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秋日的高空明净而高远，几缕洁白云丝慵懒地飘在极远方，如烟似雾。稀稀疏疏即将坠落的黄叶从枝头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慕颜伸手，可黄叶刚刚落到手掌心，便又随着凄冷的北风消失在路的尽头。
北风刮过树梢，呼呼作响。漫天黄沙扬起，眼前朦胧不清，再也见不到来时的路，而这黄沙似是也阻断了昔日的美好，不过几月光景，慕颜觉得恍如隔世。
贺兰淼为甩掉李凌萧和李凌卓派出的追兵，一路蜿蜒北上，在路上不断转换行装，变换着身份。
所以，他们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到了边境之时，已是深秋。风声凌厉，残枝萧索。这里没有了江南烟雨的温柔，也没有了蜀地初夏的温暖，有的只是黄土高墙，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贫瘠高坡。
这几日，慕颜从他们的谈话中，隐约了解了个大概。此地是大和朝和突厥的边境要塞，他们一行人，先在此地休整，然后再寻办法通过城门的查验，过境至突厥。
突厥。这个只在书中见过的名字。突厥人，这个在中原人心里一直是蛮横无理的异族人。
这个曾经一直以北夷的身份存在她的记忆里的北方民族，如今慕颜却觉是自己狭隘了。
此地为边境，曾经两族虽有过惨烈的战事，可两族百姓却依然互相来往，各族杂居，彼此通婚。
慕颜现在才真切明白，战争阻断的是生死分离，可是却隔绝不了两族百姓的诚心相交，以及血脉相连。
北边的牧民与中原人比起来，虽然不论是外貌，还是行事作风，都与中原人大相径庭。
可是，他们也只是以自己的方式生活而已。
他们一样沿街摆铺卖货，嬉笑闲谈，高歌畅饮，一样有自己的悲与喜，苦和乐。
她觉得他们非我族人，便是蛮夷异族，可是自认为拥有高贵血统的中原人在他们眼中，何尝不是骄纵自傲的蛮人？
王族也罢，平民也好，都是一条生命，都有各自的悲喜。除了不可选择的出生，谁也不比谁高贵。
慕颜不由地往下望了眼贺兰淼，心中百感交集。
虽是异族蛮夷，也有美得孤清的面容，这霜雪般的孤清之下，也藏着几分柔软关怀。
这一路上，因为从小到大从未如此颠簸过，慕颜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染上了风寒。急病如山倒，让多日来的疲惫也在顷刻之间压倒下来。
昏沉中，慕颜陷入似梦似醒，幻梦中，她看见了李凌萧青衫翩翩站在紫藤花下，朝她伸出手，而她却够不到他，连身子也动不了。
他来了，一步步走近，他的面容正对着朝阳，被照的透彻明洁。身后的紫色花海氤氲在晨露之中，被晨曦染上了金色的晕圈，仿若神只降临人间。
就在慕颜慢慢撑起身子时，眼前骤然一黑，青衫翩翩时身影，瞬间消失在无尽的漆黑之中，转而换上了一身玄衣的贺兰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每每这个时候，慕颜总会惊醒过来，而这个时候，便是她最清醒的时候。
她内心是怨恨贺兰淼的自私的，可是她也知道贺兰淼为了她的病情，竭尽所能地转换舒适些的行路方式，让她偶尔能睡个安稳觉。
想到这些，她对贺兰淼的厌恶慢慢地也化解了几分。
其实想想，如非立场不同，她其实还是可以和他成为朋友的。
贺兰淼虽狠绝，却十分有谋略，慕颜的内心其实还是有几分钦佩他的智谋的。
可惜......
慕颜无奈摇头，世间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环，何来的如果呢。
贺兰淼推门进来之时，看见慕颜凝神静坐在窗前，秋阳暖暖地洒在她的面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眸，在阳光下，仿佛含着秋水一般熠熠生辉，光华流转。
“怎么，一场伤寒就能让你变得如此脆弱了吗？”贺兰淼倚在门边，淡漠出声。
慕颜一惊，没想到方才还见贺兰淼对他手下吩咐着什么，转眼间，竟然已经上楼来了。
她回身看向身后的人，而他明显也是一愣，倏尔面上微微一红，尴尬地别开了脸。
原来，他是以为她哭了。
慕颜在心里自嘲一笑，这点事，还不值得她掉眼泪。她从小就明白，哭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惟有让自己变强，才能让自己不受欺凌。
“一场伤寒而已，还要不了命。”慕颜轻描淡写道。
贺兰淼凝望着她，心里一阵刺痛。数月的颠沛，她受伤寒的影响，面容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可就算虚弱如此，她眼里的戒备疏离，仍是不减分毫。
“天色不早了，出来吃饭吧。这个客栈新来了个从中原来的厨子，想来他做的饭菜，你会喜欢。”贺兰淼淡淡说道。
慕颜一阵错愕，他们自从前两日住进这个客栈以来，便一直把她囚禁在这个房间里，不让她走出房门半步。而他的手下轮流在门外看守，只有红怜近身监视，几乎须臾不离。
今日他想干嘛，怎会突然让她到大堂吃饭？
贺兰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你的病已见好转，想来你还未见过这里的人情风貌，今日便想带你下楼看看。”
他走到慕颜身前，而慕颜急忙后退，慌乱间，不小心撞到了站在身后的红怜，慕颜这才看见，红怜的眼眶湿润，泪水即将滴落。
红怜咬牙狠狠地剜了慕颜一眼，便侧身垂首立在一旁。
贺兰淼面上阴晴不定，神情难辨，许久他才缓缓道：“这个世上，最不应该怕我的人，便是你。因为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慕颜想要反驳，可是眨眼间，她便明白，她与贺兰淼要是说得清道理，那她又怎会在这。
这么几个月的被迫相处，慕颜也算是比较了解贺兰淼的人。
他这样的人，不喜别人忤逆他，哪怕是他的手下露出一点不满的神情也是不行的。所以，他从来都不会听别人说他不愿意听的话，不论这人是谁。
因而慕颜知道，就算反驳他几句又能如何呢？都是徒劳之功。有这精力，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逃脱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