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工资了!更三章!超万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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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雷:“离婚”这个词汇早就有了,并不是现代特有,随意百度一下就知道。

    时至九月, 素秋萧瑟。

    晁衡自上月伤势痊愈后, 仍旧回到司经局就职, 而因养伤期间积攒不少旧务,却是比从前忙了许多。另是内院工事已毕, 一应房舍布置重回旧貌, 再无半点痕迹。如此, 于家事上,终究了结。

    这日午后, 与霜黎闲坐庭前打牙, 手里抱着小满抚弄, 便一时说到这命大的小满。那晚大火之后, 府上忙乱不堪,又兼晁衡重伤, 连我在内竟无一人顾及小满行踪。

    直至半月后我才偶然想起, 左右找不见,还以为它早已葬身火海, 自责自悔,哭了一整夜。后几日,正想着给它立个空冢作纪念,它却突然跳了出来, 满身糊着泥巴, 脏得连原本的毛色都看不出。

    这失而复得的经历让我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便在寝房廊下给它做了个小木屋,每至晚间都要检查它是否安在, 一日三餐更是亲自投喂。

    “夫人放心吧,不是说猫儿都有九条命吗?况且它又不傻,知道出去避难,又知道回来,哈哈……”

    “傻是不傻,就是想来还是后怕。好歹跟了我这几年,都没让它过过什么好日子。啧啧,以后可得看好了!”

    “……夫人,把小满先交给我吧。”

    且正说着,霜黎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还伸手抱走了小满,便要问时,却见自己两肩被披上了斗衣。

    “嗳!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转脸看时,竟是晁衡,不由我一阵欣喜。

    他笑笑,展臂轻拥,却柔声道:“已是深秋,出来静坐还该多穿一件,冷不冷?”

    “才不冷呢!”我向他挑了挑眉,只更关心他为何早归,“你快回答我啊!难道有什么要事?”

    “倒也算得一件要事。”他略一皱眉,却有些怪异,片刻才道:“玉羊,今日是十七,明日九月十八,是你十六岁的生辰啊。”

    “哦!完全不记得!”我恍然大悟,一时大为感动,“谢谢,你能记得,我很高兴!”

    他不语摇头,竟一下抱起我走向了寝房,直到妆台之前才将我放下。我自然不解他的意思,因而问起,他却从袖中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青玉梳篦。

    “这是……”我十分惊奇,盯着那梳篦细看,只见是半月形状,色泽莹润,梳齿细直,梳背上还雕刻了海棠花纹样,极是精美。

    “我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这是我们婚后你第一个生辰,我又看着你长大了一岁,不能再两手空空。这个,你喜不喜欢?”他说着便将梳篦送到了我手里。

    这幸福来得有些突然,礼物更是平生第一次,我不禁愣住,许久才抬头回应他,“你给我什么我都喜欢!”

    他亦动容,目光幽深,脉脉含情,却又问了一句:“知道为什么是海棠花吗?”

    “嗯?”我倒不曾想这花纹还有含义,只笑道:“你怎么不刻只羊?这才与我相衬啊!”

    “你项上已有只羊儿了,再刻羊岂不多余?”他抬手轻轻在我额上点了点,指着这海棠道:“我记得,当年还在学中,你很喜欢宿舍院外的那几棵垂丝海棠。”

    垂丝海棠,垂丝海棠!正是它启发我明确了自己的情意。我丝毫未对他提过,不知他是从何想起来的,竟是这般契合我的心。

    无言表达,眼中潸然。

    “不要哭。”他微笑,为我拭泪,推着我的身子望向台上铜镜,又从我手中拿起这梳篦缓缓插到了我的发间,他说:“很好看。”

    我一下破涕为笑,回身靠在他肩上,“我本来就很好看!”

