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关了八年的变态杀人魔

    第十五章 关了八年的变态杀人魔

    没来尚马街前,对这里充满了恐惧,怀着绝望后的破釜沉舟转过来,才发现并不像想象中的可怕,我开始顿悟,世上万物皆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它的无知,以及轻信别人的渲染。

    号子里由于超级富豪杨东北的存在,便有了充足的方便面、豆腐干、肉枣、火腿肠甚至麻辣牛肉干,这些奢侈品大拿们偶尔也赏赐一点给板油,生活便变得美好起来。倒不是说我眼馋这点吃食,主要是这个举动,让我觉得这是对板油的尊重,因为这份尊重,在尚马街这个阴霾肃杀的地方,多少会让人看到一点希望。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在南城巷时,大家身边大多数都是三五年的小徒刑,判你个十年,你就会觉得前途渺茫不知何日是尽头,而到了尚马街,你听着放茅时每个号子里戴镣者"哗啦哗啦"一路走来,这时再判你个十年,你会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希望就在前方。

    高院和中院自然会比区法院判得重,这时毫无疑问的,我现在身边比比皆是十五年或更高刑期的人犯(一审),还有大把像杜光辉这种已宣判死刑,只等复核维持后,一声枪响的戴镣者。在"还有人比我更倒霉"猥琐心理的暗示下,我逐渐学会了用阿q精神自慰--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什么呀,老子做案时未成年,反正枪毙不了我,就算住十几年出来,咱还活着,而咱捅死的人早成灰了!

    以前我是每天盼动静,到了尚马街后就不再盼了。因为一般来说,犯了死罪或重罪的重刑犯,在这里拖得越久,说明形势越好,不是小好是大好。而处理得越快,则有可能判得越重,甚至"打靶"得越早。

    一般来说,重刑犯案发后在尚马街拖个三年五载,等受害方或社会舆论已淡忘了此事时,再悄悄判个无期或者死缓什么的,基本上能保住命。因为"时间会使人忘却一切",时间一长,相对来说因公愤或私愤搞申诉、检举的人就要少得多。当然,在尚马街拖得越久,就越能说明你关系硬。

    在尚马街,最快的是入监后第十三天就拉出去"打靶"的,最久的则关了八年。这位兄台被怀疑杀了人--一幢破房子里住着一孤寡老太太,某天被人用猎枪所杀。现场遗留下来的打斗痕迹包括脚印、指纹等,都与这位兄台有关,更重要的是,老太太指甲缝里有他的皮下组织细胞,说明他在发案的时间段来过这里,并且与老太太发生过肢体接触。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了,尤其是没有最关键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持有过猎枪,也就无法证实是他枪杀了老太太。

    因此,预审民警只能寄希望于这小子的口供,但这小子一口咬定他与老太太有私情,案发那天老太太不爽,而他却欲火焚心,索性霸王硬上弓。哪晓得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不从,还抓他挠他,他只得偃旗息鼓讪讪退出。

    预审民警眼见老太太都可以做他妈了,于是怒叱这小子一派胡言,接着夜审隆重上演。几轮下来,这小子扛不住了,只得签字画押认罪,于是送检察院、上庭。然而,让预审民警和检察官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法庭上这小子突然扒开上衣,露出自己抓挠的青红紫绿,胡搅蛮缠胡说八道哭诉他是在刑讯逼供下,被迫承认杀人的!

    这下乱套了,因为这案子老太太死得离奇,轰动一时,省电视台听说变态杀人魔王落网,特意派了个摄制组来搞法庭直播,这下全砸了。更要命的是,这小子镜头感觉还特别好,面对着摄像机,声泪俱下声情并茂,还煞有介事念戏文,说是"跪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这一出苦情戏唱得公、检、法三方皆猝不及防,本来开庭只是想速战速决,办成铁案后把这小子拖出去"打靶"了事的。这下好了,法院只得把案卷发回公安局补充侦查。于是,夜审再次隆重上演,这小子也老调重弹,再次扛不住招供认罪。

    吃一亏长一堑,这回预审民警学乖了,问他猎枪哪来的?现在遗弃在何方?这小子很爽快地回答是云南德宏州买的,现在遗弃在某个烟波浩淼的水库里。公安局于是派专人跑到上海海事局,重金请了资深潜水员来水库打捞猎枪,哪晓得把水库翻了个底朝天,连根枪毛也没有捞着。

    预审民警这个气啊,差点在尚马街就掏出手枪,直接代表祖国代表人民判处他的死刑!

    三番五次下来,证据始终不足,法院和检察院都恼了:连个犯人都搞不定!处理不妥的案子不要转到我这里来!预审民警也终于殚精竭虑黔驴技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透你妈的"滚刀肉",你不是来来回回把我们当猴耍吗?我们就把你当成嫌疑犯(这个案子发生在新的《刑事诉讼法》施行之前)一直关着,等你汗毛都关白了,看你招不招!?

