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零距离接触天上瓜
第二十八章 零距离接触天上瓜
除了各级大拿,坑下中队绝大部分犯人都要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动手洗衣服,特别是床单、被罩这些大件,更是一年也不洗一次(反正是政府发的,脏就脏吧,又死不了人)。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有相当一部分农村犯人压根就没有卫生意识,在他们眼里,那些已经发黑发臭甚至起了硬壳的床单、被罩,比家里的干净多了。
借着”创部”的春风,郝教导为全体犯人配发了新的寝具,我一看形式大好,趁热打铁就汤下面,建议再添置一台洗衣机。
郝教导向监狱打了报告,第二天就得到了批复:有坑下生产任务的大队可酌情采购洗衣机一台,费用由监狱及大队各负责一半。
很快,一台单次可洗涤十公斤衣物的大型滚筒洗衣机抬了进来。郝教导宣布,洗衣机由我负责管理,全大队所有犯人的寝具原则上每月清洗一次,而除床单、被罩外,其他任何人的任何衣物,一律不得用洗衣机清洗。
这是件具体繁琐的工作,全大队有四百多犯人,意味着每天要洗涤十多套床单、被罩,再加上毗邻而居的教育科按规定没有配备洗衣机,因此只要郝教导不在,才华横洋的韩丰老师就会背着大包小包一溜烟跑过来,文绉绉作个揖,”洪君悲天悯人,福泽众生,顺便也给俺们揉巴揉巴些许衣物,愚兄这厢有礼了。”
我每天都被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搞得焦头烂额,长此以往肯定会影响其他工作,郝教导察觉后,指示我从新犯人里找个机灵点的,负责操作洗衣机兼顾二十四中队”带饭”(从大灶上把饭挑回中队餐厅,原来”带饭”的一个坐班犯马上就要下到出监队了)。
这时我正好接了一批清一色的煤都籍新犯人,有十七八之多。煤都犯人以傲气足、骨头硬着称,这批人也秉承了前辈的光荣传统,然而不幸的是,此刻他们的傲气正是我奉旨严厉打击的对象--你的骨头硬,我的”四指红”大巴掌也不是吃斋的!
惟独一个叫小赖的俊后生,除了稍许有点”假丫头”的女儿腔外,狡黠机灵,鬼马得可以和韦小宝相媲美,就没吃过半点苦头--我实在找不出打他的理由,他跑步跑得有板有眼,队列走得像现役军人,背《规范》六章五十八条几乎过目不忘,尤其是让他负责新人培训队的”收尿”工作后,他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伶牙俐嘴,真正让我叹为观止。
解释一下”收尿”。大约在几年前,有个睿智得等同爱因斯坦的高人横空出世,独创了一种能够从人尿中提取抗癌物质的高科技。于是,不少想发财的单位如获至宝,闻风而动,连公共厕所里都一字排开硕大的塑料桶,变废为宝,攒尿卖钱。
鹰营矿凡事不落人后,况且在”收尿”这事上还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什么都缺,惟独不缺能吃善拉的强壮男人,不管是干的还是稀的,保证都能完成任务。而毗邻的”收尿”公司发现鹰营这座富矿后,喜形于色,当即派人找上门来,讨价还价三五回合后,本着互利互惠、诚信双赢的原则,双方签定了严格的购销合同。
鹰营高层雷厉风行,翌日就下达了相关”收尿”的规定,要求各生产组在完成生产任务的同时,每天必须上缴高品质尿液一桶(二十五公升),违者严惩不怠,一律扣除相应的改造积分。
同时,本着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原则,责成大灶做饭时加重口味,强烈建议每人每天喝水不得少于四大杯(每杯五百毫升),提出了”早一杯,晚一杯,工间休息喝两杯”、”以饱满的'创部'激情完成'收尿'任务”等等极具创意的口号,还舆论宣传为实际工作服务,组织大家观看了”巴黎至达喀尔汽车拉力赛”、”纽约国际马拉松”等竞技体育比赛的花絮,苦口婆心地指出,运动员们之所以有充沛的体能完成比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日均饮水二千毫升”,所以”水是生命之源,多饮水有益健康”。
凡事最怕量化,包括享乐--你平素对矜贵美食梦寐以求,可如果规定你每天必须进食两斤鲍参翅肚,只怕用不了一周,你就会惟恐避之不及。头半个月,大家对”收尿”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同时由于大灶师傅手艺精湛,伙食口味拿捏得咸而不重,大家还能”咕咚咕咚”笑呵呵抢着喝水,还能解开裤子一江春水向东流,比较圆满地完成任务。
可时间一长,就像”铁人”王进喜最开始打的是”自喷”油井,到后来却无可奈何变成了”抽取”油井一样,大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耐盐性、耐水性也得到了质的提高,就算喝得全身水肿,原来两腿间黄河壶口般的喷涌,也变成了眼下貌似前列腺炎的滴滴嗒嗒。
更可恨的是,有极少数人讲怪话发牢骚,说什么”既然喝水没用,咋不一人发半箱啤酒试试?””尿咱是没有了,'马水子(精子)'倒是憋了一肚子。”
望着日趋羸弱的尿桶,大拿们心急火燎,特别是各生产组的三大员,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干部扣积分,因此积极行动起来,一方面开源节流,鼓励、强迫组员们多喝水,严禁拉野屎野尿,争取颗粒归仓,哪个板油胆敢在坑下浪费资源,裤带刚解开,背后就阴风凛凛,铁锨把子裹挟着怒斥呼啸而来:”透你妈的好大胆!憋着,憋着!上坑拉尿桶里去!”另一方面以数量换质量,实在不够就弄假掺假--既然高墙外注水肉、毒牛奶都可以大行其道,那高墙内给尿液掺点水就实在不算什么,毕竟尿液中95%~97%本来就是水嘛。
问题是”收尿”公司花了银子,当然斤斤计较甚至滴滴计较,派出的督办钦差更不是省油的灯。
这钦差四十开外,无发无须,圆脸大腹,貌似我佛,其实大恶若善,又据说是化工工程师出身,学富五车堪与俄国人门捷列夫比肩,加上鹰营犯人对他法力无边的验尿功底忌惮甚重,因此都咬牙切齿蔑称其为”尿和尚”。
”尿和尚”每天一大早带着辆五吨卡车来监区验尿、收尿,也许是嫉恶如仇,看我们时一脸的阶级斗争鲜艳欲滴,爱憎分明得过犹不及,擅自就把监狱里事实存在的人民内部矛盾上升到了敌我矛盾。
当然,”尿和尚”最可恶的还是在验尿时,他斜叼香烟气宇轩昂莅临大队院子后,一般左手持一本登记册,右手攥一支红蓝两色圆珠笔,不畏膻臭地逐桶嗅探,眼睛还犀利异常毒辣无比,一看颜色就知晓哪个尿桶兑了水,于是冷笑一声,手起刀落,法不容情地在登记册上画个红叉(合格则画蓝五角星),每次都搞得送尿的坐班犯烦躁不已,叫苦不迭。
而我此次培训的新犯人有十七八个,和一个整编的生产组相当,所以每天也要完成一桶尿的任务。
我看着人模狗样的”尿和尚”就来气,因此除了每天敦促新人们多喝水外,顺手把交尿桶的棘手任务交给了机敏的”假丫头”小赖。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这个看似”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的信手拈来,却为六大队的人才储备作出了贡献,同时也为自己找了个能干的助手。
齿白唇红的小赖看起来像个”假丫头”,却不是那种日谋数饱,夜谋酣睡的小混混,他最大的优点在于凡事先谋后定,对症下药。
望着份量明显不够的尿桶,思索片刻后,他没有依葫芦画瓢直接掺水,而是找到了我,说是想请”洪哥找个'二圪旦',帮着买几样东西带进来”。
我问他要买什么,他呵呵一笑:”我要一条软包玉溪烟,一盒特一级霍山黄芽茶,一双加厚的浪莎丝袜。哦,这些东西大概要三百多块,洪哥您面子大,先让'二圪旦'垫着,您放心,最多三天,我就让家里人按号子规矩连本带利补给他。”
他要的东西不算难,可我一向烦摆谱的人,特别是什么浪莎丝袜,一个男人买它做甚?于是沉脸质问:”有话说,有屁放,要这些干甚?”