    “是!我的玉羊,从来都很漂亮。”他亦朗声一笑,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次日,我们出门逛了一整天,有他相伴,自比我独自游玩尽兴得多。东西两市赏尽繁华,平川广原纵情欢畅。看银鞍白马五陵年少,彩袖华服胡姬压酒,观玉辇纵横金鞭络绎,山河壮阔云海悠悠。

    父母过世之后,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辰。

    不过数日后便入了十月,是初冬了。天气冷得也快,一夜北风,晨起时张口说话就呵出了白气。各处房内都增加了炭盆,久处其中,暖意融融,恍惚不觉是岁馀时节。

    晁衡每常闲暇,喜在书房阅读,而我素无定性,便时时捉弄取乐。或将他看了一半的卷册藏起来,或在他全神贯注时大声吓他,总是绞尽脑汁不让他安宁。他若要恼,我就看他眼色先一步佯装生气,他也只好依着我顺着我。

    一日他实在无法,竟将我的手脚用丝巾绑了起来。这下,我可是龙困浅滩,再也作不起风浪了。他仍握起书卷,背过我去,凭我怎样挪蹭求告,都不给我解开。

    “你再不放开,我就要喊人了!我把霜黎他们都叫来,就说你欺负我,看你今后怎样做人!哼!”我见哀求不成,索性威胁起来。

    “那你喊吧,我可是一家之主,他们来了也不会管我。”他却悠闲,举起书卷摇了摇,仍不回头。

    “那!”我气得一时词穷,只用力抬起被捆住的双脚踹了他一下,“那我告诉父皇,说你虐待我,然后和你离婚!”

    他许是被踹痛了,终于转身,满脸愠色抚着痛处道:“看来我还是惩罚轻了,不仅不能给你解开,还要将你关起来才是!”

    “你……你敢!我马上就告诉父皇!”我看他真有些要行动的架势,心中也怯了,但仍壮着胆子警告他。

    “我就……”

    “校书,夫人,陛下到了,快快出来迎接圣驾!”

    我自是吓不住他,而他正要起身,霜黎却突然在门外送来一阵“及时雨”,倒将这事情弄得滑稽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你看看,报应来了吧!”我一下子扬眉吐气,得意得快要飘起来,“还不快给我解开!”

    他皱眉摇头,面色发红,又惊又惭,这才速速给我解绑。

    出了门,得知父皇已至正堂,倒不敢再嬉笑耽误,便与晁衡小跑前往。到时,自先行礼拜过,而后并肩站在下头。

    “如此天气,父皇怎么还出宫了,路上冷不冷?”我不拘束,抢着先开了腔,而又想起父皇上次来时说的话,不免脑筋一动,又笑道:“如今晁衡已经伤愈,父皇是亲自来嘉奖他的吗?”

    一语未了,父皇也尚未作出反应,倒是晁衡似被吓了一跳,先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接着便跪下了,“下臣不敢!”

    此情此景,父皇与站在后头的阿翁都一下子朗声大笑,半晌收住,才赶紧让晁衡起身。

    “此次遭逢灾祸,你能临危不惧,两入火场,着实勇气可嘉。”父皇赞许地着看着晁衡,复又令他上前一步,待他愈发亲近,“我把玉羊交给你,果然没有交错人。”

    “玉羊既为臣妻,护她周全自是臣的本分,而况那晚臣回府已迟,还让玉羊身处险境。故而陛下夸赞,臣愧不敢当。”晁衡略低着眼睛,言语态度万分谦卑。

    “嗳,你是过谦了。”父皇摇头一笑,更添欣喜之意,“说吧,你想要什么,不论是官职还是田产,我都可以满足你。”

    晁衡一时无话,我却比他兴奋,倒有意占了他这个好处,便又抢着说道:“我觉得官职田产都太俗气,父皇不如赏他一些尚食局做的糕点菜肴,那还实在些,他肯定喜欢!”

    “我看是你喜欢吧?”父皇瞥了我一眼,一语戳穿。

    “哦……”我顿觉不好意思,左右张望缓解尴尬。

    “臣无所求,若陛下不介意,就满足玉羊的心愿吧。她啊,最是爱吃了。”晁衡此刻笑出来,倒仍是向着我的。

    “别人听见赏赐,都巴不得多多益善,而你却不要,嗯……”父皇忽以一种打量的目光看向晁衡,片刻才又道:“那好,我就再赐你一字略为嘉奖吧!”

