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四一回 谢皇恩昭妃表心意 传难讯君臣议新策

    却说沐霖册封风波算是有了个了结,皇帝虽未全达目的, 却也算表了决心, 加之两太后点了头,她再无反驳的理由。而傅后看了狼狈不堪的皇帝就有气, 事情一了结,就挥手下逐客令,对傅衣翎、沐霖吩咐道:“你们赶紧把皇帝带走, 回去好好收拾, 别出去惹人笑话。”

    二人自是领命,随皇帝一道告退, 而宫人们也麻利地收拾着这一室的狼藉。待洒扫干净, 备上茶水, 傅后就挥退了众人,揉了揉头疼的额头,一反方才的强势姿态, 叹道:“皇帝虽是无心之言,却也算说出她的心里话,如今指不定多恨我啊。”

    周后自然也能看出皇帝心里的怨愤, 叹道:“皇帝心气高,好面子, 跟你倒是一个性子, 你老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让她下不来台,她哪里还能理解你的苦心。”

    傅后却忍不住抱屈道:“她以为当皇帝就是凭这一纸诏书,就能把所有事办好?即使册封礼能成, 皇后能不有怨言,就算皇后性子宽厚,不跟她计较,我那个兄长能不计较?只怕册封一下,她在朝里的事会更难办。她这般怨愤不平,真以为我闲得慌爱管她的事。”

    这些话倒是句句属实,周后自然看得清楚,不然此次也不会倾向于她,却还是忍不住为皇帝辩解道:“皇帝只怕也非看不清局势,不然,依她那个性子,不得直接下旨废后,更不会说只封个妃位了,要怪也只怪这孩子对情之一事太过死心眼。”

    傅后闻言一惊,“废后?她要敢动这个念头,我绝不就此罢休。”

    周后暗自可惜帝后没有夫妻的情分,面上却劝道:“你莫急,我不过随口一提,皇帝必不至如此糊涂。”俄尔,又忍不住叹道:“提起皇后,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处事灵活,又滴水不漏,见识谋略远非常人所能比,若皇帝真能见得她的好,事情也好办多了。再说昭嫔吧,对皇帝也算实心,方才你扔砚台的那一下瞧着也不轻,她却毫不犹豫地为皇帝挡了下来,皇帝能这么快偃旗息鼓,也多亏了她在旁劝阻。”

    傅后低头饮了半口茶,缓缓道:“我当初执意立衣翎为后,其中的考虑想必你应该清楚,可皇帝丝毫不领情。至于那个昭嫔,我并非与她过意不去,皇后虽颇有谋略,性子却有些傲了,与皇帝相冲,贤妃呢,又有些太柔顺了,拿捏不住皇帝。而这昭嫔刚柔并济,在皇帝犯糊涂的时候还能降得住她,可皇帝又何必专宠于她,徒惹后宫纷争,也让我不好跟英国公那边交待。”

    周后拨动着手里的念珠,心里喟叹道:这做帝王的就不应太过专情,不然就犯了大忌。她暗道可惜,回过神来又道:“经此一事,想必他们也清楚其中厉害,如若皇帝不改,你我再出手不迟。”

    傅后见周后忧心忡忡,宽慰道:“这恶人总是我做定了的,姐姐放心,我不会仍由皇帝再如此胡闹。”

    这边周、傅二后还未完全放下担忧,那边一出养心殿的皇帝就被众人围上来,她们少有见皇帝的机会,如今见了都忙于表现,一时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的关心着。皇帝见这群莺莺燕燕就一阵厌烦,儿时她就厌恶先帝广纳后宫,如今这般不免烦躁,没好颜色的呵斥道:“你们都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毕竟怕着皇帝,那些嫔妃也不敢再多靠近,忙散开路来。皇帝心情沉郁,也少了平日周旋的心思,冷着脸登上銮驾就下令起驾。那些想趁机献殷勤的人吃了瘪,心里都不是滋味,又不敢怪皇帝,自然就把怨气撒到了沐霖身上,其他人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但位分较高的丽嫔却不怕,阴阳怪气地道:“昭嫔姐姐真是好福气,皇上为了你,连退位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恐怕褒姒、妲己也没这个本事。”

