身后的贡太郎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那栋老宅子。原本他想拉住生川礼奈问问看她是否知道小久保家的奇怪老头子，不过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背影，贡太郎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老宅子的门掩着，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不要靠近二楼！不要去KAZUSA的森林！”把贡太郎吓了一跳，连忙咳嗽几声慌忙追上了前面的生川礼奈。
“太郎回来啦。”慈祥的奶奶满脸微笑地说，一边整理着门前的杂货。
“嗯。”贡太郎简单地回应，看着在新家进进出出的陌生人问道，“奶奶，他们都是搬家公司的吗？”
奶奶笑着答道：“哈哈！都是周围的邻居啦，人家来帮咱们搬家的。改天一
定要好好答谢人家呢。”这时她注意到站在贡太郎身边的生川礼奈。
“贡太郎这么快就找到好朋友了啊。”
“奶奶您好！”生川礼奈像个小大人似的向奶奶问候道。这让贡太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推着生川礼奈跑开了，“我们去玩了……”
夜幕渐渐降临了，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新家很快就收拾好了。就在晚饭前，新邻居--“铃野面包房”的铃野先生和学校的橘静子小姐分别送给祖孙俩面包以及饭团、小菜，这让奶奶和贡太郎感到十分亲切。
天色变暗，小镇更加安静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让贡太郎不敢再出门，只好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这栋深色的老房子在昏暗的光照下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贡太郎在二楼的房间独自回想着白天奇怪老头的话。
“KAZUSA……KAMITSUKE……究竟是指什么呢……”
贡太郎一边想着，一边拿出了《国语字典》。按照字典的解释，“KAZUSA”其实是一个地名，叫作“上总”，就是现在千叶县的中部。“KAMITSUKE”从音韵来看也应该是个旧地名。他回忆起来奇怪老人说了句“神经病的儿子”，或许“KAMITSUKE”的意思是“KAMITSUA家”，写成“神津家”。贡太郎想起故乡千叶也有个叫“上总”的地方，难道这些都是偶然吗？他预感到这个偶然的背后有着深深的不祥。
一想到这些贡太郎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害怕。他不敢再一个人待下去，于是慌慌忙忙跑到奶奶的卧室。
“奶奶，您睡了吗？”
“哦，是太郎啊，进来呀。”
贡太郎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奶奶问道：“房间都收拾好了吗？”
“嗯，差不多都好了……奶奶……咱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住呢？”贡太郎小心翼翼地问。
“跟你说过的呀，是奶奶以前的学生介绍的，租金很便宜呢。”奶奶曾经在千叶教茶道、花道和书法，很多学生喜欢她。
“这个我是知道啦……但是……这里也……太……太大……太……”
看着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奶奶揣测：“太郎不喜欢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
奶奶轻轻摸着贡太郎的头，安慰他：“慢慢就会习惯这里了，换个环境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吗？或者爸爸妈妈是不是来过这儿？还是我是在这里出生的？”贡太郎突然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奶奶被他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逗笑了：“太郎的小脑袋里还装了不少问题嘛。突然搬家，你肯定会不习惯啦，不过你看今天有很多好心人来帮咱们，你那个新朋友看起来也很可爱呀。”
“这么说是没错啦，但是……”
“好啦，不早啦，快回房间睡觉吧。”没等贡太郎说话，奶奶就开始哄他回屋睡觉了。其实在她看来，这就是小孩子不想睡觉拖延时间的小伎俩。贡太郎只好不再开口，百般不情愿地起身。
临出门，他问：“奶奶，这里小镇旁边的森林为什么要叫‘上总之林’，你知道吗？”
“不清楚哇。”
“那您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一个叫作KAMITSU的人，哦，就是神津的人啊？”
奶奶想了想，说：“好像没有，这里应该没有那个姓吧。”
贡太郎看奶奶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那么是不是那个怪老头在撒谎呢？满心疑惑的贡太郎拉上了白色的房门，默默坐在门前，微弱的光透过来，望着这个空空荡荡的房子，背脊发凉。
奶奶卧室出来是长长的走廊，走廊连接着浴室和卫生间，卫生间的旁边就是通往楼上的楼梯，上了二楼再拐个弯就是贡太郎自己的卧室了。
三
