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不玩了
第16章:我不玩了
她只觉得之前一直压在胸口的重量似乎终于减轻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清晰的痛楚。
接近午夜,街道变得异常清冷。
舒昀站在路边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出租车,结果还被另一位病人家属抢了先。人家怀里抱着小孩,她理所当然地退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载着客人很快便开走了。她双手插在上衣口袋中,不经意间转过头,恰好一辆火红的跑车在离自己不远处停下。
那车子的两个车灯异常明亮耀眼,直直向她射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光。几秒之后,车子熄火,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
被强光照过的眼睛还有些花,她一时适应不了,但明显感觉到对方正冲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到了近前,她才真正看清来人的长相,不禁微微讶异地睁大眼睛,停顿了一下才仿佛不可置信地叫道:“白欣薇?”
许多年不见,白欣薇出落得越发漂亮,唯一不变的是留在舒昀记忆中的声音和腔调,清脆中带着一点儿与生俱来的高傲,“舒昀,这些年还好吗?”看样子,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
其实撇开这些,舒昀对于白欣薇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刻。虽然高中同窗三年,但是她们之间没有太深的交情。那时候的女生们也有自己的小集体,而舒昀和白欣薇,恰好不在同一个集体里。
白欣薇家境好,人又长得漂亮,当时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而且学习认真成绩突出,简直占尽了所有的优势,很得男生们的追捧。但在舒昀的记忆里,白欣薇就像一只特别骄傲的孔雀,似乎对谁都不屑一顾,她曾经听郭林他们私下里叫她“冰山美人”。
高中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就连后来的同学聚会白欣薇都没有参加过,却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地方重逢。
而且,是在这个时间。
“你来这里是……”舒昀不免有点儿疑惑。
“探望病人。”白欣薇收好车钥匙,又仰起头朝面前的住院大楼看了看,反过来问,“你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哦,一位朋友在这儿住院。”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舒昀说,“就是裴成云,你还记得吧?”
白欣薇闻言扬了扬精致的眉梢,夜色下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轻笑,“当然。”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语气也怪,于是舒昀很快便反应过来了,“难道你就是来看他的?”
白欣薇默认了。
舒昀说:“我忘了,似乎你们是在同一个国家留学,对吗?”这都是在前几次高中同学聚会中听来的信息。
“不过我比他要更早回国。”
“那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
“……还行吧。”回答这句的时候,白欣薇的语气终于露出一点儿迟疑,不过她很快便又说,“我进去了,改天再聊。”
其实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因为她转身走开的时候,两人并没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在这个数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想要再次偶遇也不是一件易事。
早已过了探病时间,不过这对白欣薇来讲根本没有阻碍。她自有一套关系和手段,顺利地进入电梯。
事实上,她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优越的出身和家境让她几乎没有机会去尝试被阻挡或被拒绝的滋味。所以她常想,是不是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对裴成云格外念念不忘?
作为生命中唯一一个例外,他给她留下的记忆是那样的突出而深刻,哪怕有切肤之痛,她却仍旧舍不得放下。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整个病区似乎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来到裴成云的病房前,白欣薇突然停了下来。她把手搭在门上,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她只是透过门上的那方小小的玻璃,朝漆黑的室内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就像不曾来过一般。
站在下行的电梯里,白欣薇突然感到有点儿累,整晚加班的后遗症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始显现。原本她应该回到家中泡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从收到消息开始,记挂了整整一天,终于闲下来之后她下意识便开着车来到医院。
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在裴成云的身上,她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么执着又是为了什么?
她真怀疑是她欠了他的,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她一定做了亏欠他的事,所以这辈子来还债了。不管是在国外念书的时候,还是回到国内之后,她对他几乎倾尽所有,毫无保留,有时候自己都被自己的痴情和付出感动了。
可是,没有用。
裴成云的感情世界就仿佛深海,而她的努力就是个小石子,用力投下去,却连一点儿波澜都兴不起。
多么令人沮丧!