小赖没被我吓着,仍旧女孩般微笑,”洪哥您别生气,我要这些东西是为了明天一早收尿桶时用。”
”你脑壳进了泔水!拿好烟好茶孝敬'尿和尚'就过关了?再说收一回尿桶就得花三百多块,你这不是把其他生产组架在火上烤吗?”
”洪哥您真误会了,我没怎么打算孝敬'尿和尚'。”
”那你说说是咋回事?”
”说出来就一文不值了。”
”嘿!还越说越邪门!”我被他的故弄玄虚逗乐了,心说年轻人就是阅历浅啊,还以为我洪某人混到今天靠的是录音机和小喇叭。我有了主意,走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又回头示意小赖坐下:”你好好跟我说说,看怎么个不说出来就值钱了。可我丑话说在前面,说得好我跟你记一笔,说得不好我罚你个二罪归一!”
我没看错小赖,这”假丫头”果然是个天才,见多识广,眼尖如隼,心细如发,再加上一条诡计多端,真不冤枉他头上诈骗犯的帽子(信用卡诈骗、故意伤害,获刑十二年)。
”'尿和尚'烟瘾大得很,一支接一支基本不熄火,他抽的是红梅烟,这烟是云南烟里面比较低档的,而我准备的软包玉溪烟却是最高档的,对他口味。”
”揣两盒在兜里当然是为了打招呼,可正像洪哥您说的,犯不着一下全塞给他,再说干部在一旁望着,狗日的也不敢接。呵呵,老话说'烟酒不分家,敬一支打哈哈',他抽了我的点头烟,接着我就好说话了。”
”茶叶是用来熬茶汤的,对喽,不是冲泡也不是沏,是熬煮,因为只有熬煮出来的茶汤才更黄更稠,兑到尿桶里才看不出来。”
”为啥一定要用霍山黄芽茶?呵呵,这个小弟略有研究,霍山黄芽茶是黄茶里色泽最重的,而黄茶属于轻微发酵茶类,制茶过程中要闷堆沤黄,所以有'黄叶黄汤'之称。您想想,那'尿和尚'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端起尿桶喝一口吧?”
”跟您一说您就明白了,丝袜是用来过滤的,熬煮的茶汤渣滓特别多,不过滤不行。”
我已经无话可说,依稀看见了昔日南城巷、尚马街那个从板油逐步历练成大拿的年轻人的背影--这小子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假以时日再摔打摔打,完全可以接班。
第二天上午,当神气活现的”尿和尚”检阅到新犯人培训队的尿桶旁边时,小赖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他瞅准”尿和尚”嘴上香烟熄火的时机,捏着盒软包玉溪凑了过去--他拆香烟也有套路,人家是从上面拆封露出过滤嘴,他却是从下面拆露出烟丝。他说毕竟一大早就在尿桶边打转转,担心”尿和尚”假卫生穷讲究,不肯接手碰了过滤嘴的香烟,索性从下面拆封,杀猪杀屁股。
”大叔”,小赖微笑着打招呼,不谄媚不矜持,也没按《规范》要求称”尿和尚”为”领导”或者”师傅”,而是脆生生来了句京腔京韵,说话间,他手里的”倒插门”软包玉溪应声轻轻一抖,两三支香烟羞涩地探出了头。
”尿和尚”疑惑地看他一眼,没伸手接烟。
小赖笑意升温,增加了大约十个百分点。因为”尿和尚”一口普通话,所以他的普通话也字正腔圆:”大叔,您受累了,来支烟。”说着”咔嗒”一声,左手待命的打火机已经揿燃。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赖的功课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尿和尚”也就顺其自然接了香烟。
”大叔,您收这尿是为了提取'尿多酸肽'吧?”
”哦,你还懂这个?”
”呵呵,上高中时挺喜欢化学的,电视里也介绍过。对了,跟您讨教讨教,这'尿多酸肽'都有啥用啊?怎么提取呢?”小赖女孩般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好学青年的模样。
”尿和尚”一清早过来收尿,面对的又是一群无知无畏、傻大黑粗的”贼配军”,高墙电网,代沟森严,嘴巴都要憋臭了,好不容易遇见小赖这么个面容清秀的学术知音,喜出望外之余,免不了要好为人师一把。
”你有兴趣就跟你聊聊,这'尿多酸肽'可是个好东西,尤其对实验性肝癌有显着疗效,不过这东西好是好,提取起来却不简单,要将新鲜人尿酸化、过滤、吸附、洗脱,还要经过低ph值乙醇病毒灭活……哦,这个太专业,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总之很复杂,如果兑了水,那就麻烦大了……”
”那是那是,兑水就是祸国殃民”,小赖本就不是个好学生,乘机打断”尿和尚”的专业课程,直接进入**,”大叔,您受累看看我们这桶尿,这可都是好尿啊!您看色儿多黄,味儿多臊,一滴水也没兑啊,整个一桶黄汤!”