从奶奶的卧室出来，贡太郎就在房子里游荡，活像只不安分的猫。他先是打开了所有房门，然后再打开所有的灯，最后再关上，就像是验收检查。这座房子里面有很多房间，都挺宽敞，这让他开始怀疑：“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怎么就会租给我们呢，而且还那么便宜。是不是里面有什么秘密？比如说这其实是一座鬼宅！”
转完一圈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但是他也知道奶奶是绝对不会相信他的这套说法的。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就在他准备拉开房门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这让他毛骨悚然不敢动弹。
“噗嗒……噗嗒……”
贡太郎根本没有胆子回头，虽然他知道声音的来源就在背后的走廊，并且一直在靠近。
“快！进房间！”这个念头掠过脑海，但是刚才还正常的门把手这个时候却一动不动！
“开门！快开门哪！”他小声又慌忙地叫着，满头都是着急出的汗，眼泪就在眼眶边。但是就算他再怎么使劲，再怎么用力，房门依然没有一点反应。他越来越害怕，腿也越来越软，那个声音就快到自己耳边了！
他无计可施只好绝望地靠在门上，双手扒在上面，以防自己被拖走。
“呼哧……呼哧……”走廊上突然安静了，那个奇怪的声音也不见了，只剩下呼吸声。不过这个呼吸声并不是自己的，是来自背后的--贡太郎突然意识到。
“在房间里！”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强迫着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一点一点转过身，把脸贴到了门上，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艰难。
“呼哧……呼哧……”虽然已经十分努力地克制自己，但是这个声音实在太像自己的了，它真实得就像，就像根本在自己背后！
“难道不是隔着门……”贡太郎一下子跳到了一边，他感觉门的背后有个东西正趴在上面，它的耳朵紧紧贴着门，眼睛转来转去。想到这里贡太郎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好想尖叫，好想叫醒奶奶，但是离得那么远何况奶奶耳背，肯定听不到的。
这时，他回想起奇怪老头说的话“不要靠近二楼！”没错，他是说过这样的话的，难道他指的二楼，就是这里！
“太郎！”
“有人叫我！”贡太郎死死盯着房门，身体贴在墙上。
“太郎！”
“是奶奶的声音……”贡太郎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往楼下跑。
“奶奶！我……我……”贡太郎大口喘着气。
“慢点，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奶奶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原来是橘静子小姐来取她不小心落在这里的手套，奶奶是叫他下楼向橘静子小姐亲自道谢的。
“辛苦您了，饭团小菜都很好吃。”贡太郎心不在焉地说着。其实他在吃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口味，因为他一个晚上都在回忆那个奇怪老头说过的话。
橘静子摸着贡太郎的头，说：“你好可爱啊。那我走啦，你们早点休息吧，打扰啦。”
送走了橘静子小姐，贡太郎本想再和奶奶待一会儿，可是奶奶二话不说又把他赶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回关上房门，贡太郎紧紧捂着耳朵，还闭上了眼睛，一步一步蹭到了楼梯口，悄悄睁开眼看着楼梯，黑暗越来越浓。虽说这是自己的家，但是刚刚经历的一切让他觉得这里分外陌生。
贡太郎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是因为自己刚才太害怕了。”但是在爬楼梯的时候“噗嗒……噗嗒……”的声音又冒了出来，一点一点侵蚀着贡太郎的神经。没准儿这里刚刚走过那只怪物呢，一想到这儿，他一下子瘫倒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因为恐惧而止不住地抖动。他稍微抬头，偷偷望了望一楼的走廊，又瞧了瞧通往二楼的楼梯。
“什么都没有。”贡太郎就用爬行的姿势，爬一小段就停下来来回张望，直到爬到楼梯尽头，他才站起来，回头瞧着自己爬过的台阶贡太郎不由得嘲笑自己实在是太笨了。
“居然连灯都不记得开，可是开关在哪里呢？”贡太郎觉得通往卧室的路变得比之前更黑暗更幽深了。
“那我就先冲过去，然后打开门，不过，如果打不开门该怎么办？那个怪物如果还在里面怎么办？”他问自己。但是没容他深思熟虑，“噗嗒，噗嗒……”的声音就又出现了。
它来了！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贡太郎一个箭步冲到门前，却被结结实实地弹了回来。
“噗嗒……噗嗒……”
贡太郎拼命拽开了房门，拎起被子就把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他的头贴在地上，高度紧张地注意着那个声音，浑身颤抖着。
“噗嗒……噗嗒……”
“千万别把头伸出去！千万不要！”贡太郎又把自己缩紧了一些，他一边抖一边反复想着，“快走开，你这个怪物，快走开。”