    丽嫔的讽刺沐霖自然听得出来,她心情低落,也不愿再退让,反击道:“妹妹慎言,就算我做得了褒姒、妲己,皇上也做不了夏桀、商纣。”

    沐霖一向低调,性子和软,丽嫔没想到她会回嘴,更加来了气,阴阳怪气地笑道:“所谓红颜祸水,就算英明如唐明皇,也经不住杨贵妃这样祸国殃民的女人,只可惜我们资质平平,又没有姐姐这般伺候人的好本事,当不起这份宠爱了……”

    这些话背地里也听了不少,可被人当面儿指摘,又是一番滋味,沐霖只觉羞辱,她书生气重,又不爱与人争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更难听的话来。幸而贤妃出面解围,态度和善道:“太后已下令,不得私议此事,丽嫔妹妹还是少说两句。”

    丽嫔还要再辩,皇后神色淡淡道:“既然皇上无事,大家都散了吧。”俄尔,又道:“还有,后宫久无喜事,今日皇上只是与太后商议晋封嫔妃的事,若我再听到有人传播流言,一并交由慎刑司处置,绝不宽宥。”

    众人一听,也知道轻重,再不敢拿皇帝退位说事了,又闻晋封,一时喜上眉梢,暗自揣摩着有没有自己的份。皇后却不再多留,下令回宫,众人屈膝行礼,待皇后走远,也各自散了。

    几日后,内阁果拟了册封旨意,后妃位分多升一级,沐霖也由昭嫔晋为昭妃,至于贤妃则晋为贤贵妃。皇帝览罢,沉眸不语,朱笔一提,将贤妃划掉,又下旨着襄王为昭妃册封使,大学士余良甫为副使,持节册封。以宗室亲王充册封使,可是逾越常规,旨意一下,众人哪里不知这是皇帝抬举昭妃的举动。

    册封后的第二天,按规矩嫔妃须向太后、皇帝、皇后谢恩,沐霖先到两太后宫中谢恩,周后不过寻常提点了几句,没有再说旁的话。到养心殿,沐霖朝着斜坐在软榻上用茶的傅后行了大礼,傅后脸色虽算不上不好,语气却是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这个昭妃是怎么得来的,皇帝因你而挟持哀家,这一次看在仁圣皇太后的面儿上我就不计较了,若你还不识抬举,只想着把皇帝据为己有,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沐霖早已明白周傅二后的用意,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都在提醒着她,她哪里敢违抗,强压着心慌,唯唯诺诺地叩首称是。待离了养心殿,沐霖又转至乾清宫,由高愚通禀后,便步入西暖阁。进殿后,皇帝面色如常地端坐在御案前看折子,沐霖见状,稍稳了稳心神,才跪下拜道:“臣妾特来叩谢皇上提携之恩。”

    待按规矩行了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皇帝并无叫起的意思,沐霖心道皇帝或许有气,倒也不急,仍是规规矩矩地跪着,却也不说话。到底皇帝耐不住性子,忍着气,放下手里的折子,强装淡定道:“起来吧。”

    沐霖方站起身来,就见皇帝挥手令众人退下,隔扇门亦随着被关上,待无人后,皇帝才开口道:“玉琼宫太过偏僻,朕已令张彬今日内将玉琼宫上下移至承乾宫。”

    往日皇帝也提过,玉琼宫的位置确实偏了些,但沐霖素来喜静,便回绝了皇帝,如今皇帝又旧事重提,眼里却丝毫没了商量的余地,她不免苦笑道:“若皇上要召见臣妾,臣妾自前来侍奉,何苦如此周折。”

    “周折?”皇帝冷笑一声,“是不是在你眼里,朕做的事全都是瞎折腾?”