”噢,我看看”,”尿和尚”恋恋不舍结束了课程,扭头仔细端详小赖隆重献宝,又抽了抽鼻子,”嗯嗯,是不错,又黄又臊,比刚才那几桶强多了。”
”您不知道,我们这组都是新犯人,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喝拉撒正常得很,不像下坑的犯人出大力流大汗,体内一点水分都蒸发了,哪来的尿啊。来来来,您再抽支烟。”
”不抽了,抽多了嘴臭。””尿和尚”一边摇头,一边在登记册上画了个表示合格的蓝五角星。
自此以后,新犯人培训队的尿桶回回合格,小赖因此得了个有点不雅却实至名归的外号,叫赖尿儿。
赖尿儿不是一人吃饱不顾全家的角色,他身为新人却心忧天下,急大队之所急,培训队快结束的时候,他偷偷塞了一包黄灿灿的粉末给我,我问是什么,他神秘地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柠檬黄,一种人工合成着色剂,好不容易才搞进来的。呵呵,洪哥您有了这个宝贝,全大队的尿都该合格了。”
埋没人才是极大的犯罪,我打算让赖尿儿即日起负责操作洗衣机兼顾二十四中队”带饭”,可这关系到新板油不下坑过劳动关的特例,于是专门向郝教导请示汇报。
郝教导沉吟片刻,说赖尿儿既然这样能干,家里又有些来头,连监狱领导都打了招呼,就干脆特事特办,作为”特殊人才”免了劳动关。
赖尿儿翌日走马上任,他读过两年机械技校,有一定的机械维护能力,操作大型滚筒洗衣机不在话下,平时拧个螺丝、抹点机油什么的也得心应手,再加上脑瓜子好使,制定了一份”六大队各生产组寝具轮洗表”公之于众,把二十几个生产组按日子编号,每组每月轮洗一天,避免了以往那种人头攒动看似热闹实则打乱仗的做法。
人际关系方面赖尿儿也处理得恰倒好处,洗衣机在他手中成了笼络友邦感情的利器和砝码,不管是教育科还是狱政科,但凡有人扛着大包小袋衣物溜过来,前提是只要我轻轻一点头或者一摇头,该洗的立刻旧貌换新颜,不该洗的含笑璧还爱莫能助。
说一千道一万,重中之重的还是干部的衣物。我后来弄了个旧电熨斗,让赖尿儿这个”假丫头”自学成才成了裁缝,制服每次洗净晒干后,尤其是裤子,都熨成了幕府武士的掌中利刃,再每天拎个板油来擦皮鞋,于是干部们制服挺刮,衬衫雪白,皮鞋锃亮,六大队的警容风纪绝对笑傲全监。
遗憾的是郝教导仍旧水泼不入针扎不进,拒绝用公家的水、电、设备洗涤公家下发的制服。不过好在他不囿成规,抓大放小的掌控能力已达化境,从不对我们为警容风纪贡献绵薄之力说三道四。而我们感激之余,为了表达对他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景仰,制服不让洗就洗毛巾,洗得干干净净再挂在烈日下暴晒,让太阳的味道天天亲吻他清癯的脸颊。
日子像一条风平浪静的河,我注视着水面,更时刻关注着水下的暗流,因为我是管教组惟一的坐班犯,是郝教导眼中的百战老兵,一旦有警,责无旁贷要荷戈而起。
说话间,暗流就来了,这股暗流让我震怒的同时,更令我痛心不已。
二十四中队积委会主任大杨下到出监队后,卫生委员范朋家里不知走通了什么路子,竟然顺利接过了权杖。范朋这厮原来是坑道里推斗的,一身白板肉,五短身材却腆着个大肚子,应了那句俗话”矮子矮,一肚子拐”,人送外号大白蛆。
这厮歪点子奇多,且好色如命,早在当卫生委员时,就恋上了鹰营”五大名旦”之一的”白面馍馍”小敏,想小敏都快想疯了。无奈有权有势却架不住人家三缄其口,时间一长,大白蛆生理上对小敏死了心,心理上的向往却如疯长的藤蔓,遮天蔽日欲罢不能,令他越发想亲近小敏,来一场柏拉图似的精神恋爱。
而就在半个月前,小敏下到了出狱队,大白蛆的精神恋爱也宣告寿终正寝,压抑甚久的他开始抓狂,欲放弃华而不实的精神恋爱,来一场实惠的**交欢。
种种迹象表明,大白蛆看中的瓜旦极有可能是赖尿儿这个”假丫头”,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事情是从小锅饭开始初显端倪的。大白蛆家里虽说也颇有点银子,可他生性吝啬,按生活科大灶上的规矩,每月两条红塔山可换每天一顿肉蛋齐全的小锅饭,可大白蛆既要面子又抠门,他觉得能吃上小锅饭是大拿的象征,却只肯每月出两条相对便宜的红梅烟,搞得生活科的大拿极为不爽,只要看见他来了,不仅夹枪带棒奚落几句,还经常勺子抖一抖,肉菜少几口。
可自从赖尿儿一步登天当上中队坐班犯后,大白蛆竟破天荒慷慨起来,小锅饭一顿要两份,红塔山出手就是四条,搞得生活科大拿诧异之余,份量也格外盆满钵满。可问题是大白蛆一向和积委会其他成员面和心不和,在吃小锅饭这个问题上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吃各的,他不可能突然大搞绥靖政策,主动示好请别人共赴盛馔,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派二臭去打探,他第二天就密报”大白蛆多要的小锅饭是给赖尿儿的”,同时还言之凿凿”这俩人铁定有一腿”!
一开始我将信将疑,因为下瓜者与瓜旦的关系,一般都是建立在双方综合实力极不对等的基础上。大白蛆是积委会主任不假,可赖尿儿家里来头也不小,而且刚刚提拔成了坐班犯,没道理为了一顿小锅饭就把自己的瓜卖了啊。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直和中队学习委员刘大飙暗地联手压制大白蛆的纪律委员庞龙也悄悄跑来”点炮”:”狗透的绝对关系不一般!每天粘粘乎乎老在一起,经常是组里人吃过饭回了中队,他俩还要在餐厅里磨蹭半天!”
我警觉起来,随着我在六大队地位的稳固与提高,我对身边违规违纪行为的态度,由上任伊始的单一收集情报、只谏言不行动,逐渐转变成了在郝教导的支持下,有理有据有节地打击和制止。特别是他老人家深恶痛绝的”禁脔”--恃强凌弱的下瓜恶行,我决不能容忍居然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
当然,有些历史遗留问题以及个案,就连郝教导也默认其存在的合理性,比如像二臭和小走这对”恩爱夫妻”,我尽管同样有点看不惯,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一来一个好汉三个帮,事情还得靠人做;二来就算是社会上的领导,也会有灯下黑的情况出现嘛。
同时话说回来,自从超级大拿五哥出狱荣归故里后,我极其珍视来之不易的和平,我很不情愿和重量级的大白蛆过招,可我也有底线,我的底线就是郝教导的”禁脔”。
先贤说”铁血以购公理,武装以企和平”,别说他大白蛆只是个积委会主任,就算他是阎王爷,只要他胆敢践踏和平、挑衅郝教导的”禁脔”,我也要撸他两把胡子下来!
这天赖尿儿”带饭”回来后,我故意当作大白蛆的面,站在坐班犯办公室门口叫他:”你,把饭送到餐厅后马上过来!”我这是师从郝教导的套路,叫人不叫名,不怒也生威。
我故意把门关上。不大一会,透过窗户我看见赖尿儿疾步过来,发现门是关的后,他踌躇起来,拿不定主意是喊”报告”还是直接敲门--敲门显然不妥,《规范》规定犯人进任何办公室前都要喊”报告”,尽管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同样也是一个犯人,可这主人是全鹰营监狱惟一拥有办公室的坐班犯,更是郝教导的红人,仪制尊贵,敬其主就应尊其仆,所谓”关老爷卖豆腐,货不硬后台硬”。
可喊”报告”同样不妥,说破天我也是个犯人,是个假李逵,哪有犯人向犯人报告的道理?这要被真李逵知道了,治你一个有悖常纲的罪过,也犹未可知。
我眼瞅着赖尿儿在门口进退维谷,窘了足有半分钟,想想下马威也耍得差不多了,这才拉开门让他进来。
”据说你最近伙食不错?吃上小锅饭了?还和大白蛆三更半夜钻到餐厅里去好半天不出来?你们是避暑啊还是取暖?或者没吃饱捡剩饭吃?嗯?”我开门见山开宗明义,雷霆万钧般突然发难,指望着能一箭中鹄。
赖尿儿猝不及防,被铺天盖地的连唬带骗一下吓蔫了,他没料到我平素和他有说有笑,说话间竟然咄咄逼人翻脸如翻书,仓促之下只得勉强应对,口将言而嗫嚅:”没……没有啊,大白蛆,不,范朋他是对我不错,是给我弄了份小锅饭,可他这是投桃送李,因为我帮他洗了不少衣服,当然,这是违反规定的……”