    于是,这位"滚刀肉"兄台发扬愚公移山的乐观主义精神,其乐融融以尚马街为家,直到第八个年头上,不知双方怎么谈了个"双赢方案",彼此各退一步,疑罪从轻,以杀人罪判了个无期。"滚刀肉"才高高兴兴卷起铺盖去了马垴县一监报到。

    当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案子的结尾堪称完美,好莱坞版的正义最终战胜了邪恶--警方从另一起枪案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找到了枪杀老太太的猎枪,而其他证据链均显示,枪的主人就是这位铁嘴铜牙的"滚刀肉"。

    于是公安局扬眉吐气,法院隆重开庭,庄严宣判后,"滚刀肉"被五花大绑,明正典刑。

    我们隔壁就是跑号大拿住的六号,因为主人们尊贵天成笑傲群雄,六号一般只住着五六个人,而且基本上是经济犯,入监前还皆为各单位各部门头头脑脑,包括南城巷医院院长(前面提过的胖老头)、重机集团劳动服务公司总经理、省建设安装公司副总经理、某百货公司经理、某县水利局局长、某省厅副厅长。

    其中职务最高就是那位厅长大人,他老人家满头银发,面色红润;身姿挺拔,气度非凡。每日里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意大利爱狮尼亚皮鞋在院子里散步,常背诵《离骚》、《九章》,以三闾大夫自勉,丝毫没有身处困境的窘迫和不满。厅长大人后来当然取保候审出去了,临别时还与大家一一道别,并将随身物品赠与大家平均分配,真是荣辱不惊,名仕风流。

    此外,尚马街历史上还住过一位白道大人物。此人姓荀,常自夸荀姓起源于远古时期,是轩辕氏部落首领黄帝的后代--相传黄帝有二十五子,分姓十二姓,荀就是十二姓之一。荀领导来头确实不小,文革期间曾任省"革委会"副主任,副省级干部。他熟读民国初期编纂的《清史稿》,清十二帝的奇闻佚事信手拈来,又说现在的省长就相当于那时的巡抚。因为"荀"和"巡"同音,我们便乐得送他一顶高帽子,管他叫荀巡抚。

    荀巡抚莅临尚马街的日子里,曾给我们讲起过他在文革后期偷渡台湾那轰动一时的故事,当时他被"革委会"同僚倾轧,被迫携妻带女跑到福建沿海,准备偷渡到台湾。那几天正赶上风大浪高,本不宜偷渡,但无奈身后追兵将至,情况万分紧急,他只得孤注一掷,重金求助渔民运他们出海。

    话说荀巡抚一家和渔民一家全在船上,荀巡抚心想若能侥幸到达对岸,则共享富贵,若途中遇难,就一起归西算了。所谓否极泰来,那天尽管巨浪如山,可说也怪,他们的船到哪里,哪里就一片风平浪静,且有几只海豚在船前船后一路护送,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宝岛。

    荀巡抚一家在台湾住了多年,两个女儿也相继去了美国留学工作,他则摇身一变,在八十年代后期以台胞身份回国。那时正逢海南房地产泡沫高峰期,地皮炒得烫手,荀巡抚于是高瞻远瞩地和友人在海口开了一家地产公司,因为有上面的关系,自己又宦海沉浮好多年,胆大心细加心狠手辣,公司办得红红火火,曾经一度日进斗金,风光无限。

    岂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后来全国经济环境调整,各家银行乖乖停止了向南方疯狂输送资金,炒地皮热浪很快退了潮。而这时的荀巡抚却已经玩大了,不幸卷入了一宗标底达八位数的地产贷款欺诈案,于是锒铛入狱。在海口羁押了半年后,公诉机关查明该贷款欺诈案主要与本省某商业银行有关,荀巡抚只得于耳顺之年,一路颠沛流离,押解到了尚马街。

    荀巡抚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身陷囹圄仍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他说他虽然是法人代表,但公司并不是他说了算。又说金山银海摆在那里,他个人的很有限,所以比他着急的人多了去。我们基本听出了点眉目--荀巡抚只是挂在外面的"羊头",案板下大堆的"狗肉"与他无关或者说关系不大,因此他不着急,着急的是"狗肉"的主人们。

    "狗肉"后来臭没臭大家不知道,只知道此后不久,和前面提到的厅长大人差不多,荀巡抚因为高血压外带心脏病,也气定神闲的取保候审了。

    而在我转来尚马街后不久,四监还短暂关过一位亦黑亦白的年轻大人物。此君二十不到,表面上看起来和我一样是个学生娃,但手眼通天背景大得吓人,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大拿,看见他都要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叫一声"龙少爷"。

    龙少爷原系某巨头的直系亲戚,警校毕业后,在煤都某劳改队镀金当实习民警。

    劳改队文化人不多,聪明人不少,而且其中从来就不乏善于察言观色的坏家伙。龙少爷每天押着犯人出外工,往返途中,便有坏家伙巧舌如簧,经常为初涉世事的他描绘享乐无边的花花世界。水滴石穿,某天龙少爷终于恍然大悟--哎呀,只怪以前家里管得太严了,人的一生原来应该这样度过啊!