    “赐字?什么字?”我又来了兴致,瞪大眼睛看向父皇。

    “名字叫晁衡,这字么,就叫巨卿吧。”父皇手指一点,所取之字脱口而出。

    “巨卿?这不是汉朝庐江太守范式的字吗?”我一下子触动思绪,拍了拍晁衡,问他:“你知道范式吗?他素为信士,一诺千金,于仕途上更是享有威名,颇算得一位贤臣。”

    我想着,就算晁衡爱读书,比别的留学生天资高些,也未必知道这久远的典故。

    “知道,鸡黍之交范太守。”晁衡微微一笑,略望了我一眼仍自向父皇恭敬一拜,“臣晁衡再谢陛下赐字之恩,今后必定以范太守为楷模,勤勉养德,尽心所事。”

    至此,父皇愈加满意,面颊生光,不住颔首,而我倒又重新认识了晁衡,觉得今后倒再不能小瞧了他。

    另又一时,正事罢了,父皇就像一位寻常家翁,与我们闲谈笑语,以至午间用了饭食,才道要回宫去了。

    “玉羊啊,这么久了,你们都没有想到何人有纵火的嫌疑吗?”父皇起身将去,只走了一步却又回头问起这话,复又牵住我手,越发关切,“大胆说,不要怕多事,有父皇为你们做主。”

    我一时为难,看看晁衡又低下头去,终究只道:“实在不知。”便这时,却委实想起另一件相关的事来,倒不得不说:“父皇,玉羊数月前就听说宁王府在给同心选婿,如今可有着落了?”

    “我问你纵火之人,你又扯到这个做什么?”父皇虽奇,倒也将眼神示意了阿翁。

    阿翁却是一笑,道:“依老奴所知,宁王府确在选婿。吉安县主既已成年,又是王府的掌上明珠,这选婿一事自然十分慎重,耗时久些也属常理。来日若是选定,陛下自会知晓。”

    我一听这话,倒与潭哥哥后来遣人传的话一致,是尚未选定,可我就这么把天阔的名字报上去,会不会太过唐突?连潭哥哥不不敢贸然对宁王提起,何况是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父皇,我与同心素来交好,我能不能为她推举一人?”我还是决定试试,毕竟见父皇一次实在不易,下次又不知猴年马月。

    父皇眉眼一抬,倒显出些兴趣,只道:“是谁啊?说来听听。”

    “嗯,是……”我到底有些紧张,先沉了沉气,瞥向晁衡,他自是明白,微微点头,送来鼓励的目光。“他叫楚天阔,是与晁衡同科春试的监生,只是不幸落了第。”

    “这个名字……”父皇似乎还有记忆,忖度了片刻倒真想起来,“他还是丹阳县公之子,是庆王那孩子的内弟吧。”

    “对对对!父皇好记性,玉羊许久前同你说过他的。”我一阵狂喜,拉住父皇衣袖急急又道:“他是我在国子监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比晁衡还早呢!虽说学业差了些,好在人不错,单纯善良,长得也挺好的,英俊潇洒。最重要的是,他与同心自幼相识,情谊很深。”

    “哦?还有此事?”父皇竟未反驳,还顺着我的话反问了一句,仿佛很有兴趣。

    “是啊,千真万确!”我重重地点头,就期盼着父皇下一句能说一个“准”字。

    “嗯,知道了。”父皇抬手拍了拍我的脑袋,面带微笑却是不予定论,话毕便与阿翁阔步离去,也不让我们送到府门。

    我回头与晁衡揣摩其中意味,俱都不大能领会。我有些放心不下,可晁衡却说我已经尽力为之,不必过忧。次日,便将此事告知了天阔,也算作一大进展,他倒果真倍添信心,也感于我们的帮助,决心再试来年春闱。

    楚云深,且再让她安稳些时候吧!不过,有了上次那番警告,想她必也是过得战战兢兢,“安稳”也成了表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