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他不敢与我对视,低着头继续狡辩。
”我犯得着为了碗小锅饭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我又不是吃不起,洪哥您不要听别人乱嚼舌头……我们在餐厅啥也没干,也就聊聊天瞎谝……再说也去得少……”
他光洁的前额上冒出了细碎的汗珠,目光游离,手足无措。
我一听后面这番话暗自笑了,心说你赖尿儿再是天纵聪明,到底还是嫩点,经不起唬,这最后一句不但是蛇足,而且根本就是此地无银。
不过我转念一想,他那句”我又不是吃不起小锅饭”,倒也颇有几分道理,他确实家境殷实,且背景难测,他信用卡诈骗涉案金额高达六十万元,外加一个故意伤害致人三级伤残,却只获刑十二年。此外,提拔他之前,郝教导不也含糊说过”连监狱领导都打了招呼”吗?那就应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大白蛆花痴发作脑壳短路,反过来让赖尿儿下了他的老瓜。哈哈,果真如此,大白蛆的跟头可就栽大了!二是赖尿儿和前面提及过的”以瓜易瓜”的猫咪,是一丘之貉,本就有龙阳之癖,入监之前就好男色这一口。
可不管怎样,我打定了主意,最好的结果是此次敲山震虎效果显着,俩人从此收敛,我也乐得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两下里相安无事。如若不然,我最起码也要捉贼拿脏,捉奸拿双,尤其是面对赖尿儿这种有来头有脑筋的角色,一定要慎之又慎,要提防他到”监狱领导”那里点我一炮,说我恃强凌弱,危言恐吓。
我阴恻恻一笑,摆出一副点到为止的模样,鸣金收兵偃旗息鼓:”无风不起浪,你别说什么人家乱嚼舌头,为啥不说张三不说李四偏说你?你应该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吧?说穿就难听了!再说洗衣机严禁用来洗衣服,虽说有时也帮教育科、狱政科洗点,可那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你为啥要违反规定擅自帮他洗?要是有人点炮,一点一个准!算了,你以后注意点,别没事找事!回去吧。”
几天过去了,平安无事,惟一不正常的是大白蛆的脸色,看见我总是红一阵白一阵。我暗暗发笑,直觉也告诉自己,这事不会这么快结束,于是密令二臭枕戈待旦。
这天夜里大约十点,我在办公室加班写材料,二臭鬼魅般飘进来,迅速转身关门,神秘兮兮一副邀功请赏的表情:”我蹲了三个多钟头,腿都要断咧,狗日的终于又进餐厅了!你等下过去抓现行时,千万记得莫把这屋里的灯关了,狗日的只怕一边下瓜,一边睃着你这里的灯光。”
我依计没有关灯,做贼般猫下腰来,蹑手蹑脚溜到了餐厅窗户下”听墙根”。
奇怪,怎么没有传统下瓜”嘿咻嘿咻”的呐喊,而是吮吸唆啧的奇怪声音?但毫无疑问,这俩人应该在行苟且之事!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一直心存好感的赖尿儿,可是这一回,我却是离奇地愤怒了,因为他的不诚信,更因为他的自甘堕落!
我直起腰来,猛地一掌拍在紧闭的窗户上,厉声喝骂道:”狗日的闹**闹啊!?透你祖宗!都滚回中队睡觉去!”
餐厅里顿时万籁俱静,然后是悉悉窣窣穿戴衣物的声音,然后是俩人低着头出来,锁门,上楼梯,从我身边过街老鼠般溜走。
第二天中午,干部们都回家吃饭了,赖尿儿瞅准时机进门来欲负荆请罪。我手一挥,做了个深闭固拒的姿态,先封了他的口:”你闭嘴!啥也不用多说!确实,你情我愿的下瓜监狱里多的是,比脱逃、打架、消极怠工等违规行为相对也要轻一些。可你今天给我记住喽,记到骨头缝里去,这里是六大队,郝教导决不允许下瓜行为的存在,不管你有什么背景!”
”另外,我这是第二次和你打招呼,第三次和你打招呼的,只怕就是政府的手铐和电警棍了!”
帮教帮教,既要帮更要教,教的硬话说完,我也渴了,端起茶杯喝口水,开始了推心置腹的帮,”刚才是从大处来说,从小处来说,我是认为你这孩子还不错,担心你把自己毁了。上次点了你几句,你咋就不明白呢?你还小,家里条件也不错,人还鬼精鬼精的,减几年刑提前出去完全没问题。可你要看明白想清楚,你这里老乡一扫一簸箕,你就不怕出去了人家嚼舌头毁你的名声?你以后咋混咧?”
”我这话不该说,不过说了你传出去我也不怕!你看看大白蛆,虽然是个破主任,可有几个人真正服他,他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你呀你,挺有主见个小后生,咋能办这种糊涂事哩?”
赖尿儿低头弓腰坐着,看上去瘦高羸弱,像我的弟弟。刚进门时我真想扇他几个大嘴巴,此刻却爱怜之心顿起,走过去扮演恨铁不成钢的前辈,用指关节轻轻敲他的脑壳。
他很乖的一动不动,嘴里却小声嗫嚅:”洪哥,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真关心我,不过,他没有下我的瓜。”
”哦,那昨晚咋回事?”
”是他硬要给我'吹x'……”他欲言又止。
”啊?那完事之后呢?每次都是这样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也太他妈猥琐了。
”是啊,一开始他也想下我的瓜,还真把我当板油了,我二话没说就把他推开了,想想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就说有痔疮,他楞了楞,主动提出要……我可没有逼他”,说到这里,赖尿儿伸手挠挠头,思索了几秒,”洪哥您放心,我说句大话您别生气,我的瓜整个鹰营还没人能下。其实我不想说的,我在看守所三天就睡头铺,就凭大白蛆那怂货样,也配下我?”
我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憋住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拿坯子。好吧,我相信你,不过你想想,别人会相信吗?你总不能去跟中队的每个老乡解释吧?对了,你老实跟我说,我不会害你,你是不是男孩女孩都喜欢?”
赖尿儿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吭哧了半天,见我不依不饶盯着他,这才憋出一句:”那还是喜欢女孩子多一点。”
果然不出我所料,赖尿儿是个双性恋。想想下瓜事实没有形成,我放了心,可还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有下次!还是那句话,你给我记到骨头缝里去,我不管你以前混得多大,也不管你背景有多硬,这里是六大队,你不能被别人下瓜,你也不准下别人的瓜,你刚说的那什么也不行!”
下瓜这种桃色新闻在中队是很难掩盖的,我主动向郝教导作了汇报,他对我的处理方式给予了充分肯定,同时指示我还应该如此这般。
当天晚上,我依计而行,特意挑了个人多的时候进中队转悠。学习委员刘大飙早已知根知底,是我安排的托儿。他笑呵呵迎过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小洪哥,听说昨晚先'瞄狗'后'捉狗',没有'惊狗'吧?要是惊了,让俩人绞到一块,还得赶紧抬上送医院咧。”
刘大飙这里说的”狗”通”媾”,煤都方言,鱼水之欢。”瞄狗”指的是偷窥床笫**,煤都小混混百无聊赖缺乏娱乐活动时,常在深夜选一住宅楼高处,用高倍望远镜”瞄狗”。
”惊狗”则是民间低俗文化想当然而导致的生理卫生认识误区,说人的生殖器官也像狗一样,如果交媾时突然受了刺激,会绞在一起无法脱离。当年小混混们的另一种娱乐活动就是用砖头袭击正在交媾的狗,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观赏狗们狂吠不已却动弹不得的狼狈。煤都还有句骂人吝啬的土话:”你他妈属狗逼的,好进难出!”
当年五哥在时,曾和人坐而论道,讨论”惊狗”这个严肃的生理问题。韩丰老师自诩学贯中西,踊跃发言说”惊狗”是因为”生殖器闭合症”所致,还一本正经比划其构造。五哥很不满他这种与犯人身份不协调的治学态度,义正辞严警告:”逼就逼吧,你还生殖器?我'器'你两个大嘴巴!”
