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172章:

    听到允禟意欲从玉碟中消失的话,雍正与允祥都是十分诧异,允祥更是叫出声来:“什么?九哥你竟是愿意脱离玉碟?”

    这是什么样的心胸,竟是愿意脱离了皇室呢?也许是看透了,也许是装糊涂,更也许,他求的是一份自由,好生令人钦佩。想起在江南十年的自由自在,允祥不由得也生出一丝向往,如今帮衬着四哥,等到弘历能担当风雨的时候,也是他急流勇退的时候了,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能与九哥一同相遇在江南那样桃花盛开的地方。

    他声量大了一些,登时将小梅子从睡梦中惊醒,转着脑袋正在迷蒙间,便先瞧见了一脸正色的允禟,自是回想起今日的事情来,立即哇哇大哭起来,短短嫩嫩的藕臂伸向黛玉:“坏人!额娘抱抱!额娘抱抱!”

    黛玉心疼地将小梅子抱在怀中,小梅子胡乱摸着黛玉的脸,气呼呼地道:“痛痛,额娘痛痛,阿玛打坏人!”

    在小孩子的心中,自己的父亲总是最厉害的,能打跑坏人!

    黛玉柔声道:“小梅子,那是九叔叔,不是坏人。”

    虽然允禟出现得太过突然,的确是杀了人,又吓着了小梅子,但是,的确是他太淘气了。

    小梅子睁着圆圆大大的眼儿瞪着允禟,气哼哼地道:“坏人,抓额娘,坏人!”

    看到允禟脸色一沉,吓得小梅子立即钻进黛玉怀里,黏着黛玉不放。

    允禟倒是笑笑,像是一缕阳光洒落殿阁中,驱散了方才的血腥之气。

    允祥疑惑地看着地道口,问道:“这里为何竟有一条地道?九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见允祥问,黛玉自是也掩不住好奇地神色,静静地凝望着允祥,小手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脖颈,这家伙真是够用力的,若是他果然心存杀心,再多用一点力气,自己就真的会窒息在他手中,与四哥天人两隔了。

    雍正语调亦是冰冷至极:“正是,蒯祥建造紫禁城之时,亦不曾留下丝毫图样消息,说宫中藏有密道。”

    允禟笑道:“这些原是后世所挖掘,蒯祥又怎么会留下消息?”

    叹口气,可巧见宫女捧上茶来,立即先拿了一碗呷了一口,才淡淡地道:“我也是无意之中知道的。小时候顽皮,时常想出宫去玩耍,又比不得四哥少年时代便带着十三走过了很多地方,又曾在江南久住,有时候心里烦恼,便想出宫去玩。也是十一岁那年罢,半夜里想翻墙出宫,不妨跌进了一口枯井中,竟是发现了这条密道,通往养心殿,亦通往宫外。”

    允祥脸上浮现一丝奇异之色,道:“就是这般发现的?是哪口井?我倒是记得冷宫中才有一口枯井。”

    摸摸半个光脑袋,允禟笑道:“可不就是冷宫中的那口枯井,那里寥落无人,极少有人发觉的。”

    顿了顿,望着雍正,又看着黛玉,允禟才笑道:“据说,这条通道,并不是别人修建的,是一位皇帝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女子深居冷宫,为保那女子平安,又不能对他荣宠无限,因此他便修建了这条地道,用来相会之用。”

    一席话,众人愕然,黛玉正在哄着小梅子,蓦然抬眸,秀色夺人,竟如同一道华光划破了海棠花影。

    康熙朝倒是有一位佟佳贵妃深居冷宫之中,原是当初佟佳皇后的妹妹,进宫便封贵妃,当时也算得是荣宠之极,可是不及几年便又被打入冷宫,即使后来康熙曾经允她出宫,可是她却是自闭深宫,不肯踏出半步,最终在冷宫之中萧然长逝。