    沐霖沉默不语,皇帝却目光灼灼道:“你定觉得朕前几日因册封的事与太后争执,不过是一场胡闹,朕也知道你不在乎什么名分,可朕必须要这么做……朕要让你知道,为了你,朕什么都不怕,甚至不惜这个皇位……”皇帝盯着沐霖的眼睛,期待又克制地道:“那么,你现在还怕吗?”

    皇帝的执着已然超出沐霖的预料,从前的事或许可以当做皇帝对未得手的东西有所偏执,如今她跟随皇帝已近二年,要说新鲜感该是早已褪去,可皇帝身上还端着这股不管不顾的劲儿,真让沐霖既痛惜又无奈。沐霖极力隐去自己的心绪,不答反问道:“皇上真的不在乎这个位子吗?”

    皇帝一时沉默不语,沐霖却又道:“您在乎,不然,当初不会立傅氏为后,更不会处心积虑的翦除李党,孤立吴王。此次皇上口口声声闹着退位,却不过是借此挟持太后,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的朝廷已非从前,可仍由太后操纵。”

    被猜中心思,皇帝不免沉下脸,沐霖却一字一句道:“如果说皇上真想给臣妾一个名分,那就废黜傅氏,而不是拿一个小小的昭妃来敷衍臣妾。”

    皇帝一时不敢相信沐霖竟有如此野心,又自愧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涩然道:“皇后虽非朕所属意,却为太后钦点,这些年又无大过,若要废后,只怕群臣不会答应。”

    沐霖自嘲般地一笑,“既然皇上都做不到,就不要强求臣妾了,人活一世,不过求个安稳,记得当初臣妾跟随皇上之时,就已约法三章,臣妾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样的事,也不多求。”

    皇帝怔怔不语,她身居九重,孤高惯了,遇到沐霖,以为她是个知她懂她愿与她并肩作战之人,当日所谓约法三章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才知她避祸怕事,她们之间的情意竟经不起半点风雨。两个人的感情,却只有她一个人使劲,这又有何意义?

    一时皇帝失魂落魄,呆看着沐霖一言不发,沐霖却缓缓跪下,又道:“臣妾再次恳请皇上敦睦后宫,雨露均沾,与皇后娘娘同修燕婉之欢,这样才算全了臣妾的一番心意。”

    若旁人这么说,皇帝只当是口是心非的奉承之语,后宫女子谁不求得圣宠,偏偏沐霖这么说,便是出自真心,皇帝哪里不失望,她只求一心人,却被那个人无情推开。皇帝明白她的难处,却无法原谅她的懦弱,经历了几日的沉淀,皇帝早已没了怒气,只有深深的失望。沉默良久,皇帝才对上沐霖祈求的双眼,冷笑道:“朕成全你,日后不会再强求于你,但至于朕要宠幸谁,这也不是你该管的事。”

    沐霖微怔,忙掩去心里的痛楚,既然她说了要恪守自己的本分,就不应再多说什么。皇帝看在眼里,恼火地挥手道:“出去,朕不想再见你。”沐霖垂眸不语,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待沐霖一走,皇帝终是忍不住怒火,一把将案上的物件儿全拂了下去。高愚刚踏进门儿,就见这一副狼藉的模样,他战战兢兢地吩咐人赶紧收拾干净,又跪在地上把洒落在地的折子一一拾起来,这才小心禀道:“皇上,魏大人求见。”

    一遇国事,皇帝自先将个人私情抛到一边,强收了怒气,吩咐道:“让他进来。”

    魏启明急匆匆地进殿,喘着气跪下禀道:“皇上,顾大人出事了!”