此时刘大飙的大嗓门引来了众人饶有兴趣的眼光,我也呵呵一笑:”狗是没惊着,魂倒是惊了。透他妈有人就是怪毛病,不好'瓜'好'萧'!就被我一声吼,吓得屁滚尿流!”我想透露的意思很明显--赖尿儿还没成为瓜旦。
正说笑着,赖尿儿却走了进来,一见这场面,尴尬得进退两难,刘大飙便按我之前安排的程序,调侃道:”小赖啊,洪哥刚还说你是个处瓜,我看你赶紧献给洪哥算了。”
我接过话茬:”好好,就这么定了。赖尿儿今晚上主动点,过来和我一起睡!”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我见目的已经达到,顺势转移了闲谝的话题。
自此,赖尿儿洗干净上岸了,也灭了他胆敢胡思乱想的心。不过却惨了大白蛆,他不仅失恋了,更可怕的是从此名誉扫地。
当然,这一切怨不得我,要怨只能怨他咎由自取。
几天后和二臭重聊这事,他突然冒出一句:”小洪哥你也别太看不惯,你们文化人有句话叫什么'七年之痒',等你蹲到七年时你再试试,管保你看见俊俏小后生也想啃几嘴呢。”
我啐他一口,说你这文盲知道什么叫”七年之痒”,少在这里放狗屁!心里却一惊,算上看守所,自己离七年也差不了两年,难道也会……
我用力甩甩头,告诫自己决不能变得和他们一样,要喜欢只能喜欢女人!
”创部”给我们带来了影碟机和洗衣机,紧接着又将给我们带来书刊杂志,当然天下没有老是白吃的午餐,书刊杂志大部分需要我们自己付钱。
作为”创部”活动的又一重要举措,监狱要求各中队开设”阅览室”。其实早几年前,郝教导在二十三中队当指导员时,就已经弄了一间。因此这次上面的指示精神下来后,六大队只需要操办二十四、二十五两个中队。
郝教导指定了房间,我在木工房找来两个犯人木匠,乒乒乓乓忙活了两天,统一款式的书架做好了,刷上油漆后,再在门口挂块小木牌,上书”阅览室”,大功告成。
美中不足的是书太少,偌大的书架上只羞羞答答点缀着几十本干部们友情捐赠的书,其中还有不少是猴年马月的破旧杂志,而其他中队也有类似情况,监狱领导于是择了个吉日,约请新华书店来监狱卖书。
当天骄阳当头,万里无云,书店和监狱领导以及若干媒体的记者用罢午膳,微醺着来到大院操场。而此刻操场上万事俱备,教育科犯人提前用课桌搭了一个包围圈,东侧留入口,西侧留出口,桌面上精神读物堆积如山,由红色标语和彩色气球拱卫,上书”鹰营监狱首届图书展销会”的条幅更是猎猎招展,威风凛凛。
五千精壮犯人列队伫立,可能因为候驾时间太长,加上光头与烈日争辉,汗水挥洒间,不少人开始低声问候来宾的女性家属。
一切有条不紊,领导就座后,按三六九等帽子大小依次发言,犯人热烈鼓掌,记者抓拍精彩瞬间若干,上半场就此打住。这时,大喇叭很应景地播放流行歌曲《常回家看看》,售书仪式正式开始,各中队由内勤干部带领,轮流进入包围圈购书。
极少读书的犯人们装模作样挑好书后,干部会从他的个人帐户上把钱扣走,然后再由监狱和书店统一结算。
当然,监狱也有赏赐,前一天晚上郝教导就通知我,说大老板(监狱长、政委)慷慨解囊,给每个中队统一购买了两百块钱的书,并把详细的清单给了我。
我把清单抄了三份,交给三个中队的主任,让他们转告大家,第一、买书时不要买重复;第二、每人至少要买一本,多多益善;第三、个人买回来的书必须统一摆在阅览室里充门面--这没什么条件可讲,既然大家人都是政府的,书自然也是政府的。当然,如果实在喜欢,可以在扉页签上尊姓大名,优先阅读。
我想买本金庸的武侠或者高阳的历史小说,可从头看到尾,这种书一本都没有,倒是保尔·柯察金”炼钢”之类的红色小说有不少,当然最多的还是职业技术类的,养猪、养羊、养鸭、种蘑菇什么的,真把监狱当成了职业技术学校。
购书活动进行了三天,确实是双赢--作为监狱方来说,阅览室里的书不再像癞子的头发稀稀拉拉,貌似琳琅满目起来。书店方就更赚得盆满钵满,犯人自费买的五千本,加上监狱公费买的三千本,一家伙就消化了八千,还都是些不好卖的工具书。这要是再来个第二届、第三届”展销会”,库房里可就不会有积压货了。
当然,我也赚了,此时我已是和韩丰齐名的”鹰营双笔”之一,于是大老板亲自点将,指示我们联袂撰写了一篇题为《高墙之内翰墨香--鹰营监狱首届图书展销会巡礼》的大通讯,经煤都晨报编辑精心润色,配发大老板亲切接见购书犯人的大幅靓照后,在二版”社会广角”显着位置套红发表。
大老板很高兴,出手自然就阔绰,一下赏了四十分,由我和韩丰分而食之。
和阅览室相比,接下来的”亲情电话”和”温馨的家”就更实惠更人性化。
”二级从宽”以上待遇的犯人,可以在干部的监听下,给高墙外的亲朋戚友打电话。亲情电话设在接见室一角,费用自理,当然要比社会上的公用电话贵一些--打完后接见室会把帐单下到中队,由内勤干部在该犯人帐上扣钱。
”一级从宽”且已婚的犯人,老婆可以持结婚证前来,二人在接见室隔壁新设的客房”温馨的家”里双栖双飞三天,不用干活,吃饭还有专门的小餐厅--当然也是费用自理。
我是六大队第一个去打亲情电话的,郝教导恩宠有嘉,说为了彰显社会主义新监狱的人性化以及人道主义,第一个电话由大队买单。
兴奋地拨通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机号码,耳边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其实我也不是有什么急事,只是想和爸爸说说话。因为有人监听,所以我先简明扼要歌颂了几句社会主义新监狱,和爸爸寒暄了几分钟后,打算挂线,”爸,就聊这些吧,以后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你也不用老来看我,这么远,你身体要紧。”
与我打电话的平淡相反,韩丰入住”温馨的家”就火爆得多。
平凡的女性往往是伟大的,韩丰的糟糠之妻原谅了他昔日的裆下无德,千里迢迢来看他,导致他在”温馨的家”生猛了三天。
据接见室坐班犯介绍,韩丰这三天基本上是在床上度过的,连吃饭都是他老婆去餐厅买回来坐在床上吃。以至于”温馨”结束后,韩丰老婆久旱逢甘霖,几天暴雨浇下来,不是春光胜似春光。韩丰却因为连日鏖战,面呈菜色,大腿哆嗦小腿痉挛,连走路都要扶着墙。
我后来询问他”温馨”三天感觉如何,并指责他老婆太过饕餮,把他当成奶牛不停地挤。
韩丰因为有了吹牛的本钱,揎拳掳臂大掉书袋,说什么”愚兄此番纵横捭阖,连战连捷,顿悟'人生至乐在床笫'。”
”一个人睡觉叫休息,两个人休息叫睡觉。”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骑'乐无穷。”
我对他上述精辟的概述心悦诚服,同时好心劝诫他悠着点,再有大半年就出狱了,别提前弄个精尽人亡。
韩丰大摇脑壳,继续文绉绉:”贤弟此言差矣,拙荆如此好战,实乃恪守妇道,经年久旱所至!她素知愚兄博爱天下佳丽,恐愚兄一旦脱离囹圄,大开杀戒大快朵颐,故抢占山头,先干为敬……”
七月下旬,监狱要召开一个大型”帮教会”,届时,教育科文艺队的犯人们要为来宾倾情献演,因此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在操场排练。
作为少数几个可以假公济私四处溜达的大拿,我们惊喜地发现,文艺队骨干、鹰营”五大名旦”头牌、有”天上瓜”之称的小盂丹就在我们眼前妖娆。
文艺队排练的节目有两个,威风锣鼓和”跑驴”,其实无论哪个节目,小盂丹都是我们目光惟一追逐的焦点。
监狱专门从匀城县请来了教练,匀城的威风锣鼓与安塞腰鼓齐名,亚运会开幕式上的表演更是一炮打响,从此威风锣鼓闻名于世。