    这位佟佳贵妃也是极其神秘,无人知道她对于康熙又算得是什么,她的冷宫不像冷宫,又名海棠宫,因为那时海棠盛开之地,在整座皇宫中,那所冷宫的海棠开得最好,即使是如今的养心殿,也不过就是按着季节送上而已,并没有那里开的天然而美丽,秀色冠绝人间,夺人心魄。

    海棠红如海,佳人美如玉。

    雍正宫中的消息,黛玉自是了如指掌,至于康熙朝的后宫琐事,嫔妃之属,黛玉终究不太了然,也不想去深究。

    雍正淡淡地道:“你便是从那里知道的地道?朕却颇不以为然,你到冷宫中去做什么?”

    “呵呵,到底是四哥,一听就知道我说的话不尽不实!”允禟嘻嘻一笑,眼里对雍正,尽是钦佩之意。

    允祥瞪眼道:“听你的话,倒是不是你知道的?”

    允禟点点头,叹气道:“那时候,宫中的事情,额娘都是了如指掌,她知道海棠花开的地方,那个名叫佟佳的女子,最是美丽,听说是与当年的贾敏姑娘有些仿佛。不知道为何,额娘竟似知道些往事,也知道阿玛深喜贾敏姑娘,但凡和贾敏姑娘有些仿佛的,她都去见过,找过。那年海棠红的时候,她曾去找过佟佳贵妃,但也是她知道密道之后了。”

    他也跟着额娘一同去过,那时候他很小,不懂事,只知道那个素衣白裳的女子,秀色夺人,与眼前的黛玉有些相似。

    其实,他的额娘也喜欢海棠花,更爱桃花,可惜,世道不允许她去喜欢,因为,她毕竟不是阿玛心中的那个人。

    听说,只有太湖上的那个女子,才有资格称之为桃花,其他的人,纵然有些相似,也不是桃花。

    回眸仰视着晴空下的海棠花树,双眸清澈,嘴角边梨涡一点,竟是个孩子似的,往事总是容易留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宫阙深深,埋藏了多少红颜芳心?又埋藏了多少宫闱秘史?

    无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着去探索什么,所有的是是非非,总是会消逝在人的耳目之中。

    黛玉忽而轻轻一笑,如同初春的白海棠徐徐绽放在月光之下,柔和温软,道:“九弟今儿一来,倒是揭露了许多事情。”

    素手指着殿内的密道,道:“至少让我们知道了,这里有一条密道,能通宫外宫内。至于冷宫中的海棠,逝者已矣,我们也并不想知道什么。曾经的事情,因为和我娘相似,伤害过无数的人,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影响到后人。”

    太湖上的一曲桃花,上官家的满门之灾,起源于,不过就是那句谶语,那支凤凰签,或者,还有那句桃花。

    雍正拥着妻子女儿,亦对允禟正色道:“竟是将你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才好,朕的皇宫,不允许留着朕不知道的秘密!”

    春愁无力,海棠愈加软红,雍正的话,掷地有声,刚硬无比。

    允禟眸光沉沉,竟是孩子一般淘气,故意笑道:“长嫂如母,原是该听四嫂的话,往事不追究才罢!”

    一句话恼得雍正脸色乌沉沉的,惹得小梅子扯着父亲的脸皮,撒娇道:“阿玛不要黑炭,包黑炭凶凶。”

    说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允祥叹道:“九哥,如今你倒是满嘴里都是最四嫂极恭敬了。你若是嫉妒四哥跟我好,倒也不用带着火枪挟持四嫂,你没见四哥脖子上的青筋都挣得老高?非得老虎头上捉虱子不成?我怎么竟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四嫂软软嫩嫩的,比柳条儿还纤细,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瞧皮不揭了你的。”

    允禟听了,脸上有些歉意,走到黛玉跟前,深深长揖,道:“四嫂,实在是小弟鲁莽,还请四嫂见谅。”

    黛玉淡淡地道:“九弟不用如此多礼了,只是日后不要视人命如草芥,我倒也是心中甚慰。”