    皇帝脸色一沉,顾北亭去扬州查漕运一事已有大半年,期间数次上密折揭发漕运黑幕,力陈梁国公傅友诚的不法之举。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傅友诚不仅截取漕粮、收取贿赂,还在府中私练兵甲,江南数省官员皆为其马首是瞻,江浙几成域外之国,而傅友诚俨然成了土皇帝。以前还有个庆王在南京坐镇,傅友诚并不敢太过张狂,可康嘉十三年,梁国公联合首辅于孟阳、承州巡抚冯乾道唱了一出为民请命的好戏,借整饬宗室之机,趁机铲除其势力,庆王被收了免死铁券后威势大减,再也不敢明里与梁国公作对,这江浙及南直隶三省自然就落入他手中。皇帝还等着顾北亭搜集罪证,扳倒梁国公,哪想会出事,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魏启明呈上密折,接着道:“臣方才接到密报,半月前顾大人秘密回京,行船至徐州,却忽遭暴雨,船被浪头打翻,沉没河底,船上二十三人仅存一人……而顾大人到现在还未找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皇帝览后一惊,顾北亭忽然回京定是查到了什么,如今出事也太过蹊跷,皇帝沉着脸道:“你继续着手查访,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魏启明心知事关重大,连拱手领命退下,皇帝又唤高愚进来,吩咐道:“去把余良甫和孟钟叫来。”

    孟钟在尚书房当值,余良甫亦在内阁,不过片刻,二人便匆忙赶来,皇帝将密折递与二人,二人览后皆是一惊,余良甫道:“只怕梁国公知道了皇上的用意,故意杀人灭口。”

    孟钟叹道:“自庆王败落后,傅友诚愈发得不像话了,江南三省官吏十个就有九个是他的人,这一次皇上只是派人去清查漕粮,就闹得有去无回,其它只怕更难了。”

    皇帝脸色愈发难看,“太后一心护他,他一人就身兼漕运总督、南直隶总督、右都御史等数职,掌控江浙军政大权,朕拟新任漕运总督以分其势,可太后那边却不答应。”

    言罢,君臣几人皆是沉默不语,梁国公本性子嚣张,加之朝中有傅后、傅友德兄妹护持,更是跋扈得把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了。余良甫寻思了片刻,迟疑道:“暗查不行,皇上何不明里来?”

    “有话不妨直说。”皇帝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里的沉郁之气。

    余良甫回道:“顾大人暗查漕运的事只怕已被梁国公识破,那边定有了防备,若皇上再安插人进去恐怕也是个有去无回,倒不如直接派个钦差,大张旗鼓的去查,梁国公反而不好下手了,就算朝廷查不出个什么,好歹也能让他收敛收敛。”

    皇帝想了想,“法子是个好法子,却有两难,其一,如今傅家权势正盛,朝中恐怕无人敢淌这趟浑水,就算有人敢,也怕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去了倒是徒惹麻烦。其二,朕下旨清查漕运简单,对付朝中傅党却难,太后那边也不好交待。”

    半响不语的孟钟却道:“臣这里倒有个破解之法。”

    皇帝目光转向孟钟,示意他继续,孟钟又道:“河道总督与漕运总督职权历来有重合之处,咱们查漕粮,却可以不打着查漕粮的旗号去,皇上可派一亲信出任江南河道总督,必可制衡梁国公,也能趁机整饬河工,太后那边不会多说什么。”

    皇帝沉思道:“是个好法子,只是派谁去妥当呢?”

    余良甫却抚须道:“臣心中有一人选,倒可为皇上所用。”

    “谁?”皇帝问道。

    “江西巡抚陈三才,此人曾巡视漕务,颇通漕事,且性情耿直,嫉恶如仇,从不附党,在官场中也颇有声望,必能使梁国公有所忌惮。”

    皇帝听罢当即应下,着孟钟拟旨,此事也算暂告一段落了。只是顾北亭生死不明,皇帝心里总有个疙瘩,人是玉溪寻来的,也怕她得知伤心,只好先将此事瞒下。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久等了,久到我自己都忘记剧情了,所以再拾起来写更加困难了,这一章删删改改,又构思了很久,真是越拖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