威风锣鼓重在以气势、技巧取胜,而文艺队犯人不多,教练便在动作上推陈出新,反正犯人好指挥,一旁又有干部监督,演得好表扬、奖分,演砸了或排练不刻苦,轻则警棍伺候,重则调到坑下把帮。因此,每个犯人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刻苦训练而不敢有丝毫懈怠。
小盂丹名不虚传,不仅长得好看,训练也认真刻苦。当他敲着腰鼓、带领身后的鼓阵袅娜前行时,倾慕者无不屏住呼吸瞪大眼睛,魂魄早已随着他手中的红穗子鼓槌轻舞飞扬。
小盂丹的脸像一枚煮熟后剥去了硬壳的鸡蛋,两腮常因长时间的排练沁出了细碎的汗珠,白里透红妩媚妖娆,眉毛恰到好处的细长,眼眸如深潭寒星,鼻子小巧微翘,双唇饱满鲜艳,有时还很可爱地用牙轻咬下嘴唇,引得众人心脏痉挛。堪称极品的当然还是那浑圆小巧的瓜,一瞥之下,无不令倾慕者心猿意马血脉贲张。
看完威风锣鼓看”跑驴”,小盂丹的搭档是文艺队值星员大眼,大眼是个四十多岁的老鬼,入狱前在某剧团唱戏,到了文艺队后很快成为骨干。家里关系到位后,直接升为值星员。
大眼的演技无可挑剔,只是这老鬼比我们更假公济私。他有不少”加花”的动作,一会儿替小盂丹擦擦汗,一会儿扇扇风,无比关切无比温存。而小盂丹也很配合,随着大眼的动作或含羞或嫣然,巧目盼兮巧笑倩兮,还时不时葱指一点,看得众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取而代之。
有次排练休息,小盂丹竟然卸下道具走到我身边,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当时正独自坐在一条长凳上,惊艳之余,受宠若惊回报以微笑,又把屁股往旁边挪挪,给他让出大半个凳子--我没有别的大拿那样猥琐,一看见小盂丹过来,总是淫笑着拍拍大腿让他坐腿上,然后一边闲聊乱谝,一边假装无意地摸捏揩油。
小盂丹挨着我坐下,我竟然不嫌热,很愿意闻他身上暖哄哄的汗味儿。夏囚服很薄,我甚至能细腻地感觉到他臀部的弹性和醉人的气息!我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妈的,这是怎么了,莫非二臭胡诌的”七年之痒”在我身上应验了?
小盂丹嫣然一笑,说以前在社会上混时,跟赖尿儿挺熟的,问我他现在混得咋样?
我告诉他赖尿儿在看守洗衣机,又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实力,卖个人情给他,说以后他有什么大件的衣物,可以拿过来找我,我安排赖尿儿给他洗。
小盂丹眨巴着大眼睛,很有礼貌说声谢谢,旋即叹了口气:”唉,我好久没看见他了。”
我心中微微醋海生波,但很快风平浪静,默算了一下时间,赖尿儿这时应该正在给干部们洗制服,便故意轻描淡写,再次炫耀:”要不,我带你去和他聊一会?”
小盂丹大喜过望,抬起头高兴地问:”真的吗?坐班犯会让我进去吗?”
我矜持地笑笑没吭声,站起身跟大眼打招呼:”大眼,我带小盂丹去六大队见个老乡!”
大眼心有不甘,却不敢直言阻拦,于是很阴毒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不过快点回来啊!哦,对了,洪大拿你是准备做广播体操,还是原地踏步啊?”
广播体操、原地踏步来自一个荤段子,说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仪式结束后去青楼happy,三兄弟同时看中了一绝色妖姬,无奈银子不足,便君子约定每人十下轮流陶冶情操。
张飞是个傻大黑粗的家伙,急匆匆第一个上马,嘴里数着”一、二、三、四……”,完事后老老实实退场;关羽明显比他三弟狡猾,上马后嘴里念着广播体操的口令”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磨蹭了大半天;刘备是老大,鬼点子最多,上马后喊的竟然是”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大眼此话无非是诋毁我借找老乡之名行下瓜之实,可这种荤段子我早已习惯,回头一看小盂丹,他也神情自若,看来人生得漂亮是麻烦,不过好在他也百炼成钢了。
我带着小盂丹来到六大队,让他在我的办公室先坐着,自己出门把赖尿儿叫了进来。
故人相见分外亲,两人热火朝天聊起来。我闲着也是闲着,便亲自给他们倒了茶,赖尿儿见状,忙站起来连称”不敢”,我大喇喇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
我坐在一旁盯着小盂丹看,他也一边闲聊,一边打量我的办公室,脸上写满了惊讶,这自然让我的虚荣心再次高度膨胀。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端茶送客,说你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以后机会还多咧。
小盂丹忙知趣地站起身来,感激地冲我一笑:”今天真是太谢谢洪哥了。”
我也笑了,说:”这点小事算啥。那边还等着咧,咱们也赶紧过去吧。”
说实话,其实我也想抱抱小盂丹,捏捏他的脸蛋,但潜意识里”我是个大男人,我只能爱女人”的信念,顽强地阻击了我的蠢蠢欲动,我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回到了操场。
小盂丹看着我,一字一顿,对我的称谓加了个”小”字,透着特别亲切:”小、洪、哥,你、真、好。”
说完脸一红,扭头跑入队列中继续排练。
我品咂着他的一字一顿,当然明白他说的”你真好”,是指我没有像别的大拿那样趁机揉捏揩油。不过看着小盂丹俊俏的身影融入一片姹紫嫣红,我多少有点怅然若失。
这时,韩丰鬼一样冒了出来:”贤弟好福气!适才给'天上瓜'打了一针'人霉素'乎?”
我点点头,递支烟给他:”那可不!十个月以后生出来个'小小盂丹',要长得不像我,你把我洪字倒过来写!”
我对自己的表现基本满意--零距离接触了”五大名旦”头牌、有”天上瓜”之称的小盂丹,尽管一开始有点心猿意马,不过还算坐怀不乱。总体来说,我的性取向有轻微摇移,但异性恋的根基还算固若金汤。
帮教大会一天天临近,到时遴选的犯人家属可以进监舍参观坐谈,我必须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因为鹰营矿之前出过一次大纰漏。
那还是在两年前,主角是二十四中队的一个后生,据说该后生的老爹来到监舍后,他竟然悄悄哭诉道:”爹啊,我被人下了瓜咧。”
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爹自然不懂”下瓜”的深刻内涵,于是很慷慨很慈祥地答道:”孩儿啊,咱可别小气,下就下了呗,人家只是要瓜嘛,下次我从地里摘几个带来。”
当时的超级大拿五哥听了这番对话,啼笑皆非,想尽办法才把”慷慨老爹”弄出了监舍。
历史教训警钟长鸣,这后生现在还在坑下把帮,我仔细查了名单,还好他慷慨的老爹这回榜上无名,可我还是不放心,怕他跟别人的家属胡说八道,便直接找到了他,先承诺过段时间想办法调他去推斗,接着推心置腹将心比心,叮嘱他不该说的别乱说,维护政府形象还在其次,主要是别让家里人操心,”咱都是男子汉,欢喜做,甘愿受,再怎么吃苦都得自己死扛,咋能在爹妈面前抹眼泪、让家里人揪心呢?”