    见他开了窍,便有坏家伙邀他帮着越狱,一起出去享乐真正的感官世界。于是,无知则无畏的龙少爷竟然携款携枪帮着两个坏家伙越狱。

    追逃途中,追捕小组连接数个电话,上级首长反复强调,这三个人案子重大,务必要生擒活捉,尤其是龙某某。于是,驳火过程中,两个坏家伙被武警狙击手击伤,而龙少爷则吓得哇哇大叫,当即大喊,"别开枪,我要自首",缴械投降。

    龙少爷生擒之初,一没戴镣二没上铐,被"礼送"至尚马街。住的虽然也是铁窗铁门的号子,却是单间,里面不光电视、收录机、时尚杂志一应俱全,甚至还在大通铺上特意放了一张席梦思,伙食则由专人开小灶伺候,时不时还有各级头面人物亲临嘘寒问暖,最疼他的几个姐姐以及亲友们更是隔三岔五千里迢迢赶来,探望"不懂事"的他,volvo、bmw、兰博基尼、玛莎拉蒂等高级小车长驱直入,为寒酸的尚马街增色不少。

    龙少爷家里本来打算是让他在基层单位锻练两年镀镀金,然后直接进省厅或者市局机关的,没想到"小孩子贪玩闯了点祸,幸亏祸还不大"(他姐姐原话),于是,龙少爷"因为有自首情节,加上是被犯人挟持所致",七拐八弄后判了个缓刑。

    龙少爷出监前,不仅给所有的人每人分发了一罐美极鲮鱼一袋沙嗲牛肉,还特意穿上号服、白边布鞋(犯人标准装备,可他在号子里就从来没穿过),在监舍大院里摄影留念,背后簇拥着他的,是一群笑容可掬、披挂整齐的超级大拿。

    据说龙少爷现在在大洋彼岸某个民主国家读大学,学的好象还是法律。

    说完白的说黑的,下面这位黑道魁首,狡诈如狐,杀人如麻,号称"锁王子"、"华北第一刽子手",大名王燕青。

    王燕青尽管生得膀阔三停,脸如火炭,却从小酷爱学习,高中时还特别喜欢钻研机械原理,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床头经常摆放着一大摞《模具钳工技能实训》、《金属工艺学》、《机械制造技术基础》、《锁具机械加工工艺》之类可以砸死人的硬皮书,左邻右居同学老师都以为他是个懂礼貌爱学习的好小伙,直到他于几年第一次因盗窃入狱--他撬保险柜(包括《通天大盗》里大名鼎鼎的美国迪堡牌)比别人用钥匙开还快。这才让所有的人大跌眼镜,连呼没想到。

    按当时王燕青的涉案金额,保守估计"打两次靶(枪毙两次)"都绰绰有余。据说是当时有关部门专门下来了解了他撬保险柜的水平后,做出重要批示:建议暂时不杀,争取让他戴罪立功。

    鬼门关上走一遭的王燕青自己当然不知道这些,相反只知道自己年纪轻轻就判了死缓(一审),日子怎么熬?他刚进尚马街看守所时,号子里一个叫慕容铁军的板油试图对他服水土,他毫不犹豫"服股(反抗)"了。

    那慕容铁军也是一条大汉,块头不比王燕青差,可两人拳来脚往一番鏖战后,王燕青还站在门口,慕容铁军却"扑嗵"倒下。头铺大怒,一个眼色,号子里其余几人嗷嗷叫着都猛扑上去群殴。又一通拳脚过后,王燕青还站在门口,其他人全体卧倒!

    头铺魂飞魄散,知道遇见了高人,当即搬开自己的铺盖卷,把王燕青的放到头铺位置上。那王燕青成了大拿后,慕容铁军对他忠心耿耿,成了他麾下悍将。

    再后来有关部门说话上算,王燕青肚子里开保险柜的本事掏空后,他和慕容铁军被一起押至金城子监狱服刑,还分在同一个车间改造。

    在金城子监狱服刑期间,王燕青因为技术出众,不仅被狱友们尊称为"锁王子",而且被狱方重用,委任为工具车间主管技术的生产组长。

    政府如此宽大,王燕青却不思悔改,甚至和慕容铁军沆瀣一气,对同车间的几个重刑犯或利诱或威逼,强拉他们入伙,准备挖地道越狱。

    当时两人所在的工具车间隔高墙电网直线距离只有12米,车间旁还搭了间小杂屋,因为只用来存放废弃的机油桶,所以地面没铺水泥。

    小杂屋的锁对"锁王子"来说就不叫锁,王燕青很快配好了钥匙。目测距离后,他的机械制图以及计算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估算出如果每天能保证0.4立方的挖掘量,坑道工期只需一年,还绘制了极其精确的效果图,又偷偷打造了两把只有一尺来长、却经过了严格淬火的钢质羊角锄。万事具备后,十几个胆大包天的犯人变身"地老鼠",开始了夜以继日的挖掘。

    坑道作业最难处理的就是挖出来的土,不过王燕青早有准备,他让人把裤子的口袋加到一尺多长,装满土后就若无其事地走进茅房偷偷撒掉。

    王燕青不愧是个犯罪天才,计算得非常准确,第二年酷夏,七月流火的季节,坑道作业大功告成--他之所以选择夏天,一是草木繁茂,有利于逃遁;二是可少带衣物,便于夜宿。

    这天深夜,七个"地老鼠"集体成功越狱,上演了中国版的美国大片《肖申克的救赎》,不仅惊动了省监狱管理局,甚至让司法部领导震怒不已,当即指示,撤换了金城子监狱的领导班子。

