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小小鱼儿水中游,

    王夫人抿了下唇, 硬着头皮把药给喝了, 这贾环那胚子真真是个乌鸦嘴,他前脚刚叫她保重身子,当夜王夫人就着凉了。

    “好了, 把碗拿去,取蜜枣来。”王夫人擦拭着嘴角。

    金钏应了声是,转身去小厨房里拿蜜枣。

    周瑞家的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王夫人的眼睛一亮, 朝周瑞家的招了招手, “那太医是怎么说的\”

    她就不信贾环真是病了, 那贱胚子装病还有可能, 不过发了烧, 装出个那么可怜模样,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下绊子,呸!

    “太医说了, 那环老三确实是病根犹在, 但是只是身子虚了些, 那模样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周瑞家的压低了声音说道。

    做太医的自然都怕得罪人,说起话来含含糊糊,怎么理解都差不多。

    王夫人牙一咬, 手指的指甲已经掰断了一根, “好啊, 那环老三果然是装的, 也不知道他打哪里学来的手段,装得倒是像模像样。”

    周瑞家的道:“可不是,这俗话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环老三是姨娘生得种,手段也是下贱的。”

    王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事没完,贾环敢让她没脸,往后这仇迟早要报。

    “环三爷可在里头?”一把清脆如黄鹂一般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

    赵姨娘放下手上的针线,嘀咕道:“这侍书怎么来了?”

    侍书?探春的大丫鬟?

    贾环抬起头,把手上的书丢开,“进来。”

    侍书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塌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才道:“姑娘打发我来给三爷送些钱,姑娘说了:‘环儿现在在病中,吃的喝的都得精细些,这钱姨娘拿去买些肉桂、枸杞给他补补身子,该花的花,若是少了,她再想些办法。’”

    七七八八块碎银子放在荷包里,赵姨娘掂了掂斤两,约莫有三两银子,顿时喜笑颜开。

    贾环有些不好意思,他记得荣国府里姑娘一个月也才八两银子,这钱跟普通老百姓比自然是多了,但是其实仔细一算,这钱是真不多,平日里打赏丫鬟婆子少说一个月就得花个一两左右,再遇上有人生日,置办宴席,那钱就更不经花了,而且姑娘若是自己想买些东西,那钱也得是自个儿出。这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一个月能剩多少钱?

    侍书瞥见了贾环不自然的表情,心里奇了怪了,这往常环三爷要是见到这钱,不得乐得蹦起来,怎么今日居然还面带愧色,莫非老一辈说的吃一堑长一智,就是这情形,若真是如此,那她可替姑娘道声阿尼陀佛了。

    “娘,三姐姐这钱……”贾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赵姨娘就打断了他的话,“这钱是你姐姐给的,这姐姐给弟弟钱,天经地义,你不要,那我要。”

    贾环顿时无语。

    侍书笑了笑,“三爷把钱收下便是。”

    赵姨娘白了贾环一眼,把钱收到了袖子中。

    侍书一离开,贾环就忍不住开口了,他这些日子和这赵姨娘相处下来,这赵姨娘虽然嘴巴确实是欠了些,但是也着实不像是个眼皮子浅的人,今日怎么会做出这事来?

    “娘,您刚才是怎么了?”贾环低声问道:“三姐姐手头上也不松快,这钱不如还回去。”

    “你懂什么?”赵姨娘翻了个大白眼,“这钱我是替你姐姐攒着当嫁妆。”

    “什么?”贾环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有什么稀奇的?”赵姨娘嗔怒得叉着腰。

    贾环干咳了一声,这还不稀奇,这要是传出去,保管整个荣国府没一个人会相信。

    “你真当你娘在乎这点儿钱。”赵姨娘说道:“你们姐弟命不好,托生在我这姨娘肚里,你这男孩还好,往后如果有出息,也能不被那人搓揉,你姐姐就不同了,她的婚事我是半点儿都说不上话,那人要是个心善的,也就罢了,我也不必操这么多心,偏偏却是个心狠的,你姐姐将来不定嫁到什么人家去,若是嫁到那些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内里龌龊的人家,你姐姐可不就毁了,再说她的嫁妆虽说由府里出,但是里头大有文章可做,我现在不给她攒点儿钱,她往后可怎么办?”

    赵姨娘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贾环顿时手足无措,连忙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没想到娘想得这么深,真真是女中诸葛亮。”如果这番话不是他亲耳听到,他绝对不会相信赵姨娘会是这样的人。

    “放你娘的狗屁。”赵姨娘破哭为笑,“什么女中诸葛亮,你娘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

    贾环嘿嘿笑了下。

    “那娘怎么不给姐姐说清楚?”贾环好奇地问道,这母女如果说清楚,往后也不必老是一副冤家见面的模样,动不动就吵起来。

    赵姨娘拿手指头戳了下贾环的脑袋,“你啊,读你的书去吧,问这么多话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贾环摸着脑袋说道。

    他现在仔细一想,这赵姨娘的举止虽然说粗蛮了些,但是向来都是控制好了尺度,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容得下她。

    赵姨娘道:“哪就那么多好奇了,书就不见得你多好奇,这几日的功课要是赶不上,回头仔细你夫子揭了你的皮。”

    贾环被赵姨娘一通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些小高兴,这些话都是为了他好,不然谁乐意去管别人。

    “娘,您就说吧,说完,儿子就去好好读书。”贾环拉着赵姨娘的手,舔着脸皮撒娇。

    赵姨娘被缠得没法子,“那我说完,你可得好好读书。”

    “我以我的人格发誓!”贾环竖起三根手指头。

    赵姨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别皮了。”

    “你还不知道呢?这荣国府近日来出了个笑话,说是族里的学生打了夫子,这学生也是够没良心的,夫子也敢打,要我说这等人就该让爹娘打一顿,方知道厉害。”那老婆子说来说去,就是说不定重点。

    赵大娘急得一脑门的汗,又要打听,不得不耐着性子附和道:“可不是!那学生是谁?”