就在这个平凡的夜里，就在这个宁静的小镇上，有人睡得香甜，有人怕得要死，有人在黑暗中露出恶心泛黄的牙、褐色干枯的皮肤……
四
贡太郎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明亮泛黄的灯光、发旧的天花板，还有自己那堆还没有整理好的书。门好好地锁着，被子整齐地盖到胸口，枕头端正地
放在自己脑袋下面，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
“难道刚刚我是在做梦吗？”
他准备起床换衣服，却发现衣服已经穿好了，除了一些细小的褶皱以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迹象。
叠好被子、洗漱、吃饭，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正常。奶奶为了赚钱养家找了份工作，要去文化中心确定一下茶道课和书法课的授课安排。她临走的时候嘱咐贡太郎要好好吃饭不要到处乱跑，饭已经做好就在餐桌上，厨房里还有熬好的汤。贡太郎一一答应，然后送奶奶出门。
在奶奶不在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贡太郎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收拾房间和整理图书上了。他把床和书桌搬到了正对门的地方，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背对着门写作业，睡觉的时候可以转过身去不用看着门了。此外，他还特意把书架移到了床底，就是为了一旦要逃跑的话不会有什么障碍物。
做完这一切，贡太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放心了，好像经过这么一整理，所有的东西都盖上了自己所有的印章，他甚至有种这里是这座房子唯一安全的地方的感觉。
午饭过后，一身轻松的贡太郎决定出去转转。就在他思索去哪里比较好的时候，他看到窗外有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子，还听到了橘静子小姐家的狗的叫声，他好奇地出了家门。
贡太郎看到那个小男孩就像是昨天的自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镇的街道和街道两旁的房子，他那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无比。听说小孩子可以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不晓得这个小男孩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世界。
贡太郎这样思索着，他看到那个小男孩的视线貌似停留在了一个什么地方，贡太郎顺着这个方向望过去，发现那是小久保的老宅子，那座惊悚的老宅子。小男孩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栋老旧的宅子，好像沾上了什么鬼的气息。贡太郎愣了一下，刚想上前瞧瞧，就看到像是小男孩母亲的人已经走到小男孩身边。
“小司，你干吗跑到这里来了？”她发觉背后有人，就回头看了贡太郎一眼，贡太郎很有礼貌地向她点了下头，并欠了欠身子。不过看样子那个女人并不领他的情，匆匆忙忙拉着小男孩走开了。
小男孩趴在母亲身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贡太郎看着小男孩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有一瞬间，他好像捕捉到那个小男孩嘴角不易察觉的笑容，稍微向上翘起的嘴角让他不寒而栗。
那个女人匆匆离开难道是因为她知道小久保家的秘密？
“贡太郎！”一个声音打断了贡太郎的头绪，回头一看原来是生川礼奈，“你要去玩吗？”
“是的，我想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就出来转转。”
“那好巧，正好我也想带你去参观一下小镇呢。”于是，刚刚认识的两个孩子开始了他们在小镇的探秘之旅，至少对于贡太郎来说是这样的。
在生川礼奈的带领下，他们参观了“泄水口”瀑布，“暗黑坂”陡坡，还有武藏野杂树林。林子里的树没有任何人工痕迹，美丽得让贡太郎甚至差点都忘掉了昨天的恐怖。可惜遗憾的是这次探险接下来把贡太郎引向了一个恐惧的疑团中。
黄昏来临，原本贡太郎想要回家了，但生川礼奈突然说要带他去瞧瞧东四街，她还说毕竟这里是以后贡太郎将要长期生活的地方，熟悉一些肯定更好。
她指着一栋房子对贡太郎说：“那就是橘静子小姐的家，她丈夫是个快要退休的职员，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不过分别在代代木、名古屋生活。还有，这是……”就在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她突然看着贡太郎的眼睛转换了话题，“太可怜了，他们居然没把科勒带走，而是把它留在了这里。它很乖的，从来不乱叫。”
这个时候贡太郎回忆起那天中午的狗吠，看着躺在生川礼奈怀里的这只温顺的小狗，他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究竟是谁让这只狗突然间暴怒，莫非，是科勒感受到了来自小男孩的鬼气？
