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意料之内和意料之外

    第十九章 意料之内和意料之外

    转眼间便已入了夏。 北地的夏日天高气爽,不若南方的湿搭搭得闷热,是最宜人的季节。

    我的伤已逐渐大好,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 看着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起来,大家都很欣慰,只有我自己明白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不过我不在乎,现在能让我在乎的东西中绝对不包括我的身子。

    抽了个空,我找西门岑提了张之栋和流光的婚事。

    西门岑大喜过望,连道:“府里接连出意外,正需要沾点喜气大吉大利。 ”叫来了大总管让他立即着手准备,再三交待要办得体面些,一应开支俱由内府支出。

    我自然知道他这样破格提升两个下人的婚事规模是对我提出诚意的回报,这桩普通的婚事已带上了外交的需要,要不然这件事根本就无足轻重。

    是以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绝不容许任何人行差踏错。 这个婚礼的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是无可挑剔的,当然也必将如同计划般完美无缺。

    婚礼很顺利,虽然宴请的只是家族内部人士,并没有外客,不过几个主子倒都很给面子,个个都送了大礼并且出席了婚礼,就连在外流浪多时的西门觞居然也赶回来了,看样子这段时间相思病害得着实不轻。

    只除了被迫幽闭的西门苍和自我幽闭的西门嘉。

    大家不停地向新郎官道喜,不少下人颇有些酸溜溜地,对张之栋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受到主人恩宠享受这平常人企及不到的奢华隆重心中不是滋味。 可正如其中清醒的人所言:“各人有各人的命!”看到现在满脸欢笑的张之栋,谁又能想到刚得知婚事敲定时的他是什么模样呢?

    他的眼神浮动了下,眼角地尾纹纵横相连,堆起的笑容中隐约透出了认命的绝望。 坐在男方主婚人位置上的我大吃一惊,不知不觉间张之栋竟然苍老了这许多。

    眼神一黯。 在这事上我多少是对他有些愧疚的。 想起那日西门岚调笑着恭喜他时他如遭雷殛的模样,什么也不敢说,绝望地沉默着,希冀着没有半点可能的可能,就连西门岚也不忍再开他半句玩笑。

    我也有同样的不忍心,我地心情和我身上丝衣的颜色一样墨黑。 但我迅速武装起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能容许因为私人感情而破坏全盘计划。

    我用冰冷得完全没有感情的声音把他最后一丝感情扼杀:“你给我听着。 不管你在想些什么,这事已经箭在弦上,你没得选择!”

    石化的脸慢慢皲裂,我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也一起跟着片片裂开。

    “别给我做出这副死人脸来,我不可能改变心意。 你若是不能成为我身边有用的人,那就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 ”

    他慢慢向我跪下,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精髓,完全失却了生气。 却仍然固执地抓着我的衣袖不放。

    我和西门岚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略定了定神,一狠心重重甩开了张之栋,衣袖干脆利落得被我地力道撕成两截。

    足音在寂静的空间幽幽回荡,裂帛的绝决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我头也不回地再次抛下了一个愿意用他的整个生命来爱我地男人

    可是面对着西门岚探询的目光。 我连一丝丝的后悔和愧疚也不能存在。

    一切的一切,都是冤孽!我们都没得选择。

    夜色笼上了树梢地时候,新郎官已经被灌得人事不省,被早早送入了洞房。 原本盘算着要好好闹洞房的人们顿时大失所望。 只好加倍努力地吃喝。 席间杯觥交错,人声鼎沸,可比集市,简直让我怀疑这还是素日清静得仿佛没有活人气息的祁风堡吗?

    西门纳雪和西门觞之间的眼波勾留,几乎可以让房子着火。 我敏感地接收到了西门岑不以为然的信号,皱皱眉头,伸手在桌下重重掐了一把西门纳雪,颇感无奈地在他耳边轻轻道:“一会你们尽管疯去。 怎么缠绵都好,现在给我点面子好吗?”

