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棺
爱与恨只是蛆虫的运动哭和笑只是它的排泄物所有的行为都叫腐烂所有的事物都叫棺木神说过有一天,他要来开棺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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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老金很早就起身到外面转了一圈。
清晨下了场小雨,山中的空气分外清新,老金突然回来了,告诉我们,他发现吴家兄弟和其他人都不见了,估计是在山林外守了这么多天,他们没耐性了。
吴家兄弟即便是穷凶极恶,可毕竟还是人,人总有疲惫和失去耐性的时候,我们一直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吗?
檐下水猪比较谨慎,他迟疑道:“会不会,他们只是想引蛇出洞,让我们以为他们走了,其实只是为了把我们诈出来?”
我和谢如秀刚咧开的嘴,被檐下水猪的这番猜测吓得瘪了下去。不得不说,檐下水猪的猜测很可能不是猜测,吴家兄弟很可能就是这么打算的。
被困了这么多天,我们的身体虽然没大碍了,可心里却饱受煎熬。老金给了我们一个希望,檐下水猪马上又把这个希望打破了,这让我十分难受,嗓子里仿佛梗了一口气。
这一瞬间,我有想要出去拼命的心思。
“你们走还是不走?现在走,我还能帮你们一把,不走,老头子也不能留你们了。”老金背着手,慢悠悠地说道。
老金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今天不管天塌地陷,我们都必须走!
“好,走,马上就走!”我一咬牙,下了决定。我们来的时候狼狈不堪,身无长物,所以根本不用收拾。
老金点点头,回屋拿了一个小口袋,就带着我们往密林里走。
看老金的样子毫不紧张,我们几个则如临大敌,草木皆兵,毕竟笼罩在吴家兄弟的阴影下这么长时间,也曾离死亡那么接近,再坚强的人也会产生胆怯的心理。
我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枯树枝,横在胸前当武器,谢如秀有样学样,不仅拿了根树枝,还捡起两块挺大的石头放进衣兜。
檐下水猪也捡了不少石子,以防不测。
走在前面的老金
步伐矫健,只见他在林中七拐八拐,每走十几步眼前的景物就有一变。每当我回望时,山路又像是隐没了似的,消失得毫无痕迹。
我想,吴家兄弟的人应该觉察不到我们走了,心刚刚放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狗吠声。狗吠声十分急促,听声音似乎是冲着我们的方向来,而且越来越近。
“哪来的狗?”谢如秀问道。
老金脸色微变,“是姓吴的那几个小子养来打猎的狗,那些狗是吃死人长大的,十分不好对付。正面遇上的话,你们几个都走不了!”
我听老金说过,吴家兄弟把人当成猎物,女人留下奸淫,男人就挑断手筋放进密林,他们在后面追逐狩猎,以此取乐。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见过这些狗,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也幸好之前没见过这些狗,否则我们早就被吴家兄弟一锅烩了。
“走!”老金带路,我们几个跟在他身后飞奔,饶是我们跑得飞快,仍然感觉到那些狗和我们的距离不断地拉近。
老金沉着冷静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撒到地上,“这些粉末能扰乱狗的嗅觉,挡一挡它们的脚。”
果然等我们跑出去一段路之后,后面的狗吠声不那么明显了。我对老金越发佩服,这个老人总是有出乎意料的本事。
我们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后,老金突然停住了脚,指着前面说道:“走到这儿就差不多了。你们从这个方向下去,就能看见公路。沿着公路走四五里地,能看到一个大集。大集平时没什么人,每月逢初三、十三,附近几个村镇的人都会去赶集。今天不是大集,不过应该会有人在。你们过去看看吧。”
我们三个齐齐对老金鞠了一躬,算是表达对他的谢意,因为被迷晕的时候,身上的钱和手机都被吴家兄弟搜走了,想来点儿物质方面的感谢,只能等逃出去之后再说。
临走前,老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我,里面很吝啬地只放了三个馒头,以及一个装满水的陈旧军用水壶。
目送老金
消失在密林中之后,谢如秀劈手抢过一个馒头,忙不迭地往嘴里塞,边吃边含混不清地埋怨:“老金头真抠,就给这么点儿吃的,我早晨饭还没吃呢。”
我忍不住刺儿他:“这么快就变老金头了?人家老金救了你,还容你蝗虫一样又吃又喝造了七天,要是我,早就把你扔出去了,还能让你有力气在这里嫌东嫌西?”
谢如秀“切”了一声:“老子又不白吃他的,回头我让我爸送他一家面粉厂,咋的?”