    心里有些惭愧,有些悲哀,更有着深深的歉意,蝼蚁尚且爱惜性命,这些无辜的宫女太监,莫名其妙就丧命在允禟手中。

    允禟笑笑,看着雍正和允祥,瞄了鬼影一眼,只是有些纳闷他到底是谁,可是却也并不多问,只是叹息道:“我很累了,不想再在京中逗留,想去走走,看看山河大川,我想我的心,也不会独独拘束在一方京城。如今名声坏了,倒也是好,四哥可以趁此将我踢出皇室,也是杀鸡儆猴,我也好走得轻快一些。”

    雍正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如你所愿。”

    毕竟,早早允禟便已非皇室权王,他仅是皇商而已,身为康熙第九子的身份,也并没有给他带来他想要的东西,离开,是最好的归处,不然,总是有些权臣,也会打着他的旗号反叛。此时允禵圈禁皇陵,但是日后,却是谁也保不住他会不会将雍正非德妃所生的事儿捅出来。

    允禟离开,是明智之举,也是,他的心之所愿。

    雍正四年四月,抚平了因年羹尧反叛而生的乱世,雍正正式将罪人允祀皇上允禟,踢出皇家玉碟,圈禁起来。

    没过数日,消息传来,允禟在寓所中,圈禁之前,引咎自尽。

    海棠花枝纵横交错,花气如雾,浓艳醉人,映红了黛玉,也映红了小梅子粉嫩的小脸,如花儿一般喷芳吐艳。

    清晨的微露,将清甜的芬芳送入鼻端,空中亦有些淡淡烟雾朦胧,沾湿了衣襟,也沾湿了青鬓,可是有一种清新美好之气却是萦于胸臆之间,喜得小梅子手舞足蹈,皇阿玛上朝不在,她就可以独霸皇额娘,真好!

    黛玉抱着小梅子坐在海棠花树下,轻声哼着小曲儿:“小梅子,额娘唱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不要!”小梅子很不客气地拒绝,亲昵地蹭着黛玉的脖颈,撒娇道:“额娘,作诗啊作诗啊!”

    甜甜的嗓音,可是比蜜糖叫得还甜,黛玉忍不住重重地吻着她的小嫩脸。

    雍正上朝去的时候,总是自己无聊,也只好逗着孩子们玩耍。偏生孩子们大了,都各处去淘气了,只有小梅子一个儿陪着自己,一个个都是淘气的小宝宝,长大了,总是在自己的眼前一点一滴地长大。

    四哥昨儿个夜里说了,如今万事都定下来了,内忧外患一并结束,想带着她去过两天消停日子,孩子也不带。

    想想,小时候,自己不就是跟着四哥两个人一同过的么?那时候的日子,浓得比蜜糖还甜,这些年又都忙着朝政国事,纵然心性未变,可是恍然间,竟已经年已三十,真是有些怀念少年时代的清幽时光,也是该让四哥歇息一番的时候了。

    想一想,桃花盛开的地方,是自己的最爱,也是给四哥将养身子最佳的地方。

    年羹尧叛变之前,四哥总是不断地咳嗽,当她不知道么?他是累的,累得咳嗽吐出的痰里,竟夹杂着一缕血丝。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无论如何,撒娇撒痴,也得扯着雍正出宫休养些时日。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黛玉低低地吟了一句,望着墙角里的两盆白海棠,这时候,开得越发素雅如玉。

    想起少年时代,还可与四哥吟诗作画,如今四哥忙碌,连歇息的功夫都没了,自也是将素日里风花雪月的功夫抛却了。

    忽听允禟赞叹道:“四嫂才情敏捷,今儿个才算得一见。”声音爽朗,清澈动听,像是天边的一阵钟鼓之声,沉沉的。

    一身素色白裳,衬着俊雅如女子的面庞,更是神采斐然,允禟笑吟吟地站在养心殿外,门口的几个太监侍卫都拦住了他。

    允禟有些无奈地道:“四哥这里倒是守备森严,进都不进不来。早知道,就应该从地道中进来,也省得有人拦阻我。”

    说得黛玉有些莞尔,此时她已为人妇,且他又是小叔,倒也不用避讳是什么,只是含笑站起,柔缓道:“九弟怎么过来了?”