她想,总有一天,当自己沮丧够了,便会放弃吧。
走出大门口,只见舒昀还等在路边,这个时候确实不好打车。白欣薇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开口道:“去哪儿?我送你。”
两个旧时同学,话题却不多。白欣薇开了音响,里头流泻出一个沧桑的外国男歌手的声音。舒昀有些惊喜地笑道:“你也喜欢他?”
“不是。”白欣薇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淡定地直视着前方说,“这是裴成云最爱的歌手。”
“哦。”舒昀点点头,某个认知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呼之欲出。结果白欣薇突然转过来看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舒昀一愣,继而微笑,“看出来了。”
“可他太难相处。”
“好像是这样。”
“他是个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人,经常让人觉得难堪,甚至难过。”
“一向都是,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
“可是我却忍受了他三年。”
“但这不像你的风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我也这么觉得。”
白欣薇终于停下来,再次转头看了看舒昀,嘴角露出自嘲般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不过说完之后竟然感觉好极了。谢谢你。”
“谢什么?”舒昀也看向她,“这么私人的事情,你会和我说,我也觉得奇怪呢。”
这一回,白欣薇没有再接腔。
理由吗?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搞明白。可是确实十分神奇,从医院出来之后便堵在胸口的那团郁结之气,这下子仿佛突然消失了不少。
或许这么多年,她一直缺少一个倾诉对象,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最了解裴成云脾气的人非舒昀莫属了。
直到车子开到舒昀家楼下,白欣薇才翻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想了想问:“可不可以留个电话给我,有空出来聚聚。”
“当然。”
彼此交换完手机号码,舒昀这才下车离开。
结果几天之后,舒昀真的接到白欣薇的电话,约她出来喝茶。
聊天的内容不外乎回忆中的旧事和现实里的生活,舒昀只是不懂,为何白欣薇突然就对自己亲近了起来。哪怕读书那会儿,她们说过的话恐怕也没有现在这样多。
最后时间差不多了,这场约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白欣薇才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在国外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她停了停,目光从舒昀的脸上细细掠过,语速缓慢,“我想知道,你究竟哪里吸引裴成云了。”
“啊?”舒昀不禁一怔。
这是今天她们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之前的一两个小时里,白欣薇谈了许多往事,却偏偏只对裴成云只字不提。
“难道你不晓得他喜欢你?”
舒昀沉默了一阵,微垂下眼睫,“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仍旧如此。”
“这我不清楚。”她的声音越发低了,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回避。
白欣薇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轻笑出声,“看来你对他没意思。”
“看来是你仍旧对他有意思。”舒昀抬起眼睛,看向老同学,“今天约我,难道是为了试探?”
“算不上吧。”白欣薇竟然十分坦诚,“我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小心愿罢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后悔,为什么高中三年没和你多接触,所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恐怕早就忘记你了。结果也正是因为他,我的生活里好像时时都会有你的存在。”
白欣薇停下来喝了口茶,神色慢慢沉下来,仿佛真的沉浸到回忆里,“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可我现在只把裴成云当朋友。”舒昀说。
“无所谓。反正你的态度也影响不了他对你的感情。”
“看起来你比谁都更加了解他。”
白欣薇不答话,只是摇了摇头,舒昀不明白她的意思,结果她已经放下钞票站起身,朝落地窗外看了一眼,说:“我朋友来了,要不要一起走?”
到了店外,舒昀才看清白欣薇的那位“朋友”。
她不免怔了一下,对方显然也有些讶异。
白欣薇问:“你们认识?”
周子扬从车边走过来,淡笑道:“见过一次。对吧?”他是在问舒昀,舒昀点了点头,心想,这世界还真小。
于是白欣薇便随口提议道:“要不晚上一起吃饭?”
眼前的男士扬了扬眉,未置可否。与兄长相比,他的眉目更加俊朗阳光,但终究脱离不了周子衡的影子,舒昀看着他,总有种不愉快的错觉。
所以她在心里斟酌了一番,谨慎地措辞推拒,“我看不用了吧,其实我们也不太熟。”
她以为这个理由完美无缺,下一步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转身告辞,可是没想到周子扬突然微笑着开口,成功地阻止了她,“其实我倒一直觉得你面熟得很。有几句话,不知道方不方便和你单独说?”虽是询问,但他根本没给舒昀拒绝的机会,而是直接冲白欣薇扬了扬眉,“白大小姐,你不介意吧?”