    王燕青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了自己之前藏匿的两支五连发"雷明登"--施瓦辛格在《未来战士1》里抵抗外星人时使用的那种枪械。两支枪他亲手作了改装,锯短了枪管,调整了枪栓,可视情况装"炸子"或者霰弹,近战威力无比。他计划一路迂回向南,先进入云南的临沧或者思茅地区,再伺机偷越国境,潜入华人极多的缅甸掸邦第二特区。在他的运筹帷幄下,七个悍匪昼伏夜行,一路上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抢掠财物,可一旦动手,则决不留活口。

    王燕青具有超强的反侦查能力,而且心狠手辣,作案时他不仅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下流动做案的蛛丝马迹,杀人时还强迫每人都得捅几刀谁也脱不了干系的"同心刀"。

    处理尸体时他却留了一手,总是只叫忠心耿耿的慕容铁军和他一起去埋,其他人并不知道藏尸地点。

    十天后,七个悍匪狼奔豕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跳出警方的重重包围,潜入了豫南湟川县,而此处正是七人之中一个葛姓悍匪的老家。

    这葛姓悍匪尽管和王燕青是一丘之貉,却人性未泯,是个大孝子。他自知此去关山万重,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不免惦记高堂老母,便没和王燕青打招呼,悄悄溜回家想和家人道个别。

    家里人早已得到公安机关的通知,要求发现越狱的家人消息后,及时向警方报案,并许诺"自首并揭发者从轻处理"。

    于是,葛姓悍匪被姐夫、堂弟死死摁住,恼怒之下,他拔出了腰间的解腕尖刀,眼瞅着就要祸起萧墙,万分危急之际,幸亏白发苍苍的老娘拄着拐杖及时现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电视里常见的苦情戏画面出现了,葛姓悍匪被亲情感召,嚎啕痛哭束手就擒。

    警方如获至宝,连夜突审,强大的政策攻势面前,葛姓悍匪竹筒倒豆子,撂了个干干净净,而且提供了两条极其宝贵的线索--"雷明登"的子弹不多了;昨天夜宿时,慕容铁军不慎被锈铁丝划破了手肘,眼下正需要注射大剂量破伤风抗毒素。

    而此刻的王燕青后悔不迭,尽管及时改变了战略战术,调整了行军路线,但一来因为交通封锁,两条腿哪能逃出天罗地网;二来他不愿撇下已经咀嚼肌痉挛、破伤风症状明显的死党慕容铁军,冒险购买抗毒素时露出了狐狸尾巴。终于在豫鄂两省交界的鸡公山一带,被穷追不舍的大队军警"包了饺子"。

    六个悍匪垂死挣扎,用只剩十来发子弹的"雷明登"和军警驳火。火力优势一边倒的枪战中,慕容铁军等五个爪牙先后被武警狙击手远距离爆头,匪首王燕青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绝望中他把最后一发子弹顶上膛,咬着枪管扣动了扳机,却仍然无法逃脱法律的审判--子弹是臭火。

    而他的枪没响,警方的枪却响了,"啪",他被高科技"网枪"罩个正着,生擒活捉。

    王燕青第二次来到了尚马街,马上又捅了个鸡犬不宁的大娄子--干部亲自给他砸脚镣时,他趁人不备,在铆钉盒里偷了根短锯条。这玩意锯脚镣当然不可能,锯脚筋却绰绰有余。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半夜竟然咬着牙一声不吭锯断了自己的脚筋,想拖一天是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闹一个监外就医。

    严加看管的悍匪出了这么大的状况,尚马街震动了,先是号子里的头铺关进了"猪笼",接着当班的干部也受到了严厉处分。也正因为如此,他惹了众怒,尚马街从上到下,从干部到大拿,几乎人人都对他恨之入骨。

    看守所领导心里也窝了火,便代表民意开了口,说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悍匪,过不了几天就要绑赴刑场"打靶",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残、自杀、自作孽,真正死有余辜,既然如此,就不要上他的当,不必再去医院折腾,不必再浪费人民群众的血汗钱!

    看守所的医生于是遵照领导指示,在所内解决问题,他们给王燕青注射了抗生素,简单包扎了一下脚踝,因为要提审、出庭,又给他弄了张破轮椅,换了个二十四小时专人监控的单间。

    王燕青黔驴技穷,索性改弦更张争取实惠,隔三岔五想喝酒吃肉了,就嚷嚷着要坦白。

    认罪伏法、主动交代余罪政府当然是欢迎的,而且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会尽可能满足坦白分子的口腹之欲。王燕青喜欢吃鸡,于是隔个三五天交待出一起无头案,一命换一鸡,并指明藏尸地点,警方挖出来后,他得到的回报是打一次牙祭,混半瓶老白干和一只香酥鸡。

    彻底堕落的王燕青就这样在尚马街陆陆续续赖了两个多月,到后来大家都条件反射了,一闻到香酥鸡的香味,就会跟跑号大拿打趣逗乐:"呵呵,狗日的又撂了一个命案?"

    "可不是嘛,就让狗日的吃吧,蹦达不了几天喽!"