    小梅子偎在额娘怀里,得意洋洋地嚷道:“皇阿玛英雄,堵住!”那条能通宫外的地道,当日里就给雍正吩咐人堵上了,还在所处的地方,厚厚地加铺了九层青砖,连带养心殿宫苑里的青石砖,也加厚到了九层。

    身为皇帝,有的怕死,有的不怕死,可是雍正却不想死。

    他要陪着妻子,笑看着花开花落,岂能容别人轻而易举潜入皇宫,若是出事后悔都来不及了,因此借着此事,将宫中大大小小九千九百九十九所房子尽皆检查了一遍,细细地毫无遗漏,守卫也更森严了无数,绵绵密密,处处守护。

    养心殿中的宫女,也都是从血滴子或是暗卫中出身的心腹女侍卫,贴身保护自己的妻子。

    允禟微微一怔,逗弄着小梅子软软的脸蛋:“小梅子说什么?天底下,可不是只有你皇阿玛才是英雄!”

    小梅子拨开他的手,嘟囔道:“你是坏人,阿玛是英雄,快走啦,一会儿阿玛来打坏人!”

    “你阿玛可是给我这个坏人打伤了的,有什么厉害的?说起来,你阿玛再厉害,也没有九叔叔厉害!”允禟竟是和小梅子置气起来,故意和她作对,惹得小梅子哇哇大叫。

    看到叔侄两个相处融洽,虽说有些针锋相对,黛玉还是有些笑意盈盈。

    允禟伸手折下一枝海棠,因花季将过,花色亦有些凋零,枝头上的海棠虽红,可是花瓣却微微卷起,似有些不舍之寂寥。

    “那一年的桃花节,四嫂在花海中灵动如仙,竟是天人下凡,至今还是让我回不过神来。”允禟眼神幽深,忆起往昔。

    再看黛玉娇脸凝脂,青鬓描黛,仍旧闺中好女,心中的那层暖意,愈加柔和了起来。

    黛玉墨玉般的眸子突然静止了,唇内不语,脸上默然。

    允禟认真地看着黛玉,道:“都说红颜薄命,是一语成谶,可是我不想在四嫂你身上印证这句话;也有人说,美人倾国,可是我也不想四嫂你背负着这样的枷锁过上一生。你与四哥,是天生一对,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没有人去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不过偶尔让四哥吃吃醋,才会知道,你在他心中,比什么都珍贵。”

    爱,不是占有,那是一种近乎崇高的纯净,是一种成全的幸福。

    退出,成全了的,也许是别人的爱,可也是自己的心。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幸福,看到她脸上有着自己给不了的幸福,那么自己也是幸福。情敌么,人人都用,自己也是,可是未必情敌就非得去你争我斗,不成体统。

    听得黛玉不禁一笑,嗔道:“你又知道什么?偏生竟是这般想。”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从来没想过,这个看似市侩气极重的允禟,竟有这般的心胸爽朗。

    可是,对许多事情,她也是装糊涂,那也是,给谁都留一条退步抽身之地。

    小梅子张牙舞爪地凶道:“额娘是小梅子的啊,坏人不许抢!”

    皇阿玛上朝前有交代,要她看好额娘,不许坏人靠近,看来,皇阿玛真是神机妙算啊!

    允禟故意笑道:“小梅子好凶啊,仔细长大后,没有英俊的额驸肯娶你了。”

    海棠红,可惜无香,倘若有香,此时只怕已是浓香醉人,花色夺人。

    人生就是这般,难逃一个宿命,难逃一句缺憾。

    如同他,生平风流成性,唯独一个最能入自己眼的女子,却又让自己错过,她是自己的长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