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贴、贴到了!

    唇是软的。

    梁迟玉心中才冒出这样的感受, 下一刻,与连安忽然睁开的双眸对上,顿时吓的僵住。

    “我问你,在做什么。”连安还不是很清醒,睡意朦胧的。

    但眼前这人是小世子, 她还是知道的。

    莫名的, 她就是对梁迟玉起不了防备心思,就连他靠近,身体似乎也有了一种本能的熟悉。

    梁迟玉惊惶的往后退, 当场被抓包, 任他脸皮再厚, 此时也找不到什么说辞来解释自己的言行。

    比女子还精致的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他难得的结巴了, 支吾中慌慌张张的落荒而逃。

    “就、本世子走了。”

    ——他怎能做出这等轻薄连安的事!

    惊骇中, 他脚下趔趄。摸着黑一路撞翻桌子椅子, 房里砰砰哐哐的响成一片。

    这番动静下, 连安彻底清醒了。

    而树上的影卫三兄弟, 不禁暗暗摇头感慨。

    ——像连姑娘这样武功高超的,世子还想摸黑去偷香窃玉。挨打了吧!哈哈哈!

    小夫妻间的打情骂俏,影卫自然是不管的。

    动静这么大,梁迟玉的胆儿全被吓跑了。估摸着屋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且他身上被撞到的地方也呼呼的又疼又辣。

    他耷拉着脑袋, 站在翻倒的桌椅边, 破罐子破摔了。

    ——要是连安生气了, 打他一顿,他也一定忍住。

    抿着唇的小世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疼痛,一双凤眸泪汪汪的。

    连安眼中见到的,便是梁迟玉低眉垂眼,跟个哭包似的偷偷瞅自己。

    没睡醒,脑袋涨涨的,有点疼。

    连安坐起来,亵衣白晃晃的从被褥中冒出头。梁迟玉脸一热,闪电般的迅速挪开头,连多看她一眼也都不敢了。

    “你过来。”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还是在自己房中。被吵醒的连安,有点起床气。

    连安一开口,梁迟玉脑袋耷拉的更低了,平日像个小孔雀一般骄傲的少年,此时全无脾气。

    以龟速,朝着连安一步一挪。

    “走快一点。要我来抱你?”

    ——抱…

    方才两人只隔着一层薄被拥在一起的感觉又来了,梁迟玉连忙摇头,摇的脑袋跟个拨浪鼓。

    在他天人交战的复杂心情间,终于到了连安身前。

    等的都困了,这小少年才挪到床边。连安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抱着被子问他。

    “这么晚了,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近日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每天睡不醒,打不起精神。

    梁迟玉本来还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但见连安这么轻描淡写的问起这个问题,心头却既有些酸涩,更有点说不清的委屈。

    “你我已三日不见,你…你就不惦记么。”声音说的低了下去。

    他虽然留了柳三柳四就近保护连安,可连安是不知情的。若是别人也同自己这般偷偷潜入连安闺房,她也是这么淡然么。

    这么一想,不止担忧起连安的安危,还生出些酸酸的情绪。

    “我惦记什么,惦记你,想你?”

    连安接过他的话头,却感觉脑袋越来越混沌了。

    想睡,想再躺回去睡。

    “你过来一点。”她伸手拉过拘束的小少年。

    困的泪花都出来了,摸到小世子的手,哟,挺热乎。

    “你要找我,白日也是可以的。何必这个时辰呢,鸡都没打鸣。我还想睡…”

    意识不清的将热乎的手往自己怀里揣,她抱着被子躺回去。

    被她拽着手放到胸前搂着的梁迟玉,却感觉头顶的血都凝固了。

    少年最易血气方刚,再加之他不是什么都不懂,连安这般动作,他便更受煎熬。

    可当目光触及连安又沉沉睡去的面孔时,所有心中的悸动与旖念,转而成了一腔守护心爱之人的柔情。

    “睡吧。我守着你。”

    他将手轻轻的抽回来,轻手轻脚却有些笨拙的替连安将薄被都盖好。

    “你信我。连安。”不会再有别的妻妾,这些都不会有。

    ——只有你。

    第二日一早,连安的小院子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流盈。”连安见到她,除了意外,还有开心。

    郑流盈出行时,带着斗笠,从马车上下来,直到进了院子,才将遮掩容貌的衣束拿下。

    “可把我闷死了,妹妹,我憋了一肚子话要跟你说。”她出来一趟实在不容易。

    车夫在外头候着,两个姑娘便在屋里说起悄悄话。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这几日,你还好么。”

    将披风解开,郑流盈坐下抿了一口茶。

    “还是你这里自在,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有一方院子。没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家族事情牵扯,妹妹,我真羡慕你。”

    连家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关于连安身世的流言,在京中的女眷里传得沸沸扬扬。

    她来此,也是不放心。

    郑流盈面上与连安谈笑风生,心里却揣摩着她这好友的心情。

    怕提了这件事,让连安觉得难堪,便再三缄口,只提一些自己家中的烦闷事与连安说。

    “你还不知道,我尚未出嫁,大殿下竟就伸手管我了。可把我气死了。”

    “我在家耍棍儿爬树,那都是我乐意。和他皇家有什么关系,本来就只是一个婚约,还没成亲呢。作不作数,都是另外一说。”

    “偏他成天装出一副老成样,竟然派人来和我爹说,要我学学女工女德少出去。你听听,这哪是能嫁的人。”

    听着郑流盈抱怨,连安竟也觉得有趣。

    郑流盈虽比她年长一点,平日行事作风也是讲的风风火火,直来直去。

    如今抱怨起李默时,倒也罕见。

    她不觉咧嘴笑,逗着郑流盈。“等成亲了,他再多话,关起门来揍一顿就好了。保准奏效。”