我知道,谢如秀表面虽然张扬,但其实他是个很敏感的人。这段时间的压抑,一般人都受不住,一旦脱困有望,他就用这种方式开始发泄了。
“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姓吴的说不定马上就能追上来。”檐下水猪蹙着眉,低声说道。
我竖着耳朵仔细听,随着时不时吹拂过的微风,夹带着隐隐的狗吠和人声,再一听却又听不到了。
我们三个不敢再逗留,都朝着老金指点的方向疾走。
因为手机和手表都不在,我们只能靠着天色判断时间。上午七八点钟的时候,我们找到了老金说的大集。放眼看去,路边零星地矗立着几座破旧的木屋,都是门扉紧闭的模样。道路两旁还摆着一些低矮的空木头架子,塑料布和砖头随处可见,延绵出一段很长的距离,可以想象,人们来赶集的时候,这里会是何等热闹。
我们沿着这段路往前走,走不多远,竟然看到了一栋砖瓦房,虽说房子的外表陈旧,但是比刚才看见的木屋可是强了不少。
砖瓦房大敞着门,门的上方挂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小卖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可打电话,卖移动卡,收松茸、蛤蟆”。
我一看到“可打电话”四个字,就激动得不行了。我们几个大活人无故失踪,家里人恐怕急得都快疯了。先报平安,再报警,然后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警察来,这场危机就算是解决了。
我们三个持同样想法,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那道窄小的门。小卖部的屋子
里有点儿暗,空气中飘浮着一股豆油味。我等到眼睛适应了,才开始打量屋内的陈设。屋内的东西摆放得有些乱,玻璃柜台后面,有个长得很胖的中年妇女一边嗑瓜子,一边睁着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盯着我们看。
谢如秀夸张地后退了一步,我瞪了他一眼。檐下水猪走上前,客气地说道:“大姐,我们几个不小心把钱和手机给丢了,你能让我们给家里打个电话吗?话费等人来接我们的时候,双倍算给你。”
胖女人眨巴眨巴眼睛,很干脆地说道:“不能。”
我正拿着军用水壶喝水,听到“不能”两个字,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出来。谢如秀蹦了一句:“大婶,我们肯定不能赖你那点儿钱,你看我们像赖账的人吗?”
胖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依然很痛快地回答道:“像。”
也难怪胖女人会拒绝我们,我们这些天一直在山上养伤,再加上担惊受怕,还要挖空心思给老金讲故事,谁还有心情洗衣服打理自己呀?
现在我们仨都是一副犀利哥的造型,走在大街上说不定会被人当成要饭的。我心里这个苦啊,都走到这步田地了,竟然还是盼不来希望的曙光。
谢如秀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卖乖加卖萌,估计事后他回忆起这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没想到胖女人还是纹丝不动,就像看猴戏一样看着谢如秀表演。最后谢如秀没辙了,说了一句:“阿姨,我帮你干活行吗?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也不要钱,你让我打电话就成!”
胖女人施舍似的看了谢如秀一眼,“干什么都行?”
谢如秀痛快点头,“什么活都行,就算我不行,还有我两个哥哥呢。”
胖女人点点头,“那你来给我暖床吧。”
直到许多年后,我还记得谢如秀当时的表情,他一副吞了死苍蝇想吐又吐不出来的神情,着实令人难忘。
胖女人的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闯了进来,拎起斧子指着谢如秀的鼻尖,怒喝道:“是不
是你想勾引我媳妇?我废了你!”
“误会,误会。”檐下水猪赶紧上前打圆场。
面对这对彪悍的夫妻,谢如秀这个冤哪。我和檐下水猪解释了半天,还把我们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下,满以为能借到电话,却不料被男人赶了出来,男人还表演了单手碎木墩的绝活,我们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怎么办?”我有些沮丧。
檐下水猪说道:“没事,这里是大集,就是说这里是附近几个村镇会集的中心点,咱们往前走,肯定会碰到人家,到时候再借电话就行了。”
老金给的三个馒头已经被我们吃光,水也喝得差不多了,再想不到办法,只怕我们还没回家,就要饿死在半路上。
当然,我们几个大男人怎么也不能饿死,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
日头渐高,秋老虎依然威力十足。我们顶着大太阳在公路上行走,又晒又渴,浑身都爆起一层油皮,我感觉自己都要成人干了。
谢如秀尤其狼狈,我和檐下水猪不约而同地把最后一口水让给了他。檐下水猪四处瞅瞅,不一会儿就从路边拽了一大把草,清理完泥土递给我们。
“这个能吃吗?”谢如秀抓着草,一副不知如何下口的模样。
我仔细一看,那些草是一种叫作蒲草的植物。蒲草很常见,几乎遍地都是,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把它当成了零食,几乎天天吃。
我拿起一根草轻轻一抽,露出白色的茎,我迫不及待地把白色的那段塞进嘴里,轻轻咀嚼几下,淡淡甜味在味蕾上蔓延,一如记忆里的味道。
谢如秀也学着我的样子,把草塞进嘴里,之后他的眼睛亮了,忙不迭地把剩下的草也放进嘴里。
檐下水猪拔的草虽多,但蒲草的体积太小,于我们只是杯水车薪。不过聊胜于无,檐下水猪又采了一大把,我们边走边嚼。
突然我看到前方出现了几个黑点,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大群人,他们都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最扎眼的是,放在中间的一口黑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