“当然,你们慢慢聊。”白欣薇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径直走到车边,坐了进去。
初夏的傍晚,空气微微有些燥热,掺杂着交通高峰期的汽车尾气和噪音,路边实在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舒昀着实感到奇怪,“你想说什么?”
面对对方略带疑惑的目光,周子扬状似不经意般地抛出答案,“我妹妹和你很像。”说完视线便停留在舒昀的脸上,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果然不出周子扬所料,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有些发懵,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眉心皱起来,显然还对这事一无所知。不过,很快她又让他感到少许吃惊,因为她竟然说得出小曼的名字。
“你的妹妹……是指周小曼?”舒昀不太确定地问。
他的眸光加深,略一点头,“你知道她?”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告诉他,她知道的东西比他预想中要多。
因此他暂时停了下来,思考着该如何继续下去。
舒昀也同样不做声,雪白整齐的齿尖轻咬在嘴唇上,过了半晌才略带迟疑地问:“你说我和她像,是什么意思呢?”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让我想起了小曼。”周子扬话中有话,别有深意地说,“我想,换作其他人,应该也会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吧。”
只见舒昀的眼神轻微一闪,他也只是继续说道:“你是怎么知道小曼的?是我大哥告诉你的吗?”
“……算是吧。”那些复杂的纠葛,舒昀实在没有**再在别人面前重复一遍。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周子扬的意料之外了。他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才又问:“那么,我大哥和小曼的感情有多好,他也告诉你了?”
“他们不是兄妹吗?”
“小曼是抱养的。”周子扬淡淡地回答她,心想,终于,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所以呢?”舒昀心头莫名一跳,非常迅速地作出反应。
“所以……”周子扬看着她,神色正经得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由不得她不相信他接下来的话,“我大哥对小曼的感情十分特殊……至于是哪种特殊,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马路上似乎正遇到大拥堵,这个时间段,三个车道排满了车,左转的交通灯终于由红变绿,车队长龙却暂时没有前进的动静。终于有些车主不耐烦了,也顾不得这是禁鸣路段,接二连三地摁起喇叭,一时间声音嘈杂。
良久,舒昀的身体才微微震了一下,仿佛是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又仿佛是刚刚还在走神,此刻忽然就被惊醒了。
她看着周子扬的眼神变得有点儿茫然,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图似的。
“这是你们家的家事啊,”好半天,她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却是极为单纯的平静,近乎木然,“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周子扬默默地耸了耸肩,似乎无从答起。他的身高和周子衡差不多,此时面对着她微微垂下的目光,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令她极度不舒服的意味来,仿佛是悲悯,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心里某处犹如被紧揪着生疼,她渐渐地冷下脸,“我不太明白。难道你就是特意要跟我说这些吗?”
“是的。”
“那么好吧。”她继续面无表情,“现在说完了。我还有事,该走了。”
最后周子扬在她背后说:“你和小曼很相像。这样和我大哥继续交往,我想不但是对我家里人,包括对你自己来讲,应该都不会开心。”
他的话音落下,她的脚步却没半点儿停留,很快就走远了。
其实她离开的时候,步伐有些仓促,纤细优美的背影融入灰蒙蒙的车水马龙之中,最后变得模糊不清。
周子扬面朝着那个方向站了许久,才转身走回车里。
他早就猜到舒昀不会是那种笨女人,但他也没想到她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他相信,她完全听懂了,尽管她方才的反应是那样的平静,可是他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以及隐藏在那些话背后的真正意图,其实她已经领会了。
这样的真相应该很伤人吧。他略带愧意地想。
其实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这是他头一次做这种事,此时不免对这个无辜的女人生出一点儿同情愧疚之心来。
白欣薇还等在车里,见到他回来,她笑了一声,“你跟你哥哥的女人也有话可聊?而且还要求单独说话,玩什么神秘呢?”
“你也知道她和我大哥的关系?”