回到办公室,我又让二臭把三个中队的主任叫过来,很客气地每人递了一支玉溪烟,请他们这几天务必要密切注意犯情动态,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一定要多沟通。
三个主任都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出岔子,尤其是大白蛆这个贱货,上次吃了我一闷棍后,老实得一塌糊涂,胸脯都拍肿了,”小洪哥你放宽心,现在改造环境这么好,绝对出不了事!”
帮教大会如期举行,监内大院照例彩旗妖娆,气球妩媚,还特意摆了一圈花里胡哨的主题板报,内容以”认罪伏法、积极改造、用辛勤的汗水报答父母的拳拳养育之恩”为主,尽管都是些假大空,干巴巴喊口号的玩意,但因为花团锦簇,乍一看还像那么回事,引得走向主席台就坐的领导、嘉宾、有来头的亲属,不时驻足观看,频频点头。
这些板报里面有四块是我熬了几个通宵赶制出来的,因此我是断然不会瞟一眼的,犯人们看的也极少,我们的任务一如既往,五千人集体”站班”,用气壮山河的掌声欢迎主席台就坐的衮衮诸公,同时忙里偷闲,搜寻着年轻女性的身影,私下讨论哪个才是真正的丰乳肥臀,毕竟蹲监狱难得看见一回女人,尤其是下坑把帮的板油,平时打死只耗子,都要掰开腿意淫半天,看看究竟是公还是母。
诸公落座后,主持大会的教育科长吆喝一声”坐下”,五千光头闪烁的精壮汉子便”唰”地一声坐到了小板凳上。这个动作演练了无数遍,耍出来绝对是整齐划一,充满阳刚之美。
接下来的一切有条不紊。
开幕式是文艺队的威风锣鼓和跑驴,男扮女装的小盂丹再次引发了一阵骚动。
接着领导讲话、犯人代表(以新人为主)表决心、亲属代表发言。基本上都是老生常谈,乏善可陈。
**终于来了!最后的一个亲属代表是某个犯人的堂弟,在校大学生,还是什么青年志愿者协会成员,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女大学生,都是披肩长发,一个穿牛仔裤,屁股和大腿绷得曲线玲珑;另一个穿粉红裙子,领口开得较低,更要命的是时不时风吹裙摆,露出白生生的小腿,搞得台下的光头壮汉们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大学生弟弟跟我们大谈人生哲理,念完几吨四字成语堆砌的发言稿后,精神头也上来了,临时邀请两个女生合唱,说要送一首”人生豪迈”的歌给我们--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
三个大学生引吭高歌到一半,出现了一点小状况,那粉红女郎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如饥似渴的壮汉,莫名兴奋,手一哆嗦,话筒”扑嗵”一声掉地。她俯身捡拾,有意无意间没有摁住领口,于是犒赏三军,当两个白花花的半球纤毫毕现时,全场一片哗然,接着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这发自肺腑的掌声,代表着真正的民(犯)意,比前面欢迎诸公时要隆重嘹亮得多。
我身后的二臭和赖尿儿一迭声争执起来,”哟!哟!好家伙!好大!还戴着红色'降落伞'(胸罩)咧!”
”狗透的你瞎了!明明是酱色'降落伞'嘛!”
我差点笑得岔过气去,不过想想也是,三个学生娃娃还给我们这些”贼配军”讲人生哲理?真是扯蛋,老子们的人生会吓死你!
惊鸿一瞥的**结束了,教育科长再次吆喝一声”起立”,五千汉子”唰”地站起,再次秀了一把阳刚之美。
带着对女大学生的缠绵,我们依依不舍地各回各队,等候犯人亲属临幸”帮教”。
二十四中队这次来了两个家属,一个是我曾经培训过的”全文盲”老陆的儿子,另一个竟然是二臭瓜旦小走的妈妈。
我忍住笑安排二臭去小走监舍冒充同舍狱友,嘱咐他等一会当”丈母娘”和小走说话时,他既要在一旁热情搭讪敲边鼓,给”丈母娘”营造出”监狱是个大家庭,狱友之间团结友爱”的氛围,又要提高警惕,严防死守极个别心怀叵测的家伙胡说八道。
二臭乐呵呵地去了,我则和大白蛆、赖尿儿冒充老陆的同舍狱友,等候在监舍里。
两位家属一进院子,指导员小程先陪同他们参观了阅览室、文化室以及干净整洁的监舍,还特别介绍了高科技产品影碟机和大型滚筒洗衣机。
参观结束后,”帮教”时间到了,小程很体贴地回了办公室,以便家属与各自的亲人能自在地闲聊一会。
老陆的儿子很孝顺,可家里没什么钱,只给老陆带了一袋馒头,另外买了几根天津大麻花给他尝个鲜。
老陆心里欢喜,却有点心疼花钱:”哎呀,你能来看看就行了,花钱买这做甚?钱留着让你妈在家里花,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爸,这没啥,今年庄稼好,这馒头都是用今年的新面蒸的,好吃咧。这些麻花也花不了几个钱。”
”不是吧?我以前就经常听见有人用三轮车推着卖,可贵着哩!人家吆喝的是'卖麻花啊!有权的有钱的'。咱家既没权也没钱,哪能买得起?”
”爸!瞧你说的”,老陆的儿子有点不好意思,埋怨他爸,”我说你有点耳背你还不承认,人家吆喝的是'卖麻花啊!有甜的有咸的'!才三块钱一根,不贵哩!”
父子俩的对话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监舍里从始至终洋溢着浓浓的温情。
半小时后,小程来请家属和犯人一起去食堂共进午餐,肉菜管饱,每人还有一瓶啤酒,帮教大会到此圆满结束。
寒风呼啸中,又一个春节即将到来。
我对刑期敏感,但对现实的时间概念却已麻木。时光荏苒,四季交替,春夏秋冬,大年小节,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我只知道,自己升任大队坐班犯已两年,而入狱(包括看守所)已经六年多。
六年,对于一个刚开始服六年徒刑的犯人来说,可能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可对于我这个有十年刑期,已经走过一段风雨、回头审视自己的老犯人来说,六年只不过是六季花落花开、暑去寒来罢了。
如果一切顺利,我只剩下最后半年刑期,但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之前的减刑极有可能一笔勾销,变为铁板钉钉的”余刑四年”。不过好在磨难是最好的学校,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已经学会了用一颗平常心对待一切,就只当还有”余刑四年”,按部就班、谨小慎微地向前走吧。
这年的冬天还真是非比寻常,因为”创部”活动的最终验收即将开始,鹰营监狱近两年的努力与付出,就看这一锤子了。
和往年一样,所有生产组从腊月二十四起全部收工,为了防止春节期间犯人从坑下巷道逃跑(巷道密如蛛网,有些地方与社会矿井相连,用粗大的铁栅栏隔开。正常生产作业时,还由狱政科专门安排人看守),坑口封了,坑下断电、停风。
坑口、窑衣房、出工通道的犯人也全撤了回来,只留坑口一个关卡,由狱政科干部带领内看队坐班犯把守。
而就在这时,偏偏出大事了,二十四中队生产委员乔三龙和学习委员刘大飙不知怎么混过关卡,溜进了坑下!