生川礼奈接着介绍：“这里是这条街上唯一的集合住宅，CORPO池尻。我哥的家庭教师--诗美姐姐就住在这里，203室，我超喜欢她的。”
仰头看着这栋楼，已经有几户人家开了灯，他们走近了一点，看到墙上挂着五个小信箱，只有三个写有屋主姓名。
“看样子并没有住满啊。”
“才不是，诗美姐姐说已经住满啦。”
“那为什么有两家没有写门牌呢？”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有很多人为了隐私安全都不写的，这可是诗美姐姐说的。”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神津的人曾经住在这里呢？”
“好像没有呢。奇怪，你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吗？”
“是第一次没错啦，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就算啦。”
接着两人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生川礼奈转身面向贡太郎神秘兮兮地问道：“你猜我们叫这里什么？”
“幽灵房子？”
“不，是鬼屋。”
“……完全没有区别好吗。”
“有啊，而且还是好大的区别。幽灵房间里面的是幽灵，鬼屋里面可是鬼，杀人的鬼，所有进去的人都会被一个一个杀掉的。”说到这里，生川礼奈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贡太郎连忙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座叫作鬼屋的房子。
在昏黄的灯光中，这间房子就像怪兽的脸让人看了害怕。贡太郎颤抖着声音问：“那么……这里，出现过……杀人案吗？”
“传闻倒是有一些，不过我爷爷说传闻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生川礼奈背起了手像个小大人，“但是这里真的住过一家奇怪的人，有点像精神失常呢。”
生川礼奈突然凑到贡太郎旁边，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害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在我们这里谈论这座房子可是大忌，所有人都会警告自己家的小孩离这里远一点。”
这座看起来很普通的房子要比自己住的新家要更老更旧。从贡太郎和生川礼奈站的角度望过去，这栋以前或许很是气派的小洋楼，好像已经被时光遗弃，坍塌的院墙、了无生机的杂草，一切都显得那么颓废与诡异，好像有一种鬼魅的吸引力准备随时把过往的路人吸进去，然后吞噬。
贡太郎突然联想到昨天奇怪老头子的那副面目狰狞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拿手紧紧握住了自己昨天被怪老头抓过的手。
他对生川礼奈说：“那么，这就是所谓的鬼屋了吧。”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认同生川礼奈的说法，而是尽力去说服自己接受残酷的事实。
“对呀，只不过小镇上的大人们从来不会向我们这种小孩讲关于这座房子的半个字，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假装它不存在，路过的时候就装看不见，赶快离开。不过据我所知大家其实都很好奇其中的秘密。”生川礼奈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贡太郎并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一直都是空着的，于是问道：“那么从你小的时候开始，这儿就是空的吗？”
“嗯，没错。打有记忆以来，这里就不许人靠近了，特别是小孩子。”
“哦，那看起来应该至少有十年了吧。”
“是的，不过即便这么讲，直到现在还是会有人在意的。”
“是吗？是谁呢，你知道吗？”
“就是刚才咱们见过的那位池尻的房东啊，好像是因为这儿距离池尻特别近，所以房东就对和这家同姓的房客特别反感。诗美姐姐还说，当初自己差点住不到这里，就是因为她的姓和这户人家的姓只差了一个字。”
贡太郎猜测：“诗美姐姐是不是姓下野啊？”
“对啊，好巧的是这座房子曾经的主人姓上野。”生川礼奈这样解释。
贡太郎仔细瞧了瞧铁门旁边已经有些腐烂的门牌，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依稀可辨的“上野”的字迹。这个巧合让他大吃一惊，顿时沉默了下来没有开口说话。
“房东老奶奶现在还这么耿耿于怀，我推断这儿一定是发生了十分恐怖的事情，住这儿的主人一定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嗯，肯定是这样。”生川礼奈没有注意到贡太郎的一声不响，自顾自地说，“这里还有个传说，叫‘名护池的四大幽灵宅子’，很厉害对吧。”
贡太郎瞪大了眼睛：“幽灵宅子？居然还有四个！”