    很快,就如同当年有关部门掏他肚子里开保险柜的秘诀一样,王燕青终于交待完了余罪,一共杀了十三个,他也因此在阳世间最后赚了十三只鸡吃,之后迅速走完审判程序,绑赴刑场"打靶"。

    至于那个"反水"的葛姓悍匪,司法机关也并未食言,他从轻判处死缓后,不知送往何处服刑,其亲属也接受警方"人间蒸发"的建议,举家迁往内蒙古某地--规避难以预料的报复。

    据说"华北第一刽子手"王燕青被"打靶"时故作镇定,拖着残腿反剪双手坐在轮椅上。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他麻袋般跌下轮椅,一头栽倒在面前的土坑里,围观的群众无不拍手称快,爆发出春雷般的欢呼。

    再聊聊两个悲剧式的黑道枭雄:汪阳、曹至刚(绰号钢头)。这两人捕前系本市黑道龙头老大,而在他们"打靶"后,本市才有了"一丁、二伟、曹三胖;四毛、五拐、六和尚"等后起之秀。

    汪阳、钢头并没捞多少钱,只落了个名气大。比如当他们二人携女友走进歌厅、电影院时,所有的小混混及年轻人都会自发起立鼓掌迎接。当然,混社会也好,当老大也行,只要不影响到国家机器执政的基础,不太过猖狂,公安机关一般不会主动找事,况且汪洋、钢头在黑道中打杀,手上并无命案,致伤致残的也早已摆平。他们还特别注意一点,一般情况下不打扰普通老百姓,不象如今的黑道上火并,常在大街上就开打了,好象专门显摆自己是个混混,无知浅薄。

    汪阳、钢头的根据地是河西岭,无论打架还是绑架,或是支锅赌博,基本上是在河西岭进行,见谁不顺眼,或者那人影响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便会"邀他上河西岭赏月"。所谓"走多了夜路终碰鬼",终于有一天,一个输光了还不起印子钱的赌徒,怕汪阳、钢头敲腿,向公安局举报了他们。

    本来这种匿名信多的是,一般混得开的混混,在得知公安机关收到关于自己的告状信准备立案时,总是千方百计把案撤了,这是正确的"双赢"套路。可汪阳、钢头太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了,他们没找关系撤案,而是给时任市局局长后任省厅副厅长的李大猛子邮去了一粒子弹!

    李大猛子见了勃然大怒,心想你个小混混不来哀求我,反倒胆敢恐吓我,这还了得!?于是调集全市刑警、特警、治安警、武警近千人,经过缜密侦察,周密布置,一举捕获了包括首犯汪洋、钢头在内的一百多名犯罪嫌疑人(该犯罪集团有个军师级的三号人物,人称五哥。后来我在鹰营矿服刑时,还和他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

    汪阳、钢头入住尚马街后,甘愿为他们通风报信的人不计其数,在外面出钱出力去检察院、法院疏通关系的人也比比皆是。

    后来,在江湖兄弟多方努力下,法院以其没有命案为由,以流氓罪判了二人无期。

    而李大猛子深知只要此二人不死,出狱之日指日可待,届时逐鹿中原,尚不知鹿死谁手。于是联合了两三个权高位重者一齐联名上书高检,"为民请愿"要求枪毙"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黑社会头子"汪阳、钢头。

    终于,李大猛子占了上风,于是风云突变,再无一人敢为汪阳、钢头通风报信,来尚马街看望他们的也只剩下了自己的家人。二人深知情况不妙,仍谈笑风生,做好了上路准备。

    "打靶"那天,二人怀中各揣着一把纸折的手枪,以示到了阴间还要联把子闯天下。据说,他们是在哈哈大笑中被正义的子弹爆头的。

    现如今的混混、古惑仔们可能会笑他们傻,傻到只要名气不知享受金钱美女,其实时代不同,混混的想法也不同,就好象不能拿现在的"火辣三围"和唐朝的丰乳肥臀相提并论。

    而纵观汪阳、钢头等老一辈黑道兴衰史,只能让人想起"得志莫猖狂"的古训,混社会也该通读《甲申三百年祭》。

    每天晚饭后,号子里早早收拾完毕,铺开地铺,就开始了一天中最放松的娱乐活动时间,比如下象棋。让家里送进来牛黄解毒丸,把药扔了,往圆柱形的小盒子里放入用水打湿的卫生纸,塞满,捣实,风干后切开,便可做成棋子。阚涛、杨东北经常对弈。

    也有全号人全都参与的"布、包、锤"弹脑门,寡言的杜光辉也常兴致勃勃参与其中,大家下手都很狠,抡开胳膊甩着弹,一弹绝对一个包,经常有人早上起床后,脑门上如乡村公路般坑坑洼洼。

    我睡在地铺上,经常是躺倒一小会儿,听他们谝着谝着就睡着了。有一次我睡着后,被人叫醒,迷迷糊糊中听到老杜在说:"快起快起,放茅了!"我赶忙穿衣服,准备卷起铺盖开门放茅,却突然发现大家衣着整齐冲着我大笑,原来是老杜和我开玩笑,他们奇怪我手上有命案,转到尚马街后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

    在我转到尚马街后的第七天头上,我的擦地接班人来了。此人四十多岁,姓郝,捕前系钢铁集团某分厂吊车工人,涉嫌盗窃犯罪,团伙价值数十万。

    郝老鬼进了号子后,一开始没人与他搭腔。他紧张得满脸淌汗,双腿也在打颤。午饭过后水土开始,豆芽儿他们示意让我来,也顺带想试探试探我是不是个敢下手的人。

    我微微一笑,喝令老鬼顶好在号门上,使出跆拳道中的"踢劈",一个干净利落的高踢腿,脚后跟带着"呼呼"的风声重重砸下,只听"嗵"地一声,郝老鬼应声倒地!