“之前是猜的,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猜测还算正确。”
周子扬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突然有点儿后悔今天和你约在这里见面,否则不至于碰上她。”
“被人当枪使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得我云山雾罩的。”
“我家老头呗。”周子扬将车开入主干道,趁着等红灯之际叹了口气,“我奉他之命,今天当了一回十足的恶人,现在心里正无比愧疚。”
他的样子像是真的苦恼,白欣薇很快便反应过来,撑着额角斜看向他,扑哧一笑,“该不会是棒打鸳鸯吧?可是你大哥的风流史足以写成一本书了,为了个舒昀,倒值得让你家老头子这样重视?”
“具体原因涉及周家**,恕我无可奉告。”周子扬很快就又露出招牌式笑容,顺便换了个话题,“难得一起吃饭,今晚想去哪儿吃?”
“随便吧,你拿主意。”白欣薇无所谓地说。
于是,在周子扬的主张下,车子出了城,一路顺畅地往郊区某着名私房菜馆开去。
一路上周子扬都在想,倘若大哥知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又会有何反应?不过他也是被逼无奈,谁会想到舒昀的存在竟然会被家里老头知道,而且,大哥最近的众多表现都在昭彰着舒昀的特殊地位,这才引起家里的重视。
结果偏偏又那样巧……
其实所有人的顾虑都是一样的。过去无论大哥在外头有多少女人,家里都可以不闻不问。可是,唯独对舒昀不行。
周家长子找了个感情的替身,并且似乎弄假成真了,这种仿佛乐在其中的状态持续的时间过长,已经超过了他以往的任何一次纪录。也难怪老头会担心他玩过火,于是决定出手干预。
现在,周子扬只有期望大哥能够体谅自己夹在中间是多么难做,同时祈祷今天的举动不会太快地替自己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舒昀的行动力,当天晚上,舒昀便出现在周子衡的别墅里。
她一直留着别墅的一套备用钥匙,从前是为了进出方便,可是今天……她推开大门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周子衡不在家,这个点,大约正是外头声色犬马的开始。
她上了楼,在卧室和淋浴间里找到自己过去留下的那些私人物品,把它们一一装起来。
其实除开周子衡受伤在家休养的那段日子之外,她在这里留宿的次数并不算太多,并且也曾刻意避免留下过多属于自己的痕迹。
只因为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带其他女人来这里,而作为一个十足合格的地下情人,她有义务恪守某些不成文的潜在规则,比如,尽量不留下私人衣物,以免给屋主带来争风吃醋的麻烦,进而打搅到他与别人的好“兴致”。
不过后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渐渐地也忽略了这些,于是,贴身内衣、洗漱用品,甚至包括一些女性专属物品,零零散散地出现在房间里,而且数量越添越多。
直到今天收拾起来,就连她自己都心惊了一下。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她的第二个住所,生活必需品几乎一应俱全。
由于零碎的小东西太多,为了避免遗漏,舒昀颇费了一番工夫来仔细地整理归纳。结果在浴室的置物柜边蹲得太久,起身的时候居然突发低血糖,眼睛一黑,差点儿站不住。
她头晕眼花地伸手去抓支撑物,却冷不防被人一把握住胳膊。
对方的手指有点儿凉,低沉慵懒的声音里还带着酒气,从她颈后吹拂而过,“你在干吗?”
她被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来。
头顶射灯明亮,照得周子衡酒后的面孔有些发白,那双眼睛倒是更深更黑了,正沉沉地看着她。
这人走路居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怒从心起惊魂未定,挥开他的手,脸色极差地径直走了出去。
周子衡不紧不慢地也跟出来,又问了一遍:“你在干吗?”
她不说话,只拿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宽敞的起居空间,试图发现是否还有什么遗漏。
最后她确定,该收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完毕,于是不再多作停留,转身就走。
可是人还没到门边,就被成功地阻拦了。
周子衡喝了酒,动作倒还十分敏捷,而且脾气似乎不太好,最后一点儿耐心都耗尽了,扣着她的肩膀冷淡地说:“这样就打算走了?”
“不然还要怎样?”