    郑流盈先是一惊,一双眸子都瞪大了。后又噗嗤一声跟着笑开。

    房梁上蹲着的一只柳三,暗暗为世子捏了一把同情泪。

    还没进门就这么厉害了,要是真成亲了。难以想象,世子被调/教过后,对着连姑娘是怎样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

    那画面太美,柳三打了个哆嗦,没敢再深想。

    “这满西京也只有你才能说出这番话了。痛快!”郑流盈拍着桌子大笑。

    她这妹妹就是这点,最得她心意。不会和旁人一样,总叫她贤良淑德多忍忍。反而总是说出一些别人不敢说更不敢想的惊人之语。

    “你未来的夫君,你也这般对他?”想到赏花宴上,梁迟玉与连安的互动,郑流盈反过来笑话她。

    引火上身了,连安笑不出来了。脑子里却莫名其妙的想到昨夜,梁迟玉一副小媳妇儿样,等她收拾的样子。

    那模样怪可怜的,还有点招人爱。想到昨日情景,她到底没憋住,嘴角不自觉上扬,泄露了几分笑意。

    郑流盈看在眼里,跟着捂嘴一笑。她这妹妹在思念心上人了。

    “好了。我这番来,除了看你,还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让你帮着拿拿主意。”

    郑流盈忽的严肃起来,站起身将窗户都打开。见四方无人,才退回来坐下。

    “你知道,我与大皇子的婚约,是陛下定下的。本来,我也没什么退路,天子开了口,这个婚事,我只能接受。”

    “那时候是这么想的,等二皇子日后成了太子,大皇子也能封个闲散王爷。那我就跟着做个舞枪弄棒的王妃。可现在…”

    气氛肃穆起来,郑流盈住了嘴。看着桌上的茶,皱起了眉。

    连安听到这里,约莫知道现在这些话,是不适合被人听到的。

    就连房梁上的柳三都是呼吸一窒。

    ——果然是人以类聚,连姑娘这般胆大,就连交好的姐妹也是如此,竟光明正大的谈论皇子之争。

    这种话题,若是传到了宫里,弄不好要杀头的。

    “你等一等。我们进屋里说。”连安觉得不妥当,让郑流盈先住嘴。

    随后拉着她往自己的闺房去。临走前,极有深意的瞟过房梁。

    柳三一怔,随即是意识到自己是被连姑娘发现了。

    他的隐匿功夫,远比柳三好。可即使这样,连姑娘竟还能发现。

    “怎么了。”郑流盈不觉有异,被连安拉进闺房,还好奇的看了看。

    见她屋中摆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雕花床,屋中只有一桌两椅。

    那桌椅样子看着都有些奇特,就像用几根木头胡乱的拼凑而成,太没正常的样子了。

    再看连安屋里,连梳妆的铜镜都没有一面,不免替她感到心酸。

    这哪里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便说是客栈,都嫌简陋。

    只是这些话,怕说出来让连安反感。她还是强忍住,只与连安说起先前的话题。

    “这些话,我爹娘每每听我开个头,就呵斥着让我去面壁思过。但女子的终生大事,我左思右想,都不能像做一锤子买卖似的,就这么成交了。”

    连安拿过椅子坐下来,缓声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怕——”

    两人无声的交换了个神色,郑流盈点点头。

    她怕大皇子登基,成为新帝。更怕自己成为后宫中的三千佳丽。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许是高兴更多一点,可我不成。只要想到日后自己会被关到那样一个空旷的地方,关一辈子。我心里头就快活不起来,连忍耐的劲头也没有了。”

    连安耐心听着,她很是理解郑流盈。

    从表面上看,流盈与她有相似之处。都是同样的向往自由,不愿被束缚。

    只是,这样的相同中,还是有根本上的不同。

    她是放任自由,在生下来时,便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让她生在一个寻常的百姓家,自幼学那些琴棋书画,也许,她也会习惯,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而流盈不一样,她比自己更勇敢,更洒脱。以特立独行,与整个西京的女子对抗。

    流盈才是真正勇敢的姑娘。

    郑流盈埋头寻思了一阵,忽的开口。

    “妹妹,我在这京里,虽是土生土长十多年,却从来没有过一个得心意的朋友。若说起来,你是第一个。我便想问问你,你若是我,又会如何。”

    背负着一纸婚约,是嫁,还是不嫁。

    这个问题。

    连安垂下了眼,她恍惚间又看到梁迟玉,立在身前。先是横的没边,对人冰着脸,像是傲到要飞天,可他转了过来。脸对上她时,只单单对她绽开有糖意的笑颜。

    他就是那样一个,对旁的女子忽视,无礼,甚至傲慢的人。却将所有的喜爱都给了自己,那般明晃晃的,毫不遮掩。

    若是她,若是她与梁迟玉。

    她低着头,轻声回答。声音很小,念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通透。

    “若这个人,想到他,我便觉得除了他,和别人过都不可以的。”

    “我嫁。”

    与其说,这是连安对郑流盈的回答。不如说,这是一个扪心自问,正视心意的机会。

    郑流盈眼睛亮起来,站起来又狠狠拍桌。

    “还是连妹妹懂我。”

    “就是,老娘又不是非他不可,不嫁也过的滋润着呢。我得去想法子了,妹妹,你得空了来府里找我。”

    说完,她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诶?

    连安看看被流盈拍过一掌的桌子,吸了一口气。

    她亲自动手,用新砍的木头做成的桌子,竟然有了几丝缝。

    是…是被流盈一掌拍碎的么。

    突然理解起别人看到大力怪女的感觉了。那就是心累,又要去砍树做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