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声叹息

    第十八章 一声叹息

    寂静的室内回荡着西门岚的嚎叫。 他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疯狂地嘶声大叫,青筋绽露,双眼赤红,面孔痛苦地扭曲着。 豆大的眼泪和着鼻涕糊掉了整张脸。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

    从没有见过如此疯狂不受控制的西门岚,西门世家的人一向引以为傲的就是冷静理智,似乎他们血管中流淌都是冰冷的血液,永远不会有沸腾的时候。 即使是他当初被我捉住了把柄危在旦夕的时候他也不曾慌了手脚,而此时的他正如他口中狂喊的“野兽”一般疯狂,随时会扑上来吞噬掉眼前的一切人和物。

    张之栋一脸紧张地把我护在身后,紧紧盯着西门岚的一举一动。 我心里也非常害怕,可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不能让西门岚冷静下来,我真的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从而损害到我已经布好的局。

    一咬牙,顾不得了,一把推开张之栋,迅速冲上去,重重地挥出一巴掌。

    不过我还是失算了,我忘了他是个武林高手。 高手便是在神智狂乱的时候面对外力侵犯时也会发挥本能的防卫。

    西门岚闪电般地挥手一格,我便如飘零的秋叶般斜斜飞出去,连着撞碎了桌子、柜子和博古架,如个破败的布娃娃般重重摔落在地。

    “小姐!”

    我听到张之栋惊天动地得大喊声,真是晕了,这个傻瓜这么大动静只怕会惊动其他人。 心中一急,喉中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摊鲜红的东西。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眼都没眨的工夫,青烟已经扑到了我身边抱住我。 瞪着那堆鲜血骇然狂叫,看他的神色便象是我已经没命了一般。

    “不要惊动了别人。 ”我喘息着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怔怔注视着那一大摊血,有些做梦的感觉,真的不敢相信那居然会是我吐出来的。 轻轻呻吟着,只觉得身子软得好象不属于自己一样,但是全身骨骼寸寸断裂般地痛感在在提醒着我,这一次我没这么走运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张之栋转头直勾勾盯着西门岚。 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眼下泛起鲜红的血丝。

    我感觉到他全身崩紧蓄积的力量,他就像一头护犊心切的受伤野豹一样,眼中的疯狂丝毫不亚于已然神智不清的西门岚。

    我暗暗心惊,这个时候决不能让我地左右手互相撕咬,我的力量委实太单薄根本损失不起任何一点。

    我艰难地扯扯张之栋的衣角,他迅速回过头来,神色已转为惶恐。 仿佛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我心头一热一痛,这样的感情我怎配拥有?苦了他一样也苦了我。

    “扶我躺下,我胸口好痛!”我气若游丝,因着说话的关系胸口一阵阵抽痛,冷汗顿时一滴滴落下。

    西门岚突然狂吼一声。 一掌击穿窗棂,纵身一跃,便已不见了身影。

    张之栋顾不得找西门岚算帐,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上床。 好似抱着天底下最珍贵的珍宝般。

    这一阵的喧闹,便是沉雪阁地处再偏僻,占地再广袤,也没法不惊动人了。 外面一阵阵喧哗声,一队队护卫开拔过来。

    我小声道:“不要把事情搞大。 ”这个时候西门岚不能出事,如果事情闹大了,对西门岚变节耿耿于怀地西门风借着门规执掌刑罚,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他了。

    张之栋满脸戾气:“没人可以伤害小姐。 ”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努力调匀气息:“听我的话。 我求你了,之栋!”

    张之栋紧紧反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慢慢闭了闭眼,抿紧了薄薄的唇,痛苦地吐出一个字:“是!”

    我松了口气,强自压下地痛楚丝丝漫漫地浮上,渐渐让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只记得听到流光惊慌的啜泣声,听到此起彼伏地到处在喊:“捉刺客啊捉刺客啊!”