    我相信自己"踢劈"的力量,知道郝老鬼并非做秀臣服,而确实是受不住我的重击。接着我马不停蹄,一记"边腿"踹在郝老鬼的腋窝处,"装逑了你?顶好!"

    郝老鬼挣扎着站起来继续顶好,我再一脚飞过去,这下老鬼趴在地上,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了。我斜眼一瞥,号里几人除老杜外皆目瞪口呆,都没料到我下脚既重又毒。

    老杜用赞赏的眼神制止了我操练全武行,我明白他眼神的意思--郝老鬼这么大了,经不起打,又是本地人,留个面子吧。

    从此,郝老鬼擦地,我洗饭盆。

    跑号的医院院长保外就医出去了,取代他的是个叫奚呈祥的上海籍跑号。此君因为和一个煤城人合伙做生意,煤城人赔了老本,他便进来了,罪名是涉嫌诈骗。

    奚呈祥不象传说中的上海人那样吝啬,家里有时候送来了油氽排骨年糕、蟹壳黄烧饼、城隍庙梨膏糖等上海小吃,他都慷慨地与大家分而食之。

    他八十岁的爷爷是沪语旧称的"老克勒",解放前曾经在当时工部局认可的男子学校接受过英语、音乐、马术等礼仪和技术的专门训练,能说一口流利的伦敦腔英语。而他本人是上海某名牌大学毕业的,加上家学渊源之故,某天见我在翻阅杨梅给我送来的大学英语课本,顿时眼睛一亮,要与我练习英语对话。他的口语水平明显比我高,一句调侃管教民警的"likock with its head cut "(谚语,直译为"像一只被砍了头的公鸡无头公鸡",引申意为焦头烂额)就把我唬得目瞪口呆,他还把他的《浩劫录》、《麦田守望者》、《教父》等英文原版小说借给我看。

    他刚进来时,也闹过绝食,吞过玻璃碴子搞自残,但通通没用,因为管教干部只负责监管安全,根本不管你的案情。他在尚马街被冷落了两年多,一直没人来提审,好象被世界遗忘。后来好不容易终于适应了,积极给家里写明信片要钱要物,这才慢慢混了起来。他不知足的叹着气掉书袋,说邓蒂斯成为"基督山伯爵"之前,在魔鬼岛上还有每年一次的狂欢,而在尚马街,陪伴他的只有一拨拨流水的犯人和铁打的三瓢两坨。

    奚呈祥还特别喜欢卷起衣袖,炫耀他肱二头肌发达的右臂,说他坚持打了十几年的网球,唉,现在废了,他"好怀念黄浦江畔的蓝天白云、塑胶球场"。

    透他妈的,就是他肱二头肌发达的右臂,后来把我们打惨了!

    国庆节快到了,随着"严打"活动的深入开展,各区级看守、拘押所人满为患。为缓解安全压力,纷纷往外送人,能判的就判,能转劳改队的就转,更把够资格的源源不断送到尚马街。而尚马街的人犯也在等待着一次集中宣判--该"打靶"的"打靶",该送监的送监。

    这天上午,我被市检察院提审。讯问者是人称"市检三把刀"之一的韩检察官,他开门见山毫不掩饰:"你在南城巷就应该可以判了……不是我们要调你来尚马街的……我们今天也就走个程序,问你几个问题……"

    这话搞得我一头雾水,回到号子后,大家帮我开诸葛亮会分析,一致认为:你这案子扯淡,不重。现在是你家人和原告家人在外面较着劲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想什么也没用,就安心在这里住逑吧!

    翌日,主监乔圪栏(圪栏是方言,棍子之义,此处特指警棍)又给我们号塞进一个新人,是个河南老头,后来我从他身上学会了两个极具河南特色的语气助词--"靠"(没想到几年后竟然会风靡全国)、"咦"(四声,感叹词,无实义)。

    午饭过后,水土启动式开始,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老河南居然扑到窗户上杀猪般嚎叫:"水土!报告干部!水土啊!"

    操!我们还没开始呢,只是要他脱光衣服洗澡准备。寒冬腊月洗冷水澡是有点不舒服,可我们平时也是这样洗的啊。天地良心,真没怎么打他,只是要他脱时,推了他几把,我也只是在他被推到我身边时,踹了他一脚。而他这么一嚎,我们全都不敢继续动手,一个个面面相觑。

    其实乔圪栏一开始并没有从办公室出来,他见怪不怪,只怪房顶上巡逻的大兵真他娘狗拿耗子--你管好没人爬墙越狱就行了,号子里服点水土,你管个屁啊!

    大兵不停催促干部出来处理,乔圪栏这才恼了,拎着根警棍气冲牛斗杀将出来。

    我们知道这一关无论如何躲不过了,纷纷抓紧时间往身上疯狂加衣服。就在这时,只听得"哗啦啦"钥匙串一阵乱响,号门开了。

    "都给老子顶到南墙上面壁思过!"乔圪栏的怒吼声中,我们面无人色,鱼贯而出。

    杜光辉因为脚镣手铐满身甲胄,动起来"哗啦啦"直响,乔圪栏扫了他一眼:"你就算了吧。"

    郝老鬼也傻乎乎跟着我们往外走,乔圪栏打量一下他弱不禁风的身体,再次法外开恩:"你动手打人没?"