她需要微微仰起脸来才能与他对视,以前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有些艰难,就连发出声音似乎都是困难的,气息哽在喉间,令她胸口发闷,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反问。
“看来你对我的话记得不够清楚。”面前的男人脸色越发冷酷。
“不用记了。”她拨开他的手,语气很平静,“我累了,我们不要再玩下去了,没意思。”
这一次,她很顺利地下了楼,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快要走出大门口的时候,她又折返回来,将那套钥匙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从小区深处一路走出去,舒昀仿佛头一回觉得路途竟是如此漫长。
还记得有一次清晨,她被他丢在路边,而他自己开着车扬长而去,那个时候她还在心里毫不客气地咒骂他,顶着寒风独自走到外面去拦计程车,却也没有今天这样的难熬。
脚下这条路,被两旁的花丛绿树掩映着,七拐八弯,似乎根本没有尽头。好不容易,大门口的灯光遥遥在望,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加快了步伐。
门口的保安站得笔直,见她走出来,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她亦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结果对方愣了片刻,好心地询问:“您不舒服吗?”
她有点儿诧异,难道自己的神色竟已萎靡得如此明显?但还是摇头说:“没有啊。”
“哦,没事就好。您慢走。”
“谢谢。”
她拎着一个大袋子,走了没两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或许是夜晚过于安静,抑或是车子的车速的确太快,总之那个声音听起来十分夸张。甚至她还来不及转过头,车子便已经到了身边。
尖锐的刹车声过后,男人甩上车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挟着异常迫人的气势,不由分说便将她掳上了车。
中控锁落下。
油门重新轰响。
她不禁叫道:“你做什么!”
微光中,只能看见周子衡冰冷的侧脸。他看都不看她一眼,转瞬车子就启动绕上大路。
她想他一定是疯了!喝了酒居然还开车,而且车速快得吓人,一路狂飙。别墅区外的路段来往车辆较少,她都已经吓得够戗,等到开上高架,速度却依然未减。
无数车辆从身边擦过,呼的一声,转眼就被抛得远远的。她不禁拉紧安全带,握住门框上方的抓手,屏着气不时转头看他两眼。
两侧的灯光飞快地扑打过来,闪在那张英俊的脸上,她看见他唇角紧抿,坚毅的下颌也紧绷成一道仿佛冰封的线条。这一路上他的目光都直视着前方,似乎极其专注,可是双手却只是十分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让她不禁担心自己的小命一不小心便会在这样疯狂的速度中被无辜断送掉。
最后周子衡把车开到沿江路上,才渐渐缓了下来,停靠在一旁。
她终于可以正常呼吸,脸色却已不自觉被吓得发白,连咒骂的力气都暂时消失了。
而他也不说话,车门仍旧锁着,只是降下自己这侧的车窗,点了支烟。
车厢里瞬间飘荡起烟草的气味,她气息不匀,居然很不争气地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
如此一来,她自觉气势又弱了几分,然而身侧的男人却连眼角都没瞟过来,只是一只手夹了香烟搭在车窗边,慢悠悠地开口问:“什么叫做不玩了?嗯?我对你刚才的说法感到好奇。”
所以就要开车追出来吗?
她越来越觉得此人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简直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无比清楚,通常这种时候,他表现得越是平静,其实就越是可怕。她深知这一点,索性紧闭嘴巴不做声。
周子衡却继续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腔调说:“如果你只是把这段关系当成一场游戏,那你就错了。虽然之前我也没打算认真,可是现在不同了。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轻易地放过你吗?再说,即便这是游戏,你也没有喊停的权利。”
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似乎终于将舒昀激怒了。她不是没有脾气,之前一直都在隐忍,可是现在终于忍不住,不由得冷笑一声,“就算我哥哥之前欠了你家甚至欠了你的,我跟你这么久也算是还完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呢?”
“这样说来,你跟我在一起难道一直都是备受折磨,从来都没有一丝半点儿的享受?”周子衡微微眯起眼睛,终于瞥向她,薄唇边却流露出邪恶的微笑,“可我怎么记得,每一次你都叫得十分卖力并且开心呢!”