    “那学生是那荣国府的姻亲,薛家的孩子,叫什么薛大爷,听说性子愚顽极了,打了夫子后还窜通了几个小厮,把这事怪罪在那荣国府的环三爷身上,那些太太们也不知为何,竟然相信了,你说这事好不好笑?”老婆子不知道真情,只把那贾母、王夫人当成了被蒙骗的,此时捧腹大笑,笑她们的无知愚蠢。

    赵大娘却笑不出来,环三爷可不就是她那外孙!荣国府竟然这样对她外孙,简直没了天理了!她急着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那环三爷三言两语便辩驳回去了,那薛大爷只好灰溜溜地认了,还得给环三爷赔礼道歉。”老婆子说道。

    赵大娘听到这话,这才松了口气,拿着菜急急忙忙回了家。

    到了家后,赵大娘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下,就瞥见她那本该去荣国府的儿子出现在家里。

    赵国基迎了上来,赵大娘扫了他一眼,“你这会儿怎么在这儿?”

    赵国基还没开口,赵大娘又问了:“对了,你们府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环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瞒着我!”

    赵国基无奈,他正要说话,赵大娘就扯着他的手说道:“不行,这事哪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去和那老太太掰扯掰扯,我们环儿也是他们贾家的孙子,哪能够让他们随意搓揉!”

    “外祖母!”贾环在屋里头把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含着笑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赵大娘愣了下,嗔怪地白了赵国基一眼,“环儿来了,你也不说一声。”

    赵国基委屈啊,他娘一进来就叨叨个没完,他哪有说话插嘴的机会!

    赵大娘哪里会去理会赵国基那点儿小委屈,上前拉着贾环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后,叹着气道:“瘦了,瘦了,你个可怜的孩子。”

    赵国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恕他眼拙,他怎么觉得环儿这阵子是胖了许多?

    以前那脸上都是凹陷的,白里透青,这阵子瞧着倒是气色好了许多,连着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贾环自然知道老人家的心思,是替他心疼呢,“那外祖母可得给我做些好吃的,我要吃东坡肉。”

    赵大娘满口答应,朝赵国基瞥了一眼,“你外甥想吃东坡肉,还不快去买些肉来。”

    赵国基满口答应,若是要龙肝凤脑,他还得犹豫下,但是猪肉也不值几个钱,要吃还是吃得起的。

    贾环在赵家吃了午膳,虽说都是些家常小菜,但他却吃得格外香,边吃还边称赞,赵大娘和赵张氏被夸得脸上都止不住笑容。

    临走前,赵大娘还不住地叮嘱让贾环去办完事一定要回来。

    贾代儒这些日在家养病,学里的学生也就跟着放假了。

    贾环被赵姨娘拘在院子里养了些时日,好不容易今日说通了赵姨娘,借着看赵大娘的理由出了门,他这出门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给探春他们买点儿首饰,算是谢了他们之前的帮忙,第二个则是为了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可以做,他身为男子,养家是理所应当的事,总不能遇到事去跟赵姨娘和三姐姐拿钱。

    “环儿,咱们去哪里?”赵国基见贾环漫无目的地走着,忍不住开口问道。

    贾环掀开马车的帘子,打外四处瞧了瞧,随口道:“先去如意阁买些首饰给迎春姐姐他们。”

    赵国基点了下头,手上的马鞭一扬,调了个方向。

    贾环便一路记着这沿路各家商铺,一路朝着如意阁而去。

    京城中卖首饰的店铺最出名的莫过于如意阁,京中的太太小姐们的首饰多半是在这儿买的,若是身上没几件如意阁的首饰,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但是这几年,薛家进了京城。

    薛家的牡丹阁云集了五湖四海的首饰,更有那番邦那边的新花样儿,再加上薛家又是皇商,薛家一来,如意阁的生意就大不如前了。

    上个月,如意阁的二掌柜还被薛家重金挖走。

    掌柜的和那些学徒可不同,但凡能当上三掌柜,那说话的本事就非同凡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说话的本事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些掌柜多半都有一批熟悉的客户。

    二掌柜一走,就把这些客户也带走了。

    这对如意阁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下了马车,贾环好奇地打量了如意阁一番,这如意阁不是听说生意挺红火的?怎么现在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小菜子,你不是哄我吧?这地方真是如意阁?”一个爽朗清脆的声音在贾环身后响起。

    “十六爷,奴才哄谁也不敢哄你,这地方真是如意阁。”回话的声音尖锐中略微委屈。

    贾环怔了怔,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说话的是一对主仆,主子年岁和他相仿,十二三岁左右,眉目精致,神色间尽显傲气,服饰华美,腰间佩戴着一块上好的浑然无暇的和田玉,而那仆人面白无须,带着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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