    "没有没有。"郝老鬼真的没参与。

    "滚回去!"于是郝老鬼也躲过一劫。

    杨东北也想躲:"乔干事,我也没动手,是他们……"

    "滚出去!"

    杨东北马上闭嘴,乖乖往外走。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杨东北出来时,我们已经间隔四、五米,一个接一字排开顶在墙上了。阚涛在最末,而一向狡猾的杨东北只好顶在最前面。地球人都知道,头三板斧总是浑身带劲的,第一个吃瘪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们几个挤眉弄眼暗自偷笑,都等着看杨东北哭天抢地连声求饶。

    乔圪栏过来了,晃着警棍有节奏地拍打左手掌,"都给老子顶好了!深刻反省,看犯了哪一条",边说边往办公室走去,"可惜啊,老子是穿了这身制服,不然的话,哼哼,把你们一个个都打成遗像,直接贴南墙上!"

    乔圪栏进了办公室,喊了一嗓子,"奚呈祥,你过来,我去所长那汇报个材料,你把院子里几个狗透的给老子看好了!哦,可有一样,不许打人!"说罢,办公室里间通外面的门"咯吱"响了一声,接着便是奚呈祥一迭声的答应,"是,是,您尽管去,我一定严加看管!"

    片刻后,奚呈祥拿着个十号铁丝扭成的衣架子(俗称"十号鞭")过来了,他先走到"状元"杨东北身边,一脸坏笑,"哥几个,科学实验证明,皮肉之苦能促进记忆,自己记数啊。"

    说罢,铁鞭飞起,带着"呼呼"风声抽在杨东北的脊背、屁股上。七、八鞭刚过,杨东北便"扑嗵"一声,摔倒在地:"政府,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乔干事,亲爹,祖宗!"

    我们都看出杨东北明显假摔,心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老狐狸身高体壮,假摔的本事却比巴西球员都强,挨几鞭就跌倒求饶,皮肉之苦自然大打折扣。

    "癞子打伞,无法无天!看你们还闹甚水土?"奚呈祥厉声训斥了杨东北几句,百忙之中扭头瞟了一眼办公室,这才转身来到"榜眼"豆芽儿身边。

    豆芽儿那羸弱的身躯哪能扛得住"十号鞭"?五鞭一过,他便应声倒地,并且赖在地上不起来:"政府,我真的不敢了!我向观音娘娘保证,以后打死也不敢了,乔叔叔!"

    豆芽儿此时一点也不结巴,连"观音娘娘"都脱口叫出来,其他号子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的全笑了,奚呈祥也被逗笑了:"哈哈哈,谅你狗透的也不敢了,娘的!"

    我是"探花","十号鞭"抽到屁股上四、五下时,我还没觉得特别疼,加上脸皮薄不喜欢软话张口就来,正寻思着扛到哪一鞭时,再倒地求饶面子上会好看一点--这其实傻得冒泡,要知道,尚马街的"十号鞭"尽管只比南城巷的"八号鞭"粗2mm,但一分钱一分货,这2mm的打击力度是呈几何倍增的!特色是刚开始几下还可以硬扛,但身体受打击部位很快就会淤血肿起,肿块上再挨铁鞭,那滋味就要了命!

    果然,挨到八、九鞭时,我已感觉屁股上火烧火燎,每一鞭落下,巨痛甚至漫延全身,痛不可遏!

    一旁的豆芽儿早已面无人色,忍不住冒险小声提醒我:"嗨嗨,快倒,快倒呀你!"

    奚呈祥见我没倒地服软,有些意外,只得双手握鞭,抡圆了"啪!啪!"往我屁股上招呼。十鞭过后,我明显感觉到他打了十几年网球、肱二头肌发达的臂膀逐渐疲软下来,但饶是如此,我还是扛不住了!十五鞭一过,终于两腿抽搐,歪倒在地,"政府,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接下来的几个人都是故伎重演,十鞭(及格数)便倒,求饶话一个比一个说得煽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引得其他号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最后轮到阚涛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办公室里间通外面的门再次"咯吱"响了一声,于是奚呈祥打了鸡血发了飙,任阚涛怎么求爷爷告奶奶也不行,坚持喝令他几次三番顶好,抽够了十五鞭才谢幕--血淋淋的事实再一次教育了我们,挨打时不求饶或者排最后一个,都是要皮开肉绽的!

    奚呈祥收工了,可乔圪栏不知道回没回,他没下旨让我们滚,我们只好继续在南墙上顶着。此时屁股已无忧矣,脑壳却开始遭罪,都是一百多斤的体重,光靠双脚和脑壳支撑着,时间一长谁也扛不住。

    我们偷眼看办公室门口无人监督,就悄悄让脑壳离开墙休息一会,可腰得弯着,双手得放到胯边做顶墙状,一旦发现有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马上把身体往前一探,"嗵"地一声以头顶墙。一时间,南墙上"嗵嗵"声此起彼伏,气壮山河。

    开饭了,我们号子里仅留的三个人,老杜满身甲胄不能打饭,老河南这个狗透的怕事,独自打了一份悄悄蹲在墙角吃,只有郝老鬼一趟趟跑进跑出,把我们的饭全打了回去--幸亏乔圪栏没罚我们不准吃饭。

    其他号子的出来打饭时,也纷纷和我们几个打趣,"哎,要不要吃点再顶啊!喂,动作不标准啊?"