生川礼奈见贡太郎的兴趣被自己带动很是得意，接着解释：“对呀！幽灵宅子之首是被称为‘人偶庄园’的小洋楼。据说是因为曾经有个恐怖小说家住在那儿，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写一部关于‘人偶山庄’的小说。结果小说还没写完，他就精神崩溃了，人也失踪不知道去哪里了。和他有关的传言非常多，但是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人偶山庄’究竟在哪里。”看着贡太郎怀疑的眼神，生川礼奈生怕遭到质疑，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它是真的存在的，这一点可以保证。”
“第二个是叫
作‘河边的幽灵屋’，喏，就是在遒川河边那座没人住早就废弃掉的屋子。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带你去那儿好好看看，听说那里曾经发生过杀人案，手段特别吓人，男主人还有邻居家的女儿都死在里面，是邻居去接孩子的时候才发现的。”
“为什么是邻居家的女儿呢？”贡太郎好奇地问。
“据说是当时这附近有一个神经病，叫‘南瓜男’，经常发疯伤害小孩。碰巧那天那个邻居有事情出门，就把孩子托付给这家男主人帮忙照看，结果没想到……”
“太可怕了……”贡太郎双臂紧紧抱在一起，整个人都快要缩在一起，看到他害怕的模样，生川礼奈就像是个胜利者一样露出了笑容，瞥了一眼上野家，说道：“第三个就是这里啦。至于第四家嘛……”她故意拖长声音，还像煞有介事地盯着贡太郎。
“不会是我家吧！”根据昨天晚上的经历，再加上生川礼奈的一番描述，贡太郎不得不做出大胆推测，但是没有讲出来。
不过生川礼奈就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你放心吧，第四家不是你家啦。虽然你家的房子也确实够老的。”
贡太郎惊魂未定地问：“那……莫非……是小久保家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啦。不过，其实那里面还住着一位老爷爷，而且实际上里面也没有发生过啥可怕的事。”
接着，生川礼奈又兴致勃勃地向贡太郎介绍了“铃野面包房”“仲谷干洗店”以及她家。不过贡太郎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听下去了，他只是随声附和然后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其实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
最后，两个人来到了小镇中间的好像藏有幽灵和怪兽的幽深树林。到了这里生川礼奈匆匆忙忙地结束了对话，让贡太郎没有来得及把奇怪老头子的话告诉她。
“在我搬来这里之前，这个树林里住过人吗？你能不能跟你爷爷打听打听呀？问问住过这儿的人的姓名可以吗？”
听了这个请求，生川礼奈满脸为难，虽然她也很想帮助贡太郎：“问问倒是可以的，只不过……”
看到生川礼奈的样子贡太郎也不太好意思强求她做什么了，只好急忙换了个话题：“这片树林是叫‘上总之林’吗？”
“没错。听说以前这附近有个叫作‘上总’的大家族，这片树林就是归他们管辖的。听大人们讲，那个上野家就是这个上总家的外戚呢。不过后来，上总大家族渐渐衰落了，人越来越少，土地也越来越少。最后留下的就剩这片树林了。”
“那么，上总的后人都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不知道，貌似是千叶。那里好像是他们祖先的起家地。我爷爷说，他曾经亲眼见到上总家的老主人失魂落魄地走进这片树林，当时走路都已经歪歪斜斜，看样子已经神经不正常了……”
“听说以前的大家族有个习惯，就是在家里供奉宅邸神，此外还会为神灵修建祠堂呢。”
生川礼奈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是这样子的，这片树林就是他们的神，是镇守之林。但是当他们家道中落的时候，祭祀里的程式就被取消了，即便如此，树林里还是有神灵庇佑的。曾经有两次，镇上的人想要砍掉这个树林呢，但是凡是进去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要么就是得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病。最后人们只好离这里要多远有多远，听之任之了……”
讲到这里，生川家传来呼唤生川礼奈的声音。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五
生川礼奈的身影在街道的拐角处消失了，奔跑的脚步声也逐渐淹没在浓浓的夜幕里。贡太郎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在脑海中像是回放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搬来这里的两天中发生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他在想着：这里是一个很奇怪的小镇子，这里有很多又老又旧还十分诡异的房子，这里的人更加奇怪，因为他们对这些熟视无睹，说不好每一户人家都有着阴冷的气息和让人发颤的声音，只不过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把目光最后放在了面前这座威严无比的树林上。凭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在小镇与树林的交界处发现了几根已经腐烂了的木桩，这上面还残留着被捆绑过的痕迹。有可能是带刺的铁丝，因为人们曾经试图砍伐这里，所以这儿肯定一度被视为禁区。不过显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柱子也早就变得不堪一击。