    西门纳雪嗔了我一眼,不过总算收敛了一点,算是卖了我一点薄面。

    西门岑满意地环视着四周,一切似乎尽在他掌控下正朝好的方向发展,这种志得意满的感觉让他甚至露出了温柔慈详的神情。 没错,不若以前那种远离人间地雍容慈悲,而是一种散发着淡淡父性光辉的感觉。

    就连阴冷的西门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温暖的力量。 放柔了脸上僵冷的线条。 尤其是在戏班缠缠绵绵得开始“吚吚啊啊”的时候。 我的眼睛完全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温柔。

    我冷冷一笑,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这是打哪请来地戏班子。 瞅着挺眼生啊!总管大人你不是随便找了个小戏班糊弄我吧?”

    伺立在一旁地大总管赶紧赔着笑答道:“回夫人的话,这戏班名叫玉华班,上月刚打京城来地。 夫人您是不爱瞧戏,否则您一定听过玉华班的名声,那可是给皇帝唱过御戏的戏班,天下第一啊!”说着一竖大拇指,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哦,还唱过御戏啊!那二爷可曾在大内见过?”

    西门岑笑着点头:“当年太后六十大寿,这献戏的班子中便有玉华班。 小云香一曲唱罢,太后娘娘拍案叫绝,皇上御笔亲题‘天下第一名伶’,那光景我也是记忆犹新。 ”

    大总管笑着接道:“玉华班平时路途遥远也请不到,刚好前段时间附近江孜节度使摆寿宴,节度使的二姨夫人和小云香是换过金兰契的手帕至交,这才千里迢迢地赶来唱堂会。 我们也就是趁个便。 ”

    我“哦”了一声:“敢情还是请了个天下最有名的班子啊,大总管我这可冤枉你了。 ”

    大总管连称不敢。

    我看了一会,十句里面听不懂两三句,便有些不耐起来:“你们说的那个小云香几时上场?”

    西门岑笑道:“小云香是压轴的。 自然是要到最**的时候。 ”因转头笑着对大家道:“你们看这丁丁,都嫁了人了,还是象个孩子一样没耐性。 ”

    众人识相地齐声大笑。

    只见诸人皆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沉醉在曲中,唯独我这个看不懂戏地人穷极无聊四处乱瞄。 我突然指着一个跑龙套的小姑娘叫道:“这姑娘我瞅着挺眼熟的,好象打哪见过。 ”

    众人齐齐往我所指的方向仔细端详。

    西门笑傻头傻脑地笑道:“不说不知道,一说倒是有些面熟。 ”

    西门岑突然笑得有些勉强。

    西门岚略一思索,扬眉大笑:“我知道像谁了,那姑娘的面容神韵与我们的二夫人年轻时活脱脱是一个模子。 ”

    众人恍然大悟。 迭声称是。

    西门岑脸色一沉,叱道:“胡说八道,怎么好拿个戏子和你们二嫂比?”

    大家面面相觑。 席间气氛顿时有些沉抑,空气中布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西门泠迅速地瞥了我一眼,我对他笑得加倍的无辜纯洁,他便又回复了木然无波地神态。

    而丝毫不受影响的只有西门风一人,因为从头到尾他的眼睛便只锁在那个妖娆女子的身上。 即使他的身上依然笼罩着阴惨惨的味道,可他眼底拼命压抑着的兴奋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猎豹已经发现了新的猎物!

    月色渐上。 祁风地夜幕澄静而纯朴,偶有几个调皮的星子闪闪放光,清亮得仿佛触手可及。 而小云香低扬婉转的唱腔在夜色中一**散开,我微笑,不愧是“天下第一伶”。 连我这不爱听戏的人都要在她的声音中沦陷,与众人一起渐兹沉醉不愿醒……

    至于明日醒来后,玉华班里会不会少了一个无足轻重地龙套,又有谁会知道谁会来管呢?