    等大家都吃完了饭,敬爱的乔圪栏终于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示意奚呈祥把我们收回去。

    我们一个个捧着火辣辣的屁股,欢天喜地雀跃着跑进号子,脱了裤子清点战果,基本上都肿了紫了,阚涛和我的伤最重。

    "小洪,硬骨头是好的,但不要过犹不及!该服软时就得服软,这才是大丈夫所为!"老杜语重心长劝诫我。

    天干气燥是外因,心烦苦闷是内因,挨了警棍是诱因。几天后尽管肿消了,我们几个屁股上却都长出了火疖子(杨东北例外)。

    我是左右屁股蛋各一,火辣辣的,牵心揪肺似的疼。不能坐,每天趴着;不能走,打饭放茅都一瘸一拐,撅臀扭胯;不能碰,脱裤子成了世纪工程。

    我们每天代表全人类问候老河南祖宗十八代,但却没人敢动手打他。老河南每天蹲在墙角,嘴里"咦,咦"(四声)连声,对我们挨打及屁股蛋长火疖子深表遗憾。

    众人被他气疯气乐了,索性打趣他,问他对我们各人的看法。问到我时,老河南怯怯的说:"咦,晓哄逮哥燕井客嘴杜咧(小洪戴个眼镜可最毒咧)!"

    "滚你妈的逼!老子毒你妈个板鸡!"我岔岔的骂,同时也在扪心自问,老河南这个狗透的为什么说我最毒?

    火疖子长到第四天头上,经老杜验伤,"嗯,熟了,可以挤了。"于是有人去医务室看病,拿回一小包"菌优片",全捣成粉末状,供晚上使用。

    封号后,简单的挤火疖子外科手术在地铺上进行。

    第一位趴到地铺"手术台"上的是豆芽儿,在老杜"长痛不如短痛,迟痛不如早痛"的催促下,豆芽儿视死如归地趴下了,我们几个人分别按住他的手脚,防止他因受不了疼痛而跳将起来,又往他嘴里塞了块毛巾,让他在实在受不了时咬紧毛巾,别乱叫乱喊招来干部和大兵。

    豆芽儿战战兢兢地趴着,任我们摆布,主刀医生阚涛骑到他身上正准备挤,豆芽儿一紧张,放了个臭屁,我们哈哈大笑,笑声中主刀医生下手了,"噗"地一声,火疖子破了,脓汁一下冒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豆芽儿"哎呀"一声,瘦小的身躯不知哪来那么大气力,竟从我们几条大汉的重压下蹦了起来。

    豆芽儿痛得嘴直抽气,几步跳到水池边,说什么也不挤了。而那疖子里的脓汁也顺着他的大腿一路嘀嗒,狗日的,把褥子都弄脏了!

    "透你妈!就你这软骨头以后出去咋混?老子告诉你,脓不挤干净过几天会发炎,会把你屁股害掉!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已经痛过了头,给你挤干净,你他妈的以为谁稀罕你的臭屁股?"老杜一番话连威逼带利诱,豆芽儿一时没吭声。

    阚涛不跟他废话,上去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铺上,我们几个一拥而上,死死按住,把毛巾重新塞进他嘴里,手术继续。

    豆芽儿在下面"呜呜"叫着,我们听着心烦,又拿个被子压在他头上,这下声音小多了。

    阚涛用力挤压着,直到把豆芽儿屁股蛋上的火疖子彻底挤干净了脓汁,确认挤出来的完全是鲜血,这才罢休。

    老杜在一旁担任技术指导,说还不行,又让阚涛用卫生纸搓成小棍,逐个伸进破了的火疖子内,把负隅顽抗残留在壁上的脓汁也沾出来,最后再洒满"菌优片"粉末。手术结束了,豆芽儿此时既叫不出声,也不能动弹了。我们把他抬到通铺上,开始伺候下一位。

    下一位便是主刀医生阚涛自己,我们上前准备按住他时,他呵呵一笑说不用了,能顶住。 阚涛咬住毛巾趴在了"手术台"上,手术开始了,主刀的是杨东北。这老小子,挨的警棍也不少啊,居然没激出火疖子,由此可见其心态之平和,对未来之胸有成竹。

    阚涛在"手术台"上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手术结束了。他满头大汗,歪歪扭扭挣扎着站了起来,摔在通铺上,也不动了。

    我是第三个,我既不要别人按,也不咬毛巾,我要以战斗英雄不怕火烧、关云长刮骨疗伤的大无畏精神来鼓舞自己!

    "噗"地一声,左屁股蛋上的火疖子被挤破了,刚开始时并不太疼,可紧接着一下一下用力往外挤脓汁时,那感觉就要了命!我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着被子,任由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往下滑--透他妈的,战斗英雄、关云长的故事全没用,疼死我了!

    最痛苦的还是用小纸棍捅进窟窿转圈时,疼得我简直是三佛出窍七佛朝西!终于捱到撒"菌优片"粉末了,左屁股蛋上的灾难就此结束,我长出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擦擦汗,"噗"!右屁股蛋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