可是，为什么这里没有留下其他的铁丝和路障呢？按照常理来讲，除非是人为地去除，否则它们应该和树桩一起腐蚀才合理。这么说来，那一定是被人为地破坏掉了。这时，贡太郎回想起了生川礼奈的话：“我爷爷说，他曾经亲眼见到上总家的老主人失魂落魄地走进这片树林，当时走路都已经歪歪斜斜，看样子已经神经不正常了……”
莫非……贡太郎十分不解，但是又不敢仔细去想，因为害怕已经开始吞没他的身体，就像是数以万计的蚂蚁在密密麻麻地啃食。他战战兢兢地幽幽望着眼前的这片树林，豁然开朗的林中小路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贡太郎在恐惧的笼罩下并不想进去，但是事实上他却不由自主地迈动了自己的脚步，像个被莫名力量操控的母口，踏上了石板路。他没有注意到，小久保家的奇怪老头那探出脑袋的样子--虚掩的大门背后扭曲的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怪笑的表情，那双混浊的眼睛，那又长又脏的指甲，想想都会起鸡皮疙瘩。
正常情况下，贡太郎现在应该在家和奶奶一起吃晚饭了，如果他没有走进那片树林的话。但是他现在正在越走越深，无法自拔。贡太郎左顾右看，不停地环顾周围，试图记住一会儿要逃回家的路，但是一直往前走的他不知道的是，这片林子就像是受到什么不知名的人的控制似的，里面的路随时在变换。突然，周围的空气凝滞了，甚至连声音、小镇的气息都全部消失了。这一刻，两边的树不再是笔直地朝向天空，而是向贡太郎扑来。
虫鸣、鸟叫甚至连光线都消失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幽暗，一片死寂让人毛骨悚然。贡太郎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身处小镇的树林里，而是站在苍茫的群山林海之中，没有其他的活物，唯一的生物只有他自己。时间慢慢地流逝，贡太郎已经不再有勇气迈开前进的双脚，他在揣测：“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到尽头，难道说我已经迷路了？”
“不要走进KAZUSA的森林……”奇怪老头子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一遍又一遍地在树林中回响。贡太郎害怕极了，他瞪大了眼睛，脚步已经变乱，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这很可能就是那个奇怪老头子的圈套，他是故意的！那个老头子一定是妖怪……然后诱惑自己上了他的圈套，接下来就是--贡太郎越想越怕，在恐惧的控制下他没了命地狂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多远，最后在一片池塘旁，他停了下来。
池塘里面长满了翠绿色的浮萍，没有丝毫波纹，有一座小岛位于正中央，上面杂草丛生，没有灯光，只有一座小桥连接了上面一个小祠堂，破旧又阴森，让人不敢靠近。
“或许那就是人们口中的上总祠堂，供奉宅邸神的地方吧。”贡太郎思考着，然后渐渐向祠堂靠近。祠堂附近的空气要更加沉静而肃穆，更加阴森而凛然，带着危险的气息吸引人不断靠近。贡太郎一边走一边观察，池塘全是泥巴，样子更像是沼泽。桥已经很久了，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小小的祠堂样子看起来应该是受到过强力的破坏，事后虽经过简单的修复但依然无法遮盖之前的伤痕。那么这个修复的人是谁呢？是上总家族最后的那个老主人，还是那个奇怪老头子？这里供奉的究竟是神灵还是恶魔？莫非是这里有种被禁的邪恶力量被人解封了？贡太郎这样猜测着，又害怕着好奇着。虽然他并不敢靠近，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一直推着他往前走。他明显能够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那股杀气，在绝望和疯狂的气味中，贡太郎开始发抖，浑身发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祠堂突然冒出了一股白色的像是迷雾一样的东西，向周围飘散开来。恍惚中，贡太郎感觉有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白色的蛆虫涌向自己，不到片刻那个死寂的池塘就已经被这群虫子占领了。
“快！快跑啊……”贡太郎这样对自己说着，但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祠堂，双脚也被死死绑住无法移动脚步。究竟是被什么抓住了他也不敢看，到处都是白色，他怕看到脚上全是蛆虫的恐怖画面。他看到前面好像有什么怪物在蠕动着，那蠢蠢欲动的姿态让贡太郎一阵恶心，他感觉到一种颤动，是直
接脚底直冲头顶，就像是那群白色的蛆虫在成群结队地往自己身上爬。
“啊！啊！”贡太郎发出断断续续并不成声的音，他害怕、无所适从，浑身都恶心。
“噗嗒……噗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就在那座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小桥上。
“噗嗒……噗嗒……”