    刺客?我在心底笑笑。 张之栋也总算有急智了。 在这种遮无可遮的情况下勉强掩饰过去,救了西门岚一命。 只是有些对不住东师傅了。 因为恐怕西门风第一个想到的刺客人选就是东明峰。

    昏昏醒醒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好痛,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冰冷笼罩着四肢,刺骨得疼,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总有一股力量拉着我往下坠。

    我真得好累,我决定放弃了。 是天意吧,要我生也要我死,让我坚硬冷漠地心添上无数裂纹,遗憾也罢,爱恨也罢,这颗心都有了颜色不再苍白。

    只要松了这口气,我就彻底自由了,不用再过这窒息的生活,不用再惦记永隔的阴阳,不用再为遥远江南的某个人心痛到绝望。

    就象当初——断然地放弃凤菲菲的生命。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你可是为所欲为的丁丁小妖啊!”耳边有温柔似春风的轻语,仿佛一道清泉般流过,我口焦舌燥,无法自己地追逐着这潺潺清流。

    “如言,就让我来陪你。 这次我一定不会再选择别人,不会再背弃你。 ”

    “你没有背弃我,你一直在我身边,永远都会在一起。 ”

    “如言,我真得后悔了,我多想重来一次啊!”原来我是那么希望时光倒流,原来我并不排斥这充满了苦难的重生,只要一切能够重新开始,只要一切不应该发生地都不再发生。 这一次,我不会让遗憾占据我的整个生命;这一次,我会看清前行的方向,牢牢握住等待着我的双手。

    “你忘了你的双亲了吗?还有凤郎?”春风般地声音严厉起来。

    “我没有忘记。 可我真地没有能力负担那么多了。 ”我想哭,鼻中酸酸涩涩。 人总是对最亲近的人最自私。

    “那你也忘了那个人吗?你是不敢面对他还是不忍心面对真相?”

    “……”无法回答,爱和恨都太深刻和复杂,但无论我多么淡然,深藏隐瞒的不甘心也不能骗过自己地心。

    “丁丁,活着,不论有多痛苦,就算是为了我也要活下去。 ”

    “我怕我撑不住了。 ”

    “你可以地。 别忘了,你还没有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这是你答应我地。 ”

    “幸福?我还有幸福吗?”我凄惶地在迷雾中踯躅着。

    “忘了那些不愉快吧!活下去,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幸福。 ”怎么能忘啊,谁又能忘记自己的命运?

    “你会永远陪着我?”

    “会地。 ”

    “不,你不会,你这个骗子。 ”我狂怒,郁积的怒气如潮涌般向那个模糊的影子扑去。 这一刻我是如此恨他。 恨到想亲手把他撕成碎片,恨到想要把他搌成粉齑。

    可终究,不过是想要能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你这痴儿……”叹息声如春风般拂过,带着无数说不出的怅然让我心头酸酸涨涨,说不清、哭不出、受不得。

    这一辈子还剩些什么呢?左右是一声叹息罢了!

    白衣胜雪。 渐渐消融,淡成透明的影子,唯有那双淡泊一如清溪的眸子定格成永恒。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如言。 谁都夸他温良如玉、品行高华。 在世人眼里他就是那种天生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流君子,即便他每天打交道的是最恶俗地阿堵物,也一点不影响他的美好。

    那个总是站在我身后用自己的方式纵容着我的男人,那个七窍剔透一眼看穿世情冷暖的男人,那个永远嘴角挂着微笑无所不能地男人,那个风华如玉孤标傲世恍如谪仙的——男人!

    某个唐人曾经说过: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我看不透他,面对这深深浅浅的水波。 我完全无法看穿他在想些什么。 可是老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只是一个男人的眼睛,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子地缱绻、专注以及了解。

    终于懂得了,当我的目光追随着别人的身影时,当我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别人时,那双淡泊眼眸后不为人知的浓墨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如言对我的心天日可昭,老夫人明白。 爹娘凤郎明白。 西门一族明白,丁维凌自然也明白。 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懵然不知。

