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王柠开始试着自己一个人去针灸,这听起来真的很不可思议了。经常碰到有认识她的人和她打招呼,她根本连对方的样貌都看不清楚。去医院全都凭借着对路线和景物的熟悉,因为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就算看不清楚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搭公交的时候,有一个很简单的判断方法,那就是看哪辆车特别多人上,比自己努力去辨认公交车的号码还要有效。每次要去针灸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出门,因此,使用这种方法来辨认公共汽车行之有效,只不过经常辨认不清公交车的前门到底有几级楼梯,直接伸脚去试探的结果就是在小腿前方中央的位置留下了一道多次重叠的伤疤,那就是公共汽车前门的台阶刻下来的印记。

    长久的等待,终于换来令人期待的结果,联系到眼科医院的专家了。这则消息燃起了一束小小的希望之光,总算是能够给医生看病了,也许没过多久眼睛就能够恢复,自己也会真正地减少给若夏添麻烦的次数,除了做一些自己熟悉到无需使用眼睛的事情,还能做更多更多对别人都有帮助的事。

    可是,在听到确切的时间后,王柠的内心深深地感到绝望,那个时间正好与专业课的中期评图重叠,可以相当于是把期中考直接翘掉。这个课程的分数会变成什么样子难以想象,没有办法改变中期评图的日期,只好寻求其他帮助,竭力避免翘掉期中考这种事的发生,希望能够更改看病的日期。然而父母极力主张看病比学习重要,能够说出这样理所当然的道理,是因为他们和王柠根本不在一个立场,他们没有办法体会中期评图对王柠的重要性,也没有办法理解王柠所承受的压力。治病是为了治好病以后自己能够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病治好了就能够继续她正常的人生,而不是再当一年的倒数第一。

    经过姐姐和父母的联合劝说,王柠还是败下阵来,酝酿了许久,给憨厚亲切的杨老师发了请假的申请,并阐述了大致的原因。

    “身体重要,你去吧。”老师善解人意般地给出这样的答复。没有怀疑,没有责备,没有像王柠所想的那样说些什么“中期评图这么重要你都不来,成绩还想要吗”之类的话,让她大大地放心下来。

    顺从“不要给若夏添太多麻烦”的想法,去看病的那天,并没有让若夏陪同,而是由母亲开车过来接送。话虽如此,就在前一天晚上,中期评图需要用的ppt还是拜托若夏帮忙做的,里面有与这个课程相关的设计方案,在将文件转交给同学之前,王柠打开大致看了一遍,ppt的风格完全不像是自己的,这实在是相当明显。

    在美术学院,ppt做得好不好看有时候甚至比作业内容还要重要,这是为了取悦对审美极力追求的老师们。一想到这些,再想想若夏做的ppt,王柠厚着脸皮说这就是自己做的的同时,不忍心看那句话被自己发送出去,干脆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实在没有时间去修改ppt的内容,若夏愿意帮忙做已经是万幸,最终赶在中期评图之前交出了这份ppt已是奇迹,又哪能奢求更多?

    坐在眼科医院内的座椅上等候的王柠估算着时间,想着中期评图进度,猜测会不会已经在展示自己的方案,脑里仿佛浮现出了全班同学对这诡异的ppt风格做出狐疑的眼神,内心不寒而栗。

    “下一个,王柠!”

    像是一阵救赎的声音传进王柠的耳朵,她匆忙起身,被母亲拉到了某处站定,却根本不知道需要做些什么。

    有一项不完成的话就不能看病的检查,那就是测视力。一个接一个的人被喊到名字就走到视力表前,医生会快速地得出结论,像在过流水线一样,接连轮到新的病人测试视力,每一轮几乎都不超过半分钟。

    “她看不见,不用测了吧?”还没等王柠开口,母亲就这样大喊。

    正要争辩一下自己并不是完全看不到,王柠就已听到那嘹亮的声音再度响起:“走到这边来!往前走,对!”

    王柠乖乖照做,一步接一步地迈进印有视力表的灯箱,直到完全凑在它的面前的位置,灯箱近在咫尺。

    “看这个!”某种棍棒敲击视力表的声音响起,铁棍的一头直接指在视力表的最上面一行的那个字母上。

    “右。”王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坐在旁边一张桌子后负责写结论的医生立刻“唰唰唰”地挥动几笔。“这就行了吗?”母亲拿着写有结论的纸张发愣。

    “对,下一个!”

    像赶苍蝇一样地被赶走,母亲的手重新拉起王柠。到底写了什么样的结论,王柠并不是不好奇,只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只能放在不要摔倒这件事上,这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本来如果是有若夏牵着就不用担心摔跤。不管是楼梯还是斜坡,母亲一声不响就拉着王柠走过去,好几次不是突然踢到东西就是突然踩空而差点摔跤,再不然就是撞到路过的行人或踩到其他人的鞋子。

    母亲是一个相当急躁的人,在这种时候更有强烈的体现,就算没人催她,她也会拼命地尽快完成下一件事情。为此,她以极快的速度拉着王柠在人群中穿梭,即使王柠走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三番五次地重复,心跳加快到了极限,母亲也毫无察觉。

    上一次和母亲牵手起码也是五岁以前的事情,为了不麻烦若夏,只能依靠这令人毫无安全感的力量,让王柠感到焦躁又无可奈何,感觉下一秒就会摔死,这种想法在被母亲拖着走的过程中从未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