贡太郎觉得那就是曾经出现在新家的怪物，而这里就是它的老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积聚了许久的害怕终于从喉咙里迸发，贡太郎使出全身力气大叫了一声。
六
四周的雾气逐渐变浓，贡太郎根本没有办法动弹。他的两只脚不像是浸泡在浓浓的雾中，而是浸泡在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某种液体中，因为他感觉双脚已经被彻底地软化了，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挪动。“噗嗒……噗嗒……”的声音依然逐渐向自己靠近着，贡太郎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要回去。”他转变了策略，不再思索着逃跑，而是慢慢地转向来时的方向，虽然速度很慢，但是已经离开了祠堂的范围了。
逐渐，他意识到自己的腿部力量开始恢复了，移动的速度也渐渐加快了。不过那个追赶他的怪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的脚步也随之变快。“噗嗒……噗嗒……”的声音重重叠叠，间隔越来越短，越来越急促，贡太郎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捉住了，他开始放声大喊，然后迸发出全部的力量冲进了道路旁的灌木丛，穿到另一条道路上。
就这样不知道穿过了多少灌木丛，穿过了多少转角，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似乎听不到“噗嗒”的声音了。“是不是那个怪物被灌木丛阻挡住了？”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勾勒那个怪物的身影。那个怪物可能是一个潜伏在祠堂里面的青面獠牙的怪人，有可能是从那个沼泽池塘里爬到岸上的野兽，浑身挂着绿色的水草和脏兮兮的泥巴，不然怎么会发出“噗嗒……噗嗒……”的声音呢……一时之间，贡太郎想象出无数个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的形象，这些妖怪的气息传遍他的全身，渗透在每一根神经里面，这让他不由得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战打个不停。
“不能停，我要快逃，快逃！”背后像是有一股寒冷的气息，就在背后追赶着自己，贡太郎不得不一直拼命向前。终于，他找到了来时的入口，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是远远地望到入口站着一个黑影，这让刚刚降临的幸福感荡然无存。
“那个怪物什么时候超过了我？他难道是在那里等我吗？它越来越近了……是它在移动吗？还是我离它的距离太近了……”贡太郎已经没有办法解决脑袋中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了，他只能给自己下达唯一的指令，就是“快逃”，直到最后，他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啊啊！放开！放开我……”贡太郎拼命地扭动在黑影笼罩下的身体。
“喂！贡太郎！你怎么啦？”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贡太郎终于停下了挣扎，他抬起头，看到一张让他喜出望外的白皙温柔的脸庞。
生川礼奈用稍微有些许生气的语气抱怨道：“原来你在这里啊，你可是让我找了好久好久！”
而那个陌生的女人则问道：“贡太郎，你是不是刚刚跑到树林里啦？”
贡太郎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生川礼奈。
生川礼奈说：“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回家了呢，就特意跑到你家去找你。这位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起过的诗美姐姐。好啦，说吧，刚刚怎么了？”这表示她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贡太郎会和诗美姐姐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我是刚好路过这儿，看到他正在往灌木丛里钻，怕他受伤就进去制止了他。”
生川礼奈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那谢谢诗美姐姐。”不过她虽然嘴上这样讲其实还是满心疑惑。
诗美瞧了瞧一直不肯说话的贡太郎，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生川礼奈，笑着说：“好啦，我要去处理事情了，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吧。”然后就和两人分别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生川礼奈止不住地赞叹：“诗美姐姐简直就是女神，她实在太美了。皮肤那么白那么细，头发那么长那么顺，身材那么好性格那么温柔……啊，真不知道谁以后会那么幸运娶到她做妻子呢。”