    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却明白得太迟太迟了。

    “如言,别走,别走啊!”我扑倒在地,徒劳地在空气中摸索,我痛哭失声,可不知几时起,我已经不会掉泪。

    一滴眼泪落下究竟要多久?没人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错过你,我会愿意相信你、倚赖你,我会活得普通点平凡点,就像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可以重来。 只是,这世上又哪来这许多的如果,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在别人地叹息中孤寂,在自己的叹息中悔恨。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仙子也罢,小妖也罢,留下的都是一声叹息……

    我活过来了。

    距我受伤的那夜整整过了七日七夜。

    据说连医术通神的西门泠也差点要宣布听天由命了,可我依然奇迹般地生还了。

    西门岚伤了我以后就失踪了,张之栋推说他是追着刺客去了。 几天后,清醒过来的他悄然回到祁风。 至于他是怎么向西门风圆谎的,我一点也不关心,只要他神智是清楚的,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他默默坐在床尾,张之栋恶狠狠地瞪着他。 能在人前不对西门岚发作已经是他所能做到地极限了,我也没法强求他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无奈地叹口气,还能维持着面上地和平就算很好了。

    西门岚眼神复杂,脸色千变万化,几番欲言又止。

    我再叹了口气,勉强提神道:“现在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等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

    西门岚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浑身顿时轻松下来:“谢谢你!”

    我才刚刚还阳,说了几个字已是一身冷汗,只好摇摇手让他先退下了。

    西门岚如释重负地立马起身离开。 我想面对着险死还生地我,他只怕很难原谅自己的情绪失控。 非关愧疚,而是面临着坦白与否的两难立场,坦白了就是让我掌握了他又一个弱点,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的,但不坦白连他自己也觉得交待不过去,面对着我如坐针毡。

    可这事迟早他总得给我一个交待的。 不过现在我不急,天塌下来也会有高个子顶着,西门岑自有主意,轮不到我来插手,我乐得大树底下好乘凉。 眼前我最最重要的目标,便是西门风。

    卧床足足一月后,西门泠才宣布我可以下床走走活动下。

    所有人都说我的命是鬼门关里捡回来的,我也很清楚,伤愈后身体比之以前衰弱了许多,胸口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西门泠便曾私下警告过我,若再大喜大悲,只怕于我的身子会有很大妨碍。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任得张之栋他们大惊小怪。 他们都不明白啊,人生喜乐与我又有何干?喜从何来,悲又从何来?

    不过我的身体不适,西门纳雪便要倒霉了。 这个月来,原来渐有起色的他精神萎靡不振,时不时地就发些小烧,遵医嘱,也跟我一样卧床休养哪都不能去。

    西门笑愁眉苦脸地向我报告西门纳雪的情形,可怜的他又要担心他的主子又要担心我,每日里两头奔忙,我终于忍不住请他不要再瞎忙了,只要守着他的主子就好,反正我的身体若是好起来,西门纳雪自然也就有了起色,我俩原是两位一体的。

    西门笑想想也对,听话回去了,总算换得我这边的清净。

    自从我受伤后,西门岑也来看过好几次,不过见我大有起色后就来得少了,一则他夫人西门嘉上次被剑气伤到了筋脉,剑伤虽然早就愈合无痕,不过左半边身子时感麻木,对于研制机关术的她来说便如废了武功一般,是以情绪极差,把自己锁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肯见。 二则我想他应该是在忙着布署些什么行动,如果我猜得没错,和西门烈的得胜回朝一事绝对脱不开关系。

    而西门风深信此次行刺之事与东明峰有关,这次我的伤情绝对做不了假,能在祁风如入无人之境,打伤我后又全身而退,他自然毫不怀疑只有东明峰才有这个能耐。 除了紧锣密鼓地追踪东明峰的下落外,又加派了数倍于平常的护卫密密麻麻地守着我的院子,美其名曰是保护我的安全。

    就连被软禁后就不闻窗外事的西门苍也托他弟弟捎来问候,我不禁很满意这种效果。 虽然这次受伤根本就是个意外,还险些夺了我的小命,但也颇有些意外之喜,也不无小补。

    该惊动的人都惊动了,该撒下的铒也都撒下了,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地狱的门悄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