井下有不少废弃的回风巷、死巷和采空巷,有的地方与社会矿井相连,图纸上可以找到,而有的地方虽然没有贯通,可鸡犬之声相闻,彼此的掘进声都可以听见,换言之,一个壮劳力,尤其是乔三龙这样力能举鼎的巨无霸,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可挖通--这样的地方图纸上根本没有标注,而且数不胜数。
调查被迫秘密进行,这是因为”创部”验收期间,绝不允许有”犯人脱逃”这种恶性改造事故发生,否则一票否决。
经查,当晚值班的狱政科干部(副中队长)不到七点就回了家。其实这完全可以理解,干部也是人,年关将至,谁家没个大事小情?可他倒霉就倒霉在当班有”犯人脱逃”,而且是在”创部”的关键时期--他因为涉嫌渎职,被停职审查等待处理,轻则褫夺顶戴,重则剥去警服,这个年恐怕就过得相当郁闷了。
郝教导接着带人秘密审讯了当晚惟一的内看队坐班犯,一向”心思狂澜,而面如止水”他这回肝火旺盛,迫不及待使用了电警棍。很快,坐班犯招了,说他和刘大飙一向关系不错,乔三龙和刘大飙脱逃的当晚八点左右,后者曾跟他送过酒菜。
郝教导又搜查了乔三龙和刘大飙的遗留物品,很快发现了这两人企图脱逃的原因--刘大飙的老婆要跟他离婚,而且要带走他惟一的儿子;乔三龙母亲病重,这小子虽然是个傻大黑粗的莽汉,却和李逵一样是个孝子。
其他调查结果汇总后,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这两人显然做了精心准备,食物、水、便衣、矿灯、工具,甚至还偷了一台瓦斯仪,都应该预先藏进了某个废巷的旮旯里。当然他们现在还不敢从和社会矿井相连的地方逃出去,更不敢挖掘新的贯通点,这是因为坑下已经断电、停风,瓦斯弥漫,下得太深无异于自寻死路。
按常理推算,这两人此时应该躲在下坑的一千五百级台阶处,用瓦斯仪严密监控着瓦斯浓度,一旦有人来搜索,会迅速给毛巾洒上水,捂住口鼻后往坑下深处藏匿。待搜索的人走后,重新回到瓦斯浓度很低的井口处。
他们的算盘算得很精,那就是耐心等待,一旦坑下送电、送风,立刻抓住时机从和社会矿井相连的地方逃脱,或者开挖一个新的贯通点,胜利大逃亡。他们很清楚鹰营的便携式井下呼吸器数量有限,而且每套器械只能提供一个小时的氧气,不可能进行大规模、长时间的搜索。另外,乔三龙作为从坑下一线提拔上来的生产委员,对密如蛛网的巷道非常熟悉,恐怕早就找好了藏身之处。
常规的搜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关门打狗”,先派人封锁方圆几十公里内所有社会煤矿的坑口,再给鹰营井下送电、送风,接着出动大量警力下坑,地毯式搜索。可这目前显然是行不通的,不说鹰营附近社会煤矿的坑口数以百计,布控守卡时难免百密一疏,而且有些非法小煤窑根本没有登记注册。更要命的是,这样的大动作至少需要数千名警力协同作战,鹰营监狱如果想不惊动”创部”验收小组,简直是天方夜谭。
千秋功业岂能毁于一旦?鹰营的几位大老板震怒了,严令郝教导三天之内必须”解决问题”,否则涉嫌渎职的副中队长就是榜样,搞不好也要褫夺顶戴!同时,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大老板暗示迫不得已或者”追逃”无望时,可以考虑动用”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有点类似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经典影片《义海雄风》里的”红色条令”,也是乔三龙和刘大飙百密一疏,惟独没有考虑的命门--鹰营是监狱,也是煤矿,煤矿是井下生产单位,有一定的生产事故(死亡)指标,”创部”验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不超标的生产事故是不会影响验收成绩的。”非常手段”说白了就是一句话,这两个家伙既然要自绝于人民,那就索性代表人民送他们上路!操作起来也简单方便,先派警力带着井下呼吸器下坑,把两个自绝于人民的贱人逼到巷道深处,再把送电、送风改成送电、灌瓦斯,用不了一个小时,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此后的报告有两种写法,其一:我监两名犯人潜入坑下,企图脱逃,在多次劝诫无效的情况下,被迫输送瓦斯驱赶……
当然这样写肯定会影响”创部”验收,那就干脆胆子大些,春秋笔法灵活运用:我监两名犯人失踪,初步分析是在某废巷中睡觉,瓦斯中毒导致死亡。
反正结果都一样,报告的措辞就不必拘泥于形式了。
如果说”红色条令”是美国驻关塔那摩基地的一名士兵因身体欠佳企图逃跑,指挥官指使他人执行”红色条令”(殴打),导致这名士兵死亡,整个事件有一定偶然性的话。那么,”非常手段”一旦实施,偶然将极有可能会升级为必然。
而我太了解郝教导了,以他的禀性,即便是真的要剥去警服,也不可能下达实施”非常手段”的命令。
但是,问题必须解决,而且时间只有三天。
郝教导明显憔悴起来,和几个中队干部通宵达旦研究对策,像传说中的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饭没有吃几口,却复吸起已经戒了好几年的烟,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方面是因为恩重如山的郝教导,另一方面是为自己担忧,大队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年的评奖肯定泡汤。
冥思苦想一下午后,我想了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火速求见郝教导。
面前的郝教导早已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和儒雅,胡子拉碴吸着烟,示意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桌上铺着1:5000的”鹰营煤矿井下示意图”,我指了指”一千五百级台阶”附近的四个巷道口说:”嗯,他们应该藏在这里”。
郝教导不置可否点点头。
我偷窥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继续:”教育科好象有一台能够自动倒带的夏普牌收录机,不知道这样的机子能否再借三台?”
一旁的指导员小程急了,桌子一拍:”洪路柏透你妈怎么回事?火烧眉毛了还羊拉屎!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郝教导慢慢抬起头,摆摆手让小程安静,又看我一眼:”小洪你别急,慢慢说。”
我胆子大起来,开始竹筒倒豆子。
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先录制一盒磁带,内容为两部分,一是监狱承诺将尽量做通刘大飙老婆的工作,促使她不急于离婚;承诺将派人探望乔三龙病重的母亲,如果有可能,法外开恩,可以羁押他回家进孝。二是先礼后兵,敞开天窗说亮话,如果他们执迷不悟,两天后将向坑下灌瓦斯。
四台录音机安装在四个巷道口,接上电线摁下”反复键”,却不急着接通电源。回到地面估摸着两人冒头后,再接通电源反复攻心。
我的理由很充分,蝼蚁尚且偷生,乔三龙和刘大飙的目的是要回家办事,如果他们知道不仅回不了家,还得搭上性命,没理由继续顽抗。另外,这样做还有一层好处,那就是把大老板嘱咐的”多次劝诫”落到了实处,完全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我话音未落,郝教导已经”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小洪,如果他们自首,我用党性、人格保证,给你请功,为你减刑!”
第二天下午,警容严整的郝教导带着中队全体干部来到了坐班犯办公室,只说了一句话:”十天后是腊月二十九,我亲自送你回家过年!”
我笑了,竭力控制着情绪,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幻影重重中,一个猛然跳出闷热机舱的空降兵,正拥抱着蓝天和白云,向自由的大地呼啸而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