倘若手里有把利器,她一定会选择毫不迟疑地插在他身上,以阻止这样恶毒的、近乎**裸的羞辱。舒昀紧紧地握住拳,指甲陷进掌心里,目光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这个男人!究竟还有什么是他说不出或做不出的?
而她,曾经有段时间竟会鬼迷心窍,误把这个十足的恶魔当成绅士。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与周子衡的交锋,越是冲动就输得越快。因此任凭内心怒意如何翻滚汹涌,至少她在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平静。
“怎么,不否认吗?”周子衡问。
她不答。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带着点儿莫名的嘲讽般的意味说:“如今你这么急着要离开我,究竟是觉得腻了呢,还是又有了其他选择?”
她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禁微微皱眉。果然,他紧接着便又笑着说:“和初恋情人相处甚欢,难道不是你想离开我的真正理由?”
她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谁,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你承认了?”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平时跟谁接触过?”她咬着牙,只觉得头脑发懵,仿佛不可置信,“……你找人查我?”
“这种小事,连你都能做,对我来讲更是易如反掌了吧。”修长的手指搁在窗边弹了弹烟灰,他慢条斯理地提醒她,“你不是也调查过小曼的情况吗?”
又是小曼!
为什么如今听他念到这个名字,竟会让她觉得那么刺耳?
“我查了她,所以你才来查我吗?”她终于抿着微微发白的嘴角笑了起来,别有深意地表示,“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么我确实感到无比荣幸。”
只见周子衡的目光在暗处轻微一闪,这是今晚头一回,她觉得自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可是这种快感又仿佛来得太过尖锐,划得心口都在微微作疼。
然而她却固执地选择继续说下去:“周小曼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就算是我哥哥害你永远失去了她,可是,我在你身边当了这么久的替身,难道还不够吗?你非要用折磨我的方式来显示自己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吗?你说这不是游戏,也对,因为它比游戏更变态更可恶更让我觉得恶心。你想继续用这种方式来怀念心上人没问题,但是你必须放过我,你去找别人吧。我想,这个世上总还会有另一个人和周小曼相像的。你何必盯牢我不放呢?我对你的这种痴情演绎毫无兴趣!”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昏暗的车厢里。
烟雾不知何时已经淡去,可还残留着极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车内特有的真皮的香气,那种味道仿佛侵袭了舒昀的神经,让她有片刻的眩晕。一口气说完这些,她只觉得之前一直压在胸口的重量似乎终于减轻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清晰的痛楚。
就在心上的某一个位置。
正沿着血脉,向四面八方蔓延,一直蔓延到手指尖和脚趾尖,仿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替身……
这个词在她的心里徘徊了整整一个晚上,就如同一把极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割着血肉。如今她终于把它抛了出去,换得血肉模糊的轻松感。
这样的真相,她可以在周子扬面前假装糊涂,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其实也是被周子衡逼的。他逼她太紧了,让她连转身逃避现实的机会都没有。
她只觉得难受,胸口发闷,于是开了自己这侧的车窗。
两面对流,江边的风居然这么大,呼的一下灌进来。她猝不及防,仿佛被风吹迷了眼睛,只得急忙偏过头去。隔了一会儿,只听身侧终于响起低沉的嗓音,“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她不答,一手摁住被风吹乱的头发,依旧微微闭着眼。
“周子扬?”
“……是谁说的有什么重要。”她开口说话,声音却仿佛被风吹碎了,居然不可控制地有些轻颤。他没有否认,她想,傻瓜都应该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确实不重要。”他声音平平地回应,说完便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其实也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截姣好的侧脸弧度,在路边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子衡探手捻灭烟蒂,然后捏住舒昀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
她与他对视,他的眸光深沉,犹如黑夜里的海,气息又是那样的熟悉,极具侵略性地向她迫近环绕而来,避无可避。
“不管怎么样,别忘了之前为摆平你哥哥的事,我们曾有过三个月的约定。”他唇边的那抹笑意并没有蔓延到眼底,只是用那种毫不在乎的腔调提醒她,“言而无信是会有报应的。等时限一到,你自然就可以自由了。为了将来可以和某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现在就暂且忍耐吧。”语气中充满恶意的威胁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