    我当然更加不会来管。

    日子就这样平静似水的流淌着。 一切好似没有改变,又好似改变了些什么。

    源源不绝的军报送来。 果然不出所料,西域国只坚持了半年,就向天月皇朝乞降求和,愿意割地赔款,于是两国和解,西门烈带着大军凯旋而归。

    我冷眼旁观西门岑会有些什么动作,却始终不见动静。 暗自纳闷,难道他是要等西门烈到家后才对付他吗?可又有些不对,面对强敌,没有必胜把握的西门岑不该如此托大啊。

    答案很快出现了。 苗人联合子罗国叛乱,骚扰边境,皇上立即下旨要西门烈剿灭叛乱。

    我暗暗咋舌,为了阻挠西门烈回归地步伐,西门岑竟不惜代价地发动内乱。 别跟我说这场巧合得刚刚好的叛乱与西门岑无关。 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心念一动。 不由又联想开来,莫非西域国的出征也和西门一族脱不开关系?

    这种结局是我不乐见的。 因为我对西门岑似乎有些低估了。 这个人身上有着常人难以企及、洞悉一切的大智慧,只怕我稍不留神就会自作聪明地栽在他手上。 而那个西门烈似乎更像个核子弹,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呼啸而来,我有预感,他所到之处,将会片瓦不存,尽成废墟。

    这是一场我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大混乱。 我该如何自保呢?

    我略有些焦躁地在梅林中来回踱步。 脑中思绪纷飞,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江南—西门世家—玄天宫—东明峰—我-张之栋,每一个环都跟别的环盘根错节,追究下去,却都是一个死扣。

    我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嫩白地皮肤上迅速出现了一个红印,鲜血破皮而出。 怵目惊心的鲜红色带给我强烈的杀意,让我渐渐冷静下来。

    不。 我绝不容许自己也犯下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大错。

    即使暗潮汹涌,但至少祁风堡在表面上还是平静的,每个人都按自己原有地轨迹生活着。

    但很快地平静便被出人意料的客人打破了。 我突然变得非常热门,故人接连造访。

    先是当大总管报知我有人登门求见时,我还有些不信。 自从嫁来祁风,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堪比古书上的大家闺秀,在这里我根本连堡里地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但更让我吃惊地是来的人居然是温如柳。

    吃惊之余,我还是让人把她带来沉雪阁。

    温如柳依然是变态地喜欢白。

    我几乎认不出眼前苍白消瘦到不盈一握。 好似吹阵风就能飘走地憔悴女子就是以前珠圆玉润骄蛮任性的天潢贵胄。

    我上下打量着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并不答我地问题,摆出居高凌下的郡主气势,命令道:“带我去见温如言!”

    我怔了怔,果然是为了这而来。

    我淡淡笑开:“如言死的时候便已经和你们温家再无任何瓜葛。 你还是走吧!”

    “不见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她很坚持。

    我更加地温柔,继续微笑着:“他非常好!知道他过得很好,这对你已经足够!”

    她倔强地抿抿嘴,眼圈已经红了。 却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你让我见他一面吧!”态度明显地放软了。

    我并不为之心软,叫张之栋送客。

    “为什么你要这么绝情?”她终于受不住爆发出来,泪流满面如同天下所有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

    “你走吧!忘了这个人,这对大家都好!”

    “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好,求你让我见见他!”她一咬牙跪倒在地。

    我背过身去。 快步离开。

    她在我背后嘶声大叫:“你这样对我,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我霍然转身,嘴角弯出讥诮的弧度:“你不是没试过,可结果呢?那些人不是被杀了便是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难道你还要继续试?”

    “除非你让我带走如言。 否则你将永无宁日。 ”

    “省省吧!”我用羽毛一般温柔的声音投下炸弹,摧毁她最后一道防线,“除非我自己寻死,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杀死我。 ”

    她瘫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切切,张之栋把她半强迫地送走,回来时他有些不赞同地对我道:“她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而来不知受了多少苦,你就让她见一下又如何?”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不如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唉。 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想要帮她也不用这样刺激她,让她恨你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的眼底掠过一抹自嘲似地微笑,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苍凉的味道。

    “也许我就是不想她好过吧!”

    我们都曾受到伤害,但有些人的伤口是在时间中日益溃烂,如我;而有些人的伤口会在时间中逐渐愈合,如她。

    不过是一场永远都不会有结局地单相思,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已经结束。 时间会冲淡一切。 恨也好爱也罢。 永远没有回报的东西忘得便加倍快些。 终有一天,她会慢慢将他忘掉。 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如同从来不曾遇上过他。

    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