贡太郎看着满脸羡慕的生川礼奈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我觉得诗美姐姐就算是剪成短发也一定还是个美女，就是那种温柔又不失帅气的美女。不过她说剪短发会损失灵感--”
“灵感？”突然，一直不肯讲话的贡太郎打断了生川礼奈的话，他似乎想起了刚刚诗美脸上笑容背后好像还隐藏着某种困惑。
这下，生川礼奈反而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是有过吧……”并没有说出什么有实际内容的话。
贡太郎看到生川礼奈突然慌起来的样子就问她：“那么她在小镇上，曾经有施展过什么她所谓的灵感吗？”
生川礼奈十分不情愿地说：“我没有见过，只是诗美姐姐和我说过，每次她路过这里整个人都会变得比平常迟钝。”
“就是她说的灵感失灵了，对吗？”
生川礼奈马马虎虎地回答道：“差不多可以那么说吧。对了，你刚刚为什么是从树林里跑出来的？是在躲避什么东西吗？”
贡太郎还没有来得及去回答这些问题，又一阵寒战向他袭来。
是那个奇怪老头子在碎碎念，贡太郎堵着自己的耳朵，试图不去听。“他又来了！”他回头看到了小久保家的那棵柿子树，那里浮现了奇怪老头的脸。
“去我家吧。”生川礼奈似乎也看到了那张脸，她毫不犹豫拉起贡太郎的手撒腿就跑。
穿过了自己家的围栏，生川礼奈神神秘秘地悄悄对贡太郎说：“贡太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讲啊。”贡太郎使劲点了点头。生川礼奈继续讲，“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刚才那个老头子的妻子就在他们家的柿子树上上吊自杀了。所以打那之后，那个老头子就有点神经不正常了。”贡太郎不由得又瞧了瞧那棵柿子树，发现奇怪老头子的脸还没有消失。
“他每天都会到那儿站着，嘴里念叨着，不知道是跟人讲话，还是自言自语。反正莫名其妙的。”生川礼奈这样说着，见贡太郎没有反应，两个人就一起观察那棵柿子树，陷入了安静。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个人以同样的开头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我说……”这让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生川礼奈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说的这些其实是有所保留的，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其实也很想知道你对我有所保留的那些事情？”贡太郎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于这个并不复杂的说法他并没有做出否认。
“那么既然如此，就从我先开始吧。”生川礼奈稍微想了想，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其实和这个小镇有关的传说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不过除了那些，我知道，我出生前，曾经有小镇的两个小孩子失踪了。”
“他们是在这片树林里走失的吗？”看到生川礼奈点了点头，贡太郎继续问道，“那有派人去找找吗？”
“找了，可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因为这样，人们都叫它是‘吃人的树林’。”生川礼奈满脸严肃，“人们为了避免后来再发生这种事情，就在树林周围钉了木桩子，还在上面围了铁丝。原本以为这么做会好一些，可是奇怪的是自从围上了树林小镇就陆陆续续发生了各种怪事，就像是突如其来的虫子，突然暴发的病疫……”
“现在为什么木桩上的铁丝消失了呢？”
“那是爷爷命人拆掉了的。”
“莫非……”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爷爷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再后来周围跑来一个杀害小孩子的变态杀人狂，在警察的追查下逃进这个树林里，就再也没有人出来了。”
“嗯，是那个叫作‘南瓜男’的变态吗？”
“是的，后来警察也来仔细搜查过，但是竟然说那个人消失得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所以从那以后，这里的人就开始远离这座树林，不再插手和树林相关的任何事，树林也成了大家的禁忌。”
“原来事情是这样啊。”
接着，贡太郎就把搬新家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讲给了生川礼奈，不过他的疑惑并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唉，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但是没有解答，没有准确地回答，我们只能装聋作哑。”最后生川礼奈发表总结。
“是呀，或许在我习惯了小镇的环境以后，所有的事情就都会变正常了吧。”在回家的路上贡太郎这样想着，“可能那个奇怪的老头子误以为我是别的什么人了。”
夜色已深，黑暗浓浓地包裹住了这个神秘兮兮的小镇